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阑做了一个很长很美好的梦,在梦中,他又回到了他二十岁时那个他最快乐的暑假,段野没有离开他去别的城市打比赛,他也没有再去做那么多浪费时间的兼职,不过神奇的是即使两个人每天都黏在一起,也完全不会腻烦。

  他们每天都要花很多时间研究新的食谱,试验新的菜系,然后段野负责制作,宋星阑则做起了小白鼠试菜员,对每一道菜从色泽、味觉进行严格的点评。

  他们每天会在夕阳西下在天空出现第一道晚霞的时候 ,在小区附近的户外篮球场上,进行一对一的练习。即便是段野对他肉眼可见的放水,还是能在体力到技巧任何方面完虐宋星阑。

  他们会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去周边的景点旅游,不能免俗的和其他小情侣一样在各个景点间穿梭打卡,逛那些全国各地都差不多的古镇,吃一些全国各地都差不多的景点小吃……

  可是当宋星阑挽着段野的胳膊,走在人潮拥挤的街道上,无惧周边的陌生人投来的异样目光,他们分享着同一个冰淇淋,吃同一份炸鸡时,宋星阑还是觉得很幸福。

  在阴雨连绵不适合出门的日子里,他们就会在家里的影音室,依偎在一起,一起看宋星阑最喜欢的科幻电影,当然宋星阑也会陪段野一起看NBA的球赛,渐渐的两个人都受到对方的影响,对于彼此的爱好开始越来越感兴趣了,然而就某一个意见分歧的点展开激烈的讨论。

  除此之外,他们还会每天花很多时间,陪他们的小猫咪一起愉快地玩耍,直到阳阳在晚上他们睡前已经完全累趴下了,再也没有力气半夜去敲他们卧室的门,打扰血气方刚的小情侣做一些重要的事。

  宋星阑觉得这就是他所能想象的最完美的生活了,简直是想一想都能笑醒的程度。然而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梦境再怎么美好,终归也还是要醒的。

  上一秒钟,段野还在梦里喂他喝水,还很温柔缠绵地亲了他,下一秒钟,宋星阑真的就醒了。

  宋星阑睁开眼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医院有些单调的灰白色的天花板,宋星阑看着自己胳膊上扎着正在输液的针,又看到干净整洁的病房里仅仅只有他一张床,再接着映入他眼帘的就是黄种人的年轻女性的脸庞。

  通过年轻女性穿着粉红色的制服,宋星阑猜测她应该是医院的护士。护士小姐姐用中文笑着开口问道:“宋星阑,你终于醒了?你因为细菌感染得了急性心肌炎,已经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了。”

  宋星阑清了清嗓子,想开口问她到底是谁把他送来医院的。然而身体还是十分虚弱,一发声就觉得喉咙也干,嘴唇也干。

  护士小姐姐好像读懂了他的心思,主动给他喂了一些水,然后说道:“你男朋友照顾了你整整三天呢,就守着你连觉都没怎么睡。可是不知为什么,刚刚医生说看你的心电图今天应该就会醒来了,他就没在病房守着你了。”

  宋星阑的一口水差点呛了出来,他就着她的话题,立刻问道:“他长什么样?个子多高?多大年纪?”

  护士小姐姐忽然对他嫣然一笑,反问道:“你男朋友你自己还不认识吗?”

  宋星阑第一时间很想找自己的手机,把自己手机上段野的照片拿给护士确认,然而他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都不知道是谁把他送到医院的,又怎么可能知道此时他的手机在哪里呢。

  宋星阑见护士给他调快了点滴的速度,似乎是准备离开了,他情急之下,直接伸手一把抓着她的衣服,不让她离开。

  护士小姐姐被他缠得没有办法了,只好回答道:“他长得可高可帅了,像是杂志封面上的男模似的,穿着一身灰色的西装,看起来年龄没多大,可是气质上倒是很成熟。”

  片刻之后,她又想起了什么,继续补充说道:“对了,他还很细心。我是特意被调过来照顾你的,毕竟德国医院的华人护理不多嘛,他说我来照顾你方便点。”

  护士小姐姐眼看宋星阑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激动的样子,她有些担心地继续劝说道:“你可不能太激动啊,你这可是得的心肌炎啊,反复复发再拖几天弄不好会要命的。”

  宋星阑强按下自己雀跃的情绪,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问道:“那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我要去找他。”

  护士小姐姐随手往门外一指,说道:“刚刚我还看见他从你的主治大夫的办公室出来呢,坐在长廊的座椅上等你醒呢,应该是刚刚去问了你的病情。要不我现在去喊他过来。”

  宋星阑立刻顺从地点点头,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伸手用力地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他确切地感到了疼,这才能确信自己不是在梦中。宋星阑完全没有想到这几年来自己朝思梦想的事情,竟然就这么得来全不费工夫。

  护士小姐姐从病房离开后,等待的书画部总是显得格外的漫长,宋星阑主观上感觉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

  在这难耐的过程中,宋星阑甚至一度想起身去照照镜子,毕竟他这几天都昏迷着,肯定头也没洗,发型也塌了,整个人肯定都蓬头垢面的,这样见段野是不是也太不重视他们的久别重逢了,自己是不是至少要起来洗个脸,刷个牙?

  可是他现在左手还扎着针,输着吊水,宋星阑没有办法做别的。

  宋星阑心里又是忐忑又是甜蜜的又等了许久,渐渐的他的心态变了,从满心的期待转变成了担心。他现在没有手机也没有手表,但是他仍然能感觉到时间已经久到有些不对劲儿时,宋星阑的第六感告诉他不能再这样空等下去了。

  宋星阑果断地拔下了针,没有按压止血的棉签,殷红的鲜血立刻就从针孔飙了出来,把白色的床单都弄脏了。双脚一下地宋星阑就感觉到头重脚轻,因为太着急他甚至没有顾得上穿鞋,冰冷的地面让他整个人颤抖了一下。

  然而这些,宋星阑都早已无暇顾及。他现在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找到段野。他不能让他这次再不告而别了,他要当面质问他,三年前为什么要在他们最爱的时侯无缘无故地离开。

  宋星阑按照护士的指引,来到了这层楼的走廊,然而他很快就失望地发现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宋星阑只好又继续往别的方向寻找,他想去看看医生办公室还有没有人,但是苦于又不知道他的主治医师是谁。

  他一间一间地推开各个医生门诊室的门,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但是从哪些被打扰的医生和病患的脸上,宋星阑觉得他们露出了好像在看一个精神病患的眼神。

  依然没有找到那个人,宋星阑只好沿着楼梯往下跑,不知跑了多少层,直到他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终于跑到了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

  医院的大厅永远都是人声鼎沸,宋星阑的视线徘徊这些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肤色各异的人们的脸上,寻找着那个时常出现在他梦中的脸,可是他走过来又走过去,把人群中的每个人都认真打量了一遍,却怎么也找不到他想要找的那个人。

  此时的宋星阑穿着病号服,还光着脚,看起来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都不好,没过多久,就有医院的医护人员用英语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宋星阑摇摇头用英语拒绝了医护人员的好意,但是他此时不仅头也晕,又感觉到一阵心悸,为了维持身体的平衡不至于让他整个人都倒下去,他不得不主动蹲了下来。

  可是即便是如此狼狈,宋星阑也不想回到病房,他还想继续坚持,看能不能找到段野。

  而就在此时,一个强有力的臂膀忽然稳稳地扶住了宋星阑。宋星阑猛然抬头,他喉间“段野”两个字简直就要脱口而出了,然而他蓦然间看见的却是盛丰学长那张温和的脸。

  宋星阑那茶褐色的眼眸中,本来明亮的眼神忽然在一瞬间就黯淡了下来,失望之情简直想掩饰都掩饰不了。

  盛丰学长和以前相比,脸上有一种风尘仆仆的疲惫,眼睛下面乌青的黑眼圈显示他这几天都没有睡好。宋星阑注意到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衣,此刻胳膊上正搭着一件灰色的西装外套。

  宋星阑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是啦,印象中段野一直都是喜欢穿运动服的,他什么时候穿过西装?

  看来护士口里那个照顾了他三天的“男朋友”是盛丰学长,自己到底得了什么失心疯,会觉得一个整整消失了三年的人会在他生病的时候,忽然出现在他的身边?

  “你的脚受伤了,怎么这么不小心?”盛丰指着宋星阑正在流着血的右脚,问道。

  宋星阑这才注意到他的右脚,刚才在路上可能是被路上的碎玻璃给割伤了,然而刚才竟然没有发现,也没有觉着疼。现在被学长这么一提醒,他才感觉到真的好疼啊。

  宋星阑的眼角忽然涌出了好多好多的泪水,周围的人全部都看向他,好像从没见过一个年轻男孩儿会因为怕疼而这么流泪的。然而即便是觉得非常丢脸,宋星阑还是克制不住自己汹涌而出的眼泪。

  盛丰蹲了下来,询问道:“这么疼吗?那瞎跑什么?我背你回病房吧。”

  宋星阑趴在盛丰宽阔的肩膀上,依然止不住眼泪,很快就把学长的白衬衫给打湿了,宋星阑不知学长会不会笑他,但即便是笑他也没有关系,他甚至在心里感激幸亏他的脚被划伤了,这样他就有了一个正当的理由解释他为什么会哭成这样了。

  而宋星阑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见的隐秘处,此时正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用一种极为专注又极为迷恋的眼神一直注视着他,直到看着盛丰背着他,消失在电梯里,再也看不见时,也依然伫立在那里很久很久,迟迟不愿意离开。

  事实上,在宋星阑说想要段野请他吃饭,后来又生气不再理他的那天晚上,段野就因为实在太过担心他的安危,已经坐了能买到的最早的一班飞机票,飞来柏林了。

  段野利用自己这几年做猎头公司积累的人脉,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宋星阑的住址,当意识到宋星阑的手机一直关机,是可能有了什么紧急地意外状况时,他找来了撬锁公司,破门而入,第一时间就把昏迷不醒的宋星阑半夜送进了医院。

  在时隔三年之后,终于又一次真的看见让他魂牵梦萦的那张脸,真实地抱到了宋星阑的那一刻时,段野简直百感交集,然而所有情绪中更多的还是心疼,因为宋星阑实在是太轻了,一看这几年过得就不怎么好。

  在段野这些年默默地关注中,他觉得宋星阑真的有在很努力地工作和生活,可是却唯独忘记了好好照顾自己。

  看着昏迷状态下的宋星阑,像以往他们在一起时的睡梦中一样,那么信任又依赖地抱着自己,段野好几次都难以克制地亲吻了他。接触到他柔软嘴唇的一霎那,段野才觉得这几年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的他,才终于又活了过来。

  照顾宋星阑的这几天,段野会看见宋星阑时不时会在睡梦中露出甜甜的微笑,一看就是做了很不错的梦,段野也会忍不住跟着嘴角一起上扬。

  段野不知道宋星阑的梦里梦见了什么,会让他笑得这么开心,不过大概率不会梦见自己,因为自己只会让宋星阑难过伤心。

  不过当段野听到即使在病中,昏迷中的宋星阑,仍然很清晰地叫着自己的名字时,段野在震惊之余,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甜蜜,但是紧跟着又是一种让他难以言喻的心酸。

  段野不太敢相信,怎么真的有人会这么傻又这么天真,时隔这么多年还忘记不了一个这么狠心的人,一个离开时都给不了恋人任何解释的人。

  不过,等到段野远远地看见,宋星阑光着脚跌跌撞撞的在人群中找他的模样,段野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潮湿的雾气,挥之不散。

  看着宋星阑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每走一步,地上触目惊心的血痕就多了一分,段野觉得仿佛有人正拿着一把锋利的刀子,在一刀又一刀地在切割自己的心。

  如果可以的话,段野可以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双手奉上,送给宋星阑,却唯独不能给他他想要的承诺和未来。

  段野担心宋星阑再这么折腾下去,刚刚治愈的心肌炎再度复发,他把身上的西装脱下来,递给了在一边等候许久的盛丰,嘱咐道:“去吧。记住,这几天照顾宋星阑的是你。”

  在盛丰有些犹豫地接过西装后,段野没能够按计划很快地离开。段野看着盛丰背着宋星阑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之后,他再次感受到一种失而复得的宝贝再次弄丢,那种深深被命运捉弄的无力感。

  段野在离开医院赶往柏林机场的车上,接到了母亲纪清云给他发来的相亲对象的照片和资料。照片上的女孩儿看起来就是那种从小被保护得很好的受宠小孩儿,因为只有这种人才会露出照片里这种没心没肺的笑容。

  段野知道自己的喜欢一点也不重要,他的父母貌似也没有询问他的意见,应该只是通知一声。但是他还是在心里觉得,这个女孩儿的笑容比不上宋星阑对他笑的时候,万分之一的好看。

  段野无意识的把视线看着窗外,落在在城市上空飞翔的几只飞鸟的身上,段野看着它们在天空中越飞越高,直到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忽然脑海中再一次想起了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段鸿,在临死之前的那种眼神。

  怎么说呢?那是一种初看上去是绝望,但是细品之下,竟然能读出某种解脱情绪,一切都尘埃落定的复杂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