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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扬不知道为什么一听见贺靳屿下楼的声音就条件反射地站起来,挨着他的贺铭贺纪跟着一倒,也从沙发上爬起来。
三个孩子齐刷刷望向贺靳屿,眼里都带着点不敢亲近的意思。
江姨连忙上前小声询问了贺靳屿一番,知道贺昌渠没什么大事才放心。贺靳屿知道继母善良,即使半身不遂的贺昌渠扔她骂她,依旧狠不下心放任这个名存实亡的丈夫不管,贺昌渠不喜他人近身,平常也只有她在照顾。
贺铭牵着贺纪跑到贺靳屿跟前,一人抱着一边腿,两双眼睛流露出不明所以的胆怯与依赖:“哥哥,今天有好多医生在楼上,爸爸又生病了吗?”
贺靳屿蹲下身摸摸妹妹弟弟的头:“对,他又生病了。爸爸身上有病毒,你们最近不要去他房间玩,好吗?”
两个孩子点点头,贺靳屿伸出手同他们拉勾。
江姨问:“小屿,那边那个孩子是——”
余扬抱着书包站在那看他们的样子有点儿愣,贺靳屿心有阴霾,魔法般被驱散不少:“...您就别管了。”
他鲜少露出这一面。
在贺铭贺纪前他是温柔的长兄。
在江姨前他可以是个小声抱怨的儿子。
江姨听他这么说,猜到两人关系不简单,开心之余忍不住操心,毕竟贺靳屿身边从来没有个正经关系,今天带回来的看上去年龄还小。
她把贺铭贺纪支去一旁。
“怎么不管呀?你把人家带回来的,铭铭小纪还都认得他,之前打电话那几次也都是他吧?相处很久了吧?”
alpha垂着脑袋:“嗯。”
“那你怎么想的呀,交往没有?”
贺靳屿摇头。
江琴虽然没有看着他长大,但八年相处下来也多少意识到这个继子肩上背负的东西,靳嘉苓死去的十多年也是贺靳屿独自生存的十多年,有些事她没法开口干涉,可有些事她希望能鼓励贺靳屿去把握。
她记得踏进这座城堡时看见贺靳屿的第一眼,她是如何感叹这个孩子的得体、优秀。
江琴知道贺昌渠不是什么好人,她没得选,一个缺少城府的大龄次女,能嫁给前途无量的政客,生下一对可爱的双胞胎,这是父母、世人赋予她的价值。
这个青年是唯一尊重她的人,就像她第一眼所见那般可靠。
后来她才发现贺靳屿看似闪闪发光的“价值”背后藏匿着什么,才发觉自己竟忽略了那么多隐形的压抑与痛苦。
贺靳屿无奈地唤了她一声,把江琴拉回现实。
江琴拉拉他的手,温柔地说:“小屿,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就是第一次看你带人回家...想到你身边有能说话,能分享的人,妈妈...妈妈很高兴。”
贺靳屿淡然地说:“江姨,他小我整整十岁,今天刚考完高考。”
江琴愣了几秒。
贺靳屿继续道:“我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您知道,如果我跟他交往,最后要么是他被我吓跑了,要么是我把他弄成一个精神病。”
江琴轻轻拍着他的手背:“小屿,我...妈妈觉得,你应该先试一试再考虑结果。那孩子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贺靳屿点点头。
“你不妨先试着告诉他你是个怎么样的人。”
如果他无法接受真实的你,才好说有缘无份。
回头半年相处,说没有半分喜欢是假的。不自觉地放松、微笑,以及可以被称作幸福的微小瞬间,早已蚕食了贺靳屿坚硬如铁的新房,叫他猛地发觉,原来自己不全是钢筋铁骨,还有血有肉。
可是那个扒筋抽骨后的血淋淋一摊肉,最真实的贺靳屿,就连他自己都不喜欢,难道还能指望一个刚成年不久、眼界未开的小孩能不被吓跑吗?
蝉鸣什么时候能停。
贺靳屿想的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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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送我去八中那条街上吗?”
“实业一路?”
“对,就那。”
“不回裕岭么?”
“我跟林彦舒他们去吃饭。”
贺靳屿听见林彦舒三个字眉头紧了紧:“哦。”
余扬知道贺靳屿心情不好,也不再执着喜不喜欢的问题,想起刚才在车上因为急迫而略显咄咄逼人的语气,眼下还有点儿小尴尬,心想以后再说也不迟。
四个准高中毕业生吃饭的地方约在老街大排档,距离几十米远都能闻见一股孜然辣椒粉的味道。余扬忙叫停:“我在这下车就行,再往前开你等会不好掉头了,味儿也大。”
贺靳屿半点没听,开到五米远才停,末了还降下车窗叫住余扬,递给他一张名片。
“明天中午到上面的地址来,会有人去接你。”
余扬两只手捏着那张质感极佳的纯黑磨砂小卡,看看他又看看名片。
贺靳屿把头扭回去,声音像泛起涟漪的湖面,情绪近不可闻。
“你想问的,我明天告诉你。”
余扬其实想说,你现在就告诉我。但每每看见贺靳屿流露出某种不可言说的破碎时,他总没办法说出一声反对的话语,抵抗不住这张脸、这个人。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男人:“讲真的?”
“嗯。”
余扬找到座时三个人已经开吃了,三盘油亮的烤串烤蔬菜垒在面前,食欲大开。
他坐到林彦舒旁边空位,书包也靠着林彦舒的放在一起。林彦舒忍不住悄悄红了耳朵,往他盘里放进两串烤花菜:“你怎么才来啊?”
丁毅话里有话:“林彦舒~我也想吃花菜!”气的林彦舒抬腿给他一脚。
梁芮默默递来一串肥牛。
这会儿桌上四个人,已经红掉三对耳朵。
“哎,你们觉得今年考试难不难?”
余扬嚼着脆生的花菜,含糊不清:“语文难!”
“妈的——我老感觉我作文写偏题了。”丁毅郁闷地干掉一瓶汽水。
梁芮小口抿着果汁:“大家字数都写够了吗?”
“够了。”
“够吧?”
“我数了,刚好八百五十个字。”
“哇,你还有时间数写了几个字啊?”
...
四个人欢声笑语压马路。
少女故意走的慢,余光里占满少年挺拔的身影,还有她最爱看的侧脸。余扬鼻梁弧度直挺,鼻头微钝,下面接着他不过分饱满、也不过分锋利的唇,和清晰的下巴与颌角。林彦舒觉得自己也许是有什么癖好,老喜欢看余扬的发鬓,还想揪一揪那只骨肉纤薄却耳垂饱满的耳朵,等他反应过来后猛地抬头看自己,眼底清澈印着她的倒影。
究竟是什么时候决定喜欢他的?
林彦舒记得很清楚,是那天下午自己跟他们坐在小卖部外面,她随口抱怨了一句自己变丑了,丁毅余扬缺心眼地在笑。见自己板着个脸,余扬挠挠头,正色道:“不丑,哪儿丑了。”
“...”
余扬十分认真地把她整张脸都扫描了一遍:“美炸了。”
说完竖起大拇指,跟所有男高中生一样傻逼,林彦舒却生不起气,噗嗤笑出声,往他身上抡了一拳。
“傻逼。”
“傻逼!”
笑骂后的心绪却悄悄变了。
变成每一次转身递作业本时多几秒的偷看,变成每一次隔着屏幕交谈时绞尽脑汁的多想几个话题。
林彦舒低头看着两人几乎相碰的手,被闷热晚风吹出情怯。
余扬突然停下来,林彦舒冷不丁撞到他后背,抬起头,顺着余扬的视线一起昂起脑袋,入眼漫天星沙,瞬间“哇”出声来。
丁毅拦下路人:“您好,能麻烦您帮我们拍个照吗?”
四人就靠在马路边的白栅栏上,两个女生站在中间,路灯下眼睛亮亮的,丁毅比了个耶,余扬杵在林彦舒旁边笑。
“拍好了,你们看看。”
“好——谢谢您了啊!”
“诶,你们是今天刚高考完吧?”
“嗯,是的。”
“好、好,祝你们一切顺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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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彦舒?”
林彦舒挎着梁芮走在前面,回头看余扬:“咋啦?”
余扬好奇地问:“你下午不是说有事想问我吗,你要问啥?”
林彦舒朝他做了个鬼脸。
“忘了!”
丁毅咕嘟咕嘟灌下一口碳酸饮料:“瞧这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