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第二天上午到达目的地。
宋西岭站在这座校园的门口,仰望上面刻着的文字。
这所大学他知道,它以医学、数学、化学等等学科著称,是世界范围内顶尖的学校。
更重要的是,这是傅珩之的母校。
傅珩之从不远处向他招手,示意可以进来。
“学生都放假了,应该没多少人。”他牵着宋西岭的手说。
宋西岭不知道他带自己来这儿有什么用意,含糊地应了一声,跟着他向里走。
学校很大,走了十多分钟,傅珩之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宋西岭拉他一把,有些担心:“我让司机把车开进来吧。”
傅珩之摇摇头说:“没事。”
又过了一会儿,他停下脚步,指着一处说:“我以前在那栋楼住。”
宋西岭新奇地看过去。
“不过也没住很久,后来就在校外住。”
这座城市前些天下过一场大雪,操场上茫茫一片,白雪覆盖着草坪,只有跑道被清理干净。
他们在操场上慢慢地走了一圈,宋西岭想象着二十岁的傅珩之如何在这里晨跑夜跑。
他现在走过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傅珩之当年走过无数次的。他仰头看到的那一角天空,傅珩之也看过无数回。
他忽然很高兴傅珩之能带他过来。
这让他有种神奇的感觉,仿佛他真的参与了傅珩之的青春。
然而,傅珩之忽然冒出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我以前会和时偌在这儿夜跑,风雨无阻。”
宋西岭满脑子浪漫情怀瞬间消失。
“哦。”他冷淡地说。
时偌的判决结果前些日子出来了,虽然他没有故意伤人的意图——他只是想给宋西岭带来些麻烦,没想到会出事——但由于傅珩之受了重伤,他还是逃脱不了十几年的牢狱之灾。
事已至此,宋西岭对他的怨气也散了个六七成。
他不知道傅珩之在这儿提起那个人有什么用意。
傅珩之说:“走,去医学楼看看。”
站在那栋高楼下,他指着一块公示得到校长奖学金的电子版名单:“以前我年年在上面。”
“嗯。”宋西岭有几分好奇,“有多少钱?”
“两万刀。”
“这么多。”宋西岭感叹。
傅珩之又带他走了几步,说:“好像就是这儿。当时我和时偌在这里第一次见,后来他忽然就缠住了我。”
宋西岭一阵无语,别过身子去。
傅珩之帮他紧了紧围巾,说:“我那时候,从没想过以后会遇到你。”
“你当然没想过,这是你和他的故事。”宋西岭突然不想待在这里了,“我想回家。”
傅珩之拉住他,说:“不,现在这里只有我们,这是我们的故事。”
宋西岭低下头说:“我不想听你说他。”
“可是你很在意他。即使你知道,我不会再和他发生什么。”
傅珩之说得对。
宋西岭默默地想。
“所以,要不要听我说说我的事情?某些有他参与,但多数都是我一个人。”
“你说吧,说了我也不会对他改观、原谅他的。”
“那么原谅我呢?”傅珩之结结实实地把他抱在厚实的羽绒服里,阻隔了周围的冷风,“西岭,你和我提出结婚的事,我很高兴。可是你真的想和我走下去么?如果你没有原谅我,终有一天会再次离开我。”
宋西岭抬头看着他。
“我怕我那时候真的撑不下去。”傅珩之笑了笑。
“可是我不可能完全放下。就像一张塑料纸,被揉皱后不可能变回原来平整的样子。”宋西岭说,“可是,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我原不原谅你,不重要。”
傅珩之牵着他的手,向一条羊肠小道走去。
“我十八十九岁的时候,每天日子都很艰难,没亲人没朋友的。有人短暂地追求过我,我都拒绝了,他们也不纠缠。直到时偌。可能是他缠得太久,也可能是我太孤单,”傅珩之顿了顿,“就同意了他。”
“他可真容易,这么快就到手了。”宋西岭嘲讽。
“可能是因为这个,他也不怎么珍惜,”傅珩之平静地说出过去的事,“他同时和好几个人暧昧,我只是其中之一。”
“哼。”
“我当时对这方面不太在意——或者说,我不是特别在意他。所以任由他去了。后来他突然消失,我才察觉到什么。”
“真笨。”宋西岭忿然评价。
“后来我的生活也没什么变化,每天照常上课、实验、看书。偶尔打听他的消息。一直到遇见你。”
“别扯淡了,你遇见我之后不也在打听他。”
傅珩之突然捏了一下他的脸:“如果我现在向你求婚,你答不答应?”
宋西岭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他说,“答不答应?”
宋西岭沉默了。
他是很想和傅珩之在一起没错,但是,但是……
顷刻,他像个泄气的皮球一样:“好吧,说实话我确实没有之前那么强烈的意愿了。你一和我提他,我就……”
“我知道。你愿不愿意先接受这样的情绪,然后好好想想这是为什么?”傅珩之说,“是因为不相信我?”
“不是。”
傅珩之带他走出长廊,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结冰的湖水,像一面镜子似的,倒映着灰白的天空。
“老实说,你和我在一起的那几年,有没有解约的打算?”傅珩之亲昵地揽着他,问。
“有,而且有过很多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宋西岭实话实说,“最后都没说出来。你也有过吧?”
“我没有过。而且也不是因为时偌。那时候你看我的眼神,简直可爱得要命。记得我有次去横店看你拍戏,发现你看任何人都不是那样的。然后我趁你休息的时候喊了你一声,你先是那样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然后又想起我们在冷战似的,一下子把头转了过去,一副不想理我的样子。”
宋西岭已经不记得这件事。
“那时候我就想,从来没有人这么喜欢我。我舍不得放你走了。即使你很多次碰过我当时的底线,即使之后留你下来,已经违背了我的初衷。”
“我喜欢你,是很辛苦的……”宋西岭说,“你不懂。”提起往事,他还是耿耿于怀,但他不想这时候和傅珩之吵架,就把话头止住。
“我懂。你走之后,我一度以为真的再也找不到你了。我找到你后,也一度以为再也没法看到你对我笑、和我好好说话,更别说和好了。”傅珩之叹了口气,“很辛苦。”
宋西岭不再说话。
“我从来不知道,我会这么爱一个人,会这么爱你。那块横梁掉下来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是,砸到你的身上的话,那得多疼啊,万一砸坏身子了怎么办……”傅珩之在他耳边说,“再一睁眼,就在医院里了。”
“以后不许这样。”宋西岭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不可能。再给我一万次机会,我都会做一样的选择。”傅珩之说,“如果有一天,我出意外……”
“傅珩之,你那天怎么答应我的?”宋西岭立刻打断了他,抬头质问。他没法接受傅珩之说出这样的话,即使那或许只是一个假设。
傅珩之顿了顿说:“我错了,宝贝。”
宋西岭深吸一口气说:“你可能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但是没事,我已经帮你联系了心理医生,等你身体好点就带你过去。但是,如果你真的付诸行动,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他说完这话之后,傅珩之半天没反应。
他以为自己说得有些重了,连忙转身看着他:“傅珩之?”
“你看了我写的东西?”
“嗯。”
“别多想,那时候是心情不好。”
“我不信。”
傅珩之低头在他唇上贴了一下,说:“走吧,去那边转转。”
他们沉默着走过一片片树林,身边只有踩着白雪时咯吱咯吱的声音。宋西岭思绪万千,在走到校门口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傅珩之,我的戒指在我这里。”
这话很拗口,但傅珩之听懂了。
傅珩之说:“嗯,给我。”
宋西岭从衬衣的口袋里取出,傅珩之拿着戒指,语气调侃:“想好了,你要自己戴,还是我给你戴?”
宋西岭避开了这个问题,说:“我刚刚想明白了一件事。我的心结可能解不开,但是……我还是很爱你。你昏迷的时候,可能听不到我说话,我想重新说一遍。”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傅珩之,我头一个爱上的人是你,之后也没爱过别人。这件事情听上去特别卑微,但我在特别爱你的时候,只觉得幸福。全心全意爱一个人,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我很佩服这样的自己。有很多年我已经忘了我是怎么爱你的,可是你让我重新想了起来。即使我特别清楚,那些发生过的事情没法改变,我还是很想……和你有一个未来。”
说完,他望着傅珩之。
只见那人微微一笑,仿佛晨曦映照白雪,寒冰消融,万物复苏。
“我愿意。”
这年的春节,宋西岭直到凌晨两点才得空去陪傅珩之,他推开门后,傅珩之已经睡了。
寒风从他的发梢衣角流窜出来,即使他再轻手轻脚,傅珩之还是醒来,并一伸手,把他拉进了被子里。
被子里很温暖,宋西岭使劲去贴傅珩之的身体:“吃过饭了?”
“嗯,你呢,吃饱没有?”
“还好。我妈要结婚了,家里人多,走不开。”
“很热闹吧。”傅珩之摸着他的头发,“困不困?”
“不困,我想出去玩。”
傅珩之笑起来:“玩什么?”
“我看到你买了烟花棒。”
片刻后,在楼顶的天台上,一簇簇火星子在宋西岭手里炸开,漂亮的花火划破暗淡的空气,映照在他的脸上。
傅珩之站在一边,含笑看着他。
宋西岭很快消灭了半个箱子的烟花棒,有点累,靠在傅珩之的肩膀上。
傅珩之伸手拉着他的手,哼起了一支熟悉的歌。
宋西岭听出是之前在他车里放的那首。
他突然想起什么,抬起手来,看着中指上的戒指,道:“傅珩之,我一直没问你,这上面的鬼画符是什么?”
傅珩之说:“……什么鬼画符,是两个爱心,和我们名字的英文缩写。”
“好潦草啊。”
“第一次做,不太熟练。”
“我给你做一个吧。嗯……我要刻自己的名字。”
“好啊。”
“我肯定比你做的好看。”
“当然了。”傅珩之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做什么都最好。”
远空烟花升腾而起,在如幕布般深蓝色的夜空炸开,转瞬即逝的五彩流光下,他们紧紧相依,尽情拥吻。
在无数个如此的瞬间,他们都深信不疑,那就是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够让他们分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