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我们已经盯上成神俱乐部很久了，但因为不想打草惊蛇、因小失大，行动一直碍手碍脚。直到近期，我们的一位核心成员才稍有突破，在其中混了个颇有话语权的位置——不过依然还处于‘客’的范畴，能触及到的东西并不多。我们本想徐徐图之，不料被你们这么一搞，只好调整计划……”
杨无非有条不紊地说着，听的人脸上都挂着若有所思的表情。同样的话听进不同的人耳里，虽然思考的大方向几乎一致，但所抓的重点都会因人而异地略有偏差。
杨无非在叙述时，其实有意模糊了“我们”这个概念，一时之间，大厅内倒也没有人关注这个“我们”究竟指的是哪些人。连一向最敏锐的何宴和方遒都下意识以为他所说的“我们”就是指的不由天部落，而华素年也没有就此多想，毕竟她从来就没有探究过“老先生”身边都有些什么人。
何宴对于那位“核心成员”倒是起了一点好奇心，正要深究，却听杨无非又道：“反正已经将‘天堂’大闹了一场，时间也不能倒流，所以我们干脆让治安巡逻队封锁了整栋大楼，合法合规地进行调查。我们本想以此为饵，钓出成神俱乐部背后的人，却不曾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带着笑意冲方遒点了点头。
何宴举杯喝了口水，压下了心里一瞬的，因那句“得来全不费工夫”而引发的不适感。忽然又转念想到，以杨无非的身份，影响科研所的事务确是轻而易举，但连治安巡逻队都能如臂使指……杨爷爷的手什么时候能伸这么长了？随即后知后觉地琢磨起杨无非前一段话中提到的那个模糊的“我们”。
这么看来，这个“我们”指的应该不是不由天部落，而是至少和杨无非平级，甚至地位实权高于他的一些人。
“而这条最大的鱼，正是小宴看到的和祝业站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在看到方遒小友给出的脸模之前，我们从没想过绿地最大的脓包竟是身为三大管理员之首的管理员A温镇海一手造就的。”杨无非语气中带着些许愤懑不平。
对于那位上位者的身份，饶是何宴早有心理预期，此刻也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竟是管理员A？！绿地的三大管理员之首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他图什么？！”
“得知‘天堂’被控，温镇海果然有所行动，于是他手里握的牌都暴露了个彻底。随后，我们的人秘密拘捕了温镇海和祝业。发现东窗事发，温镇海当场将祝业灭了口。如今，温镇海就被关押在我们脚下的地牢里。审问他也是我今夜的主要任务，你们有什么疑问，待会儿可以直接问他。”
杨无非说完，便站起身往外走，丝毫不关心自己刚才放出的一系列信息炸弹，到底给众人带来了多大的心理冲击。
何宴眼下心乱如麻。
绿地的首席管理员被秘密拘捕了？自己和方遒的仇人这么轻易就死了？现在他们就要去亲自审问温镇海？
是世界崩坏了，还是自己疯了？
但很快，他又冷静了下来，早在九年前，世界就已经不可思议地崩坏过一次了，往后发生的一切，也都没那么难以承受了。
人的韧性，总是展现在各种灾难面前的。
不由天部落的人是最先站起来跟上杨无非的脚步的，紧接着何宴也带头起身，与其他人一起追了上去。
何宴走到杨无非身侧，落后半步的位置，肃容问道：“杨爷爷，您的盟友都有些什么人？”
杨无非侧头看他，轻笑了一声：“要不，你猜猜看？”
“至少有一个能下令秘密拘捕管理员A、且有能力控制住其党羽的人，满足这样苛刻的条件的，数遍全绿地也不过两个——”何宴垂下眼帘，边思考边说，“管理员B江归雪，以及管理员C钱识。”
“那你觉得是谁呢？”
何宴眸光一凝：“您这么问，我反倒觉得不止一个，或许两个都是呢。据我所知，江姨手中的实权更多，足以与温管分庭抗礼；而钱管总管绿地的财政大权，传闻绿地最初的建设几乎全靠钱家出资，财力不可小觑。他们二人联手，出其不意地扳倒温管，似乎是件顺理成章的事。”
杨无非大笑起来，没有直接承认，也没有全盘否认，只道：“你们在‘天堂’遇见的001就是钱识。”
何宴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可惜了，当时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正说着，一行人便抵达了地牢深处。
从大厅里间、外间用作分割的屏风，以及住房区或多或少具有的古风设计，都不难看出不由天部落对“复古”也有着一定程度的喜爱，因而看到地牢也是相当古朴的风格时，何宴等人并没有多意外。
他们很清楚，哪怕此处看上去好像只是一个普通的地下坑洞，就连用作圈禁的牢门都只是一根根黑木头，似乎安保强度十分堪忧，但实际上这地方一定处处充满杀机，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容易突破。
这个时代太多具有强杀伤力的东西看起来反而平平无奇，完全不依照自然界越鲜艳夺目的东西越危险的规律来。
关押温镇海的地方是个安保等级最高的单间。
在推门进去之前，杨无非先说了一句：“祝业被他杀了，所以现在知情人只剩了他一个，他吃定了绿地不会轻易要了他的命。”
何宴呵呵笑了一声：“那就打碎他的这种想法吧。”
杨无非闻言，轻轻挑了下眉毛。
温镇海听见了开门的动静，应声抬头。他自落入这般境地后，就一直不见天日，失去了时间概念，分不清自己已经被晾在这里多久了，心里估摸着或许有两天。眼下终于等来了人，一时心里也不知是喜多一些，还是惧多一些。
不过这些情绪都是出自本能，他的脑子却是告诉自己，没什么可怕的，也没什么要紧的，他什么都不在乎了，自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更何况，现在难道不是绿地对他有所求么。
于是他几乎只是出于好奇地去看来人，却也被实际来的人数惊了一下。
缓了缓，他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
他首先认出的是前白银界的一线人物，颇自如地率先打了个招呼：“杨老先生，您这阵仗可有些大啊。”
杨无非瞥了他一眼，没接话。倒是何宴跟进来以后，走上前与他对上视线：“又见面了，温管理员。”
“……是你。”温镇海眯起了眼睛，虽然理智已经让他将前因后果捋得差不多了，但中年男人无聊的自尊令他不肯承认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导致他陷入当前境地的“罪魁祸首”。
——他叱咤一世，又怎会败给一个……年纪还没有他一半大的人？
何宴看着他这张油腻的脸，有些压不住满腔的怒火：“没想到您就是传说中的首席管理员，如今一看，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前几日您放话记住我了的时候，可曾想到自己今天会落到这般地步？”
温镇海肉眼可见地动了怒，额角青筋直跳，但他还是凭着多年身居上位的城府生生端住了自己的架子，强作心平气和地笑了笑：“你还不够资格和我对话。”
何宴冷笑一声，没有理会温镇海隐晦的挽尊与反击。他清楚自己不该像刚才那样失了气度，说的话虽然有效地激怒了温镇海，但几乎是一种幼稚的发泄。他深呼吸了几次，调整心态，在杨无非身侧落座。
后面的人也陆续找到位置坐下。没见过温镇海的人看向他的目光，多少带着一些看稀奇一般的打量，这让温镇海更加气闷，只觉自己仿佛成了一只关在笼子里供人戏耍的猴子——当然，眼下这境地，很难说他和猴子究竟谁更狼狈。
方遒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温镇海，时间一长，自然引起了温镇海的注意。
这种压迫感……温镇海暗自心惊地将视线挪过去，见又是一个年轻人，心中竟有些可笑而滞缓地升起了点儿后浪推前浪的无依恐慌。
只听方遒张口道：“我好像听过你的声音。”他偏头用目光捕捉孟昆仑，与之对视一眼，仿佛确认了什么，又看向温镇海，目光更加沉静冰冷：“你是当年下令把‘肉食者’驱逐出绿地的人。”
“那又如何？”温镇海口吻嚣张，“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若我当初觉醒的精神体是肉食动物，做梦都会笑醒！谁稀罕当这个管理员A？”
“为什么？”杨无非不带任何情绪地问道。
温镇海冷笑连连，表情随着他的话语逐渐变得扭曲疯狂：“很难理解吗？能做神，为什么要做人？人不过是这宇宙中相当渺小的一种存在！神看我们，就如同我们看尘埃！换成你——”
他在牢笼里紧走几步，靠近杨无非，脸在木头与木头之间的空隙里挤得变形，眼神变得狂热至极：“如果可以选择，你要做尘埃，还是做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