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全球觉醒>第95章 大雪

  也不知今日是什么节日,到了人皆散职可以自娱的点儿时,窗外竟燃起烟花来。

  龙型、凤型的花火尖啸着升上夜空,在璀璨的光辉里缠绵,隐约有男男女女的雀跃声传来。

  于如今的绿地来说,纵使是在和平时期,能有这样浓厚的喜庆又热闹的节日气氛,也是极罕见的。

  “来不及什么?”尉迟如君抬起一只手,虚虚扶在拉开的窗门上,语气淡淡。

  他仍旧向着窗外,头微垂着,没有去看天上绚丽迷人的烟火,于是被衬得眉眼更显黯然。

  他的背影与身遭漆黑寂寥的氛围化作一团,像枯枝残叶被沼泽吞没,也像野兽胃袋里各色血肉的融合,无论如何是扯不开、分不清的了。

  江归雪莫名有种不祥的直觉,一步步堪称小心地靠近尉迟如君。

  她并不害怕他。哪怕从杨无非那儿得知了这么具有颠覆性的消息,她也还是笃定,在尉迟如君的家里,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但她现在又确确实实感到了一阵不安。这种感觉令她感到陌生且迷茫。

  “我以为你要走,或者……死?”江归雪走到离尉迟如君只有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我……也不知道。”

  “走,或者死?”尉迟如君依然是那样死水般的语气,含糊地重复了一遍江归雪的用词。

  而后他有些释然地放松了肩膀:“你果然已经知道了。温镇海那家伙,这就顶不住了。”

  “真的是你。为什么?”江归雪问。

  她看着尉迟如君瘦削突出的蝴蝶骨,有些发怔。

  在这样一个,因窗外遥远的热闹,而更显屋内寂静的夜晚,她好像站在了一个重要的人生节点上。如果她的生活是一本书,此时此刻,代表过去的纸页上被忽视的墨汁终于一层层渗透过来,在今日、乃至未来的纸页上留下擦不去的斑痕。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终究是回不了头了。”

  尉迟如君没有回答她,反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仿佛后脑勺上也长了眼睛似的,又快又准。他用足了力,不让江归雪挣脱,但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自始至终江归雪都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就这么顺着他的力道被他拉着站到了他身边。

  他眼睫忽闪,不明白江归雪在想什么。她不是已经知道他是绿地的叛徒了吗?还对他这么放心?这种细枝末节的信任,是做不得假的。那是否……他最后的一赌,其实还有赢的可能?

  江归雪回过神,发觉自己眼下的状态有些不对,这并不像平日的自己。这该死的气氛。

  于是冷下语气,格外正经地说:“那不说也罢,把东西交出来,我……可以从宽处理。”

  尉迟如君终于侧过头看她,同时抬手指向天边:“看见了吗?”

  “什么?”江归雪一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绿地这片“钢铁林”的一切景象还如往常一样,沐浴在月色下的所有建筑都反射着冷硬的光。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别的……遥远的天际,似乎有一个移动的黑点?

  江归雪看了看尉迟如君苍白无情的脸庞,又看了看那个越来越远的黑点,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什么,又觉得荒唐地一笑,但很快又是神色一凝,从抽屉里抓出一只迷你望远镜,对着黑点调了调焦距。

  “尉迟如君!”她放下望远镜,冷喝一声,“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尉迟如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江归雪逼近他,加重语气命令道:“那是你的精神体,你可以让它回来,现在、立刻、马上!别告诉我你做不到。”

  “我能做到,但我不愿意。”尉迟如君又笑了,这次笑意里透出一点痞,也是一种自暴自弃的无所谓。

  冰冷的枪口应声顶上了他的额头。

  尉迟如君嘴角的笑意依然,眼帘微垂,看着枪口下比他稍矮一点的江归雪的双眼。那是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深邃、坚定、摄人心魄。

  “你在逼我杀了你。”江归雪一字一顿道。

  “那么你会怎么选呢?”尉迟如君直视着她的双眼,毫不退却。

  ——“那么你会怎么选呢?”

  再次听到这句话,江归雪有些恍惚,这不是尉迟如君第一次问。

  他刚和江归雪在一起那会儿,两人也不是没有过甜蜜的时期,虽然零碎且短暂,但聊胜于无。江归雪在闲暇时候,也会和尉迟如君一起消磨时光。他们最常玩儿的是一些历史悠久的棋牌游戏。

  那时候江归雪就发现尉迟如君很会做局,总是给对手两个选择:要么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注①),要么孤注一掷死而后生。江归雪每次都选前者,宁可两败俱伤也不愿去赌一个死而后生。后来她很快把这一手学了过来,反问尉迟如君,才发现此人赌性之大。

  就是这一刻了,未来会怎么样,全看自己手上这把雕花银枪。

  江归雪漠然地注视着尉迟如君的眼睛,却惊觉不知什么时候,她的丈夫眼里完全没了年轻时候的神采。

  一潭死水的眼眸,一潭死水的声线……一潭死水的命运。

  “砰。”

  银色子弹穿过骨骼、血肉、经络,深深埋进了墙体中,带出的滚烫液体于一片雪白中烙下鲜红的荆棘蔷薇。

  尉迟如君双目圆睁,目光死死盯着江归雪的脸,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一抹自嘲的笑永远凝固在了他的嘴角。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想:这一生,输了个彻底。

  “你不该赌。”良久后,江归雪放下枪,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地上正逐渐失温的身躯,缓缓说道。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深红玫瑰鹦鹉哀鸣一声,于空中碎裂成一粒粒光尘,消散。

  那一包东西没了鹦鹉爪子的抓力直直往下坠落,由尉迟如君亲手打的结慢慢散开,露出里面数支装着原初药剂的玻璃管。

  “啪。”

  药水流淌过大地,往泥土深处归去。

  江归雪阖上尉迟如君的眼,望向窗外,忽觉心里空荡荡的,就像这间屋子一样。

  好想下一场雪,一场大雪,铺天盖地,白茫茫一片,干干净净。她想。(注②)

  窗外又是一轮烟火,年轻男女们都欢喜极了,连理树、并蒂莲、比翼鸟……各色寓意吉祥的图案在夜空中热烈地绽放开来。到处都洋溢着幸福欢乐的气氛。

  “年年岁岁长相伴!”人群中一个女孩鼓起勇气大喊道。

  周围人都应声接道:“岁岁年年与君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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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温镇海席地而坐,自把最大的秘密透露出来后,他整个人都变得懒洋洋的,进入了一种平静等死的状态。

  “我父母的死。”何宴努力维持心平气和的假面。

  温镇海一掀眼皮:“你父母谁?”

  “何圣蓝、徐紫台。”

  “哦——”

  温镇海露出一副忆旧的神情:“他俩啊!”

  又再三打量何宴:“怪不得呢,原来你是他俩的儿子。”

  何宴静静看着他。

  温镇海慢悠悠吐出一口气:“让我想想,那是哪一年的事……”

  “行野三年十一月。”

  “哦……你说得对,行野三年十一月。我记得下了一场好大的雪,像这天地在给谁披麻戴孝似的?”温镇海挑眉看向何宴,尾音有些轻佻,语气近乎挑衅。

  “继续说。”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温镇海站起身,指了指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木箱子,支使方遒:“我看见他们在那箱子里给老杨留了烟,给我拿两根。”

  等他接过烟,抽了两口,才继续道:“笼岛绿子。杀他们的命令就是她下达的。她当时没说原因,但这么多年过去,我也多少猜到点儿。”

  “那丫头片子,一颗心全在司马骗子身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她就认定了司马骗子爱上了徐紫台。当时我还觉得怪,两个都是男人,而且我看那徐紫台的心明明全在何圣蓝身上。闹不明白。总之,姓徐的挡了笼岛那女人的路,还想跟着何圣蓝进绿地,被笼岛抓住机会背着司马弄死了。”

  “我还记得当时司马骗子得知徐紫台死讯的时候发了好大的火,我这儿跟野堡隔了那么远,都受了牵连——也不叫受牵连吧,谁叫人是在我这儿被弄死的呢,”见何宴脸色不对,温镇海立马话音一转,“但是命令是笼岛绿子下的,我也没办法,只能让下面的人执行。要不我杀他们干嘛,无冤无仇的。”

  顿了顿,又感慨:“笼岛那女人也毒,杀了人还跟司马说,因为徐紫台投敌她才让我们杀的——其实她要是不给机会,徐紫台哪儿能顺利到绿地来?故意的,早就盘算好了,连司马知道后怎么哄都想好了,维生大脑!这辈子我就服两个女人,一个江归雪,一个笼岛绿子,都他妈是狠人。”

  何宴和方遒都沉默着。

  温镇海又吞吐了一口烟,似是打开了话匣子:“就说你吧。我是没认出你来,但其实我和笼岛一直都知道你的存在,只是没放在心上。也就前不久,笼岛那边的实验进入了瓶颈期,需要徐紫台那种特殊的基因做研究,她想起姓徐的还有你这么个儿子,才不情不愿地告诉司马你的存在。司马骗子果然忙不迭地安排怎么把你拐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