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合约陷落>第80章 私人恩怨

  纵使宋西岭再不愿意开口,此时也不得不出来制止了。

  因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或不怀好意,或兴致勃勃。不仅如此,他们看傅珩之的眼神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躲闪,而是怀着探究的意味,似乎想从傅珩之脸上得到什么答案——能证明、或是反驳封燃的答案。

  封燃的目的达到了。

  他只是想让傅珩之当众出丑,仅此而已。

  封燃揉揉肚子,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一杯一百万,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宋西岭干巴巴说:“封燃,我们走吧。”事情越偏离他的控制,他就越觉得紧张。他不知道傅珩之现在什么心理,也没兴趣去猜。他只想赶紧离开,离开这个令他窒息和尴尬的环境,也离开傅珩之。

  可封燃像钉在沙发上似的,一动不动。

  宋西岭拉了他一把:“封——”

  话还没有说完,傅珩之突然站了起来。

  宋西岭猝然抬眼,傅珩之自然地与他对视。

  他的眼神那么平静,像一片湖,幽幽的,散着深蓝色的灯光,倒映着宋西岭清澈的影子。

  他酒醒了?或者根本没醉?不会吧。在那一瞬间,宋西岭竟有点慌张。但他很快便把这股莫名其妙的感觉努力压了下去,这种熟悉的慌乱让他重新回到了几年前,那时他面对傅珩之时,总是担心这担心那,总是慌张,怕自己不够好,怕他生气……

  他恨那样懦弱的自己。

  他让他感到难堪。

  角落里忽然有个人出来,打破了这尴尬的、剑拔弩张的寂静。

  “哎行了行了,闹什么闹呀,还喝不喝了?这马上打烊了,快继续啊。”居然是任河,他伸出手来,暗暗戳封燃的腰。

  封燃又笑了一声,不大不小的,然后他说:“私人恩怨,让大家见笑了。那什么,都是小事,别见怪,我再自罚三杯,各位继续啊。”

  他的声音好像有种奇妙的能力,所有人的眼神稀稀拉拉地从宋西岭身上散开。最魔幻的一幕出现了,随着封燃又倒满三杯酒,僵硬的气氛飞快地升温、融化。好像刚刚那场闹剧,不过是娱乐时的小小插曲。现在插曲过了,总要回到原先的节奏中去。

  喧闹声又大了起来。

  傅珩之仍旧站在离他不近不远的地方,封燃甚至继续招呼:“傅珩之,休息好了吧,再来一杯?”

  最神奇的是,不多时傅珩之居然礼貌地拒绝了,说他要出去抽支烟,失陪。

  封燃把酒杯高高举起:“慢走不送。”

  宋西岭全程垂眸盯着地板。他确信傅珩之刚刚是想说些什么的,毕竟安安静静地在众人面前被这样羞辱,绝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他沉默着,脑子里都是傅珩之这个违背常理的反应。他疑惑,他不明白,他也很担心。这样的傅珩之,比从前那个眼高于顶、控制欲强又极度自私的傅珩之,更让他感到措手不及。

  因为他对从前那个人已经足够了解,他知道那时的傅珩之心里想的是什么,也几乎可以预测他的行为。

  但现在……

  “怎么样?高不高兴?”封燃忽然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

  宋西岭回过头,看到他的眼神有几分迷离,言语之间,溢出淡淡的酒香。

  他转过头去,没有说话。

  封燃继续说:“你知道不,他那种人,一看就不怎么跟年轻人往深打交道,我们玩的那些游戏,他都玩不明白的。而且我估计他刚刚满脑子都在想你去了哪,所以完全没注意小韩把他的骰子全换了一遍。”

  “然后呢?”宋西岭说。

  “然后?哈哈,然后就是让他喝点酒嘛。我本来都做好准备大干一场,没想到他那么不经灌,两三杯下去就不行了。”封燃说,“他不会真是靠那些事情上位的吧?哈哈哈。”

  宋西岭越听,心情越重,犹如巨石落水,水花飞溅后,水面极静,没人看见湖水深处,他的心在渐渐地沉落。傅珩之心里在想什么、以后有什么打算,他不得而知,可他清楚一点,那就是封燃绝对斗不过傅珩之。

  绝对。

  在那短暂的几秒钟,他忽然想起了许多事情。比如这些年来,封燃总是他们工作室工作时间最长的人,比如每年过年,他都要带着妹妹去宋西岭家待一两天,美其名曰“怕你没人陪饿死在家”,宋西岭每次都不满地反驳说怎么可能?封燃就把他离家出走跑到他家的事情翻来覆去地说,说到在场所有人——除了他自己和宋天雪以外,都烦不胜烦。

  再比如,已经念大二的封晴一到假期就缠着他,要凌斯寒的签名,要许初棣的照片,要听娱乐圈的八卦……宋西岭呆呆地想,她读的是师范大学,学的什么来着,好像是地理……

  “哎问你话呢,听没听啊?”

  宋西岭豁然起身:“我出去一下。”

  封燃没回答。

  宋西岭知道他听见了,也不再多说,直接就往外走。

  封燃说:“着什么急啊。”

  宋西岭没转身,但停下了脚步,以他们相处多年的经验,他直觉感到封燃的情绪不太对劲。

  “一晚上就看你黑着一张脸。”封燃说,“至于吗?”

  人群恰巧在这时候一个个走出门,任河是最后一个走的,离开前冲他俩打招呼:“走了,要打烊了。”

  封燃说:“你们先走。”

  任河吹了个长长的口哨,为他们带上门的前一句说:“别太晚啊。”

  门锁的声音响了一下,室外喧闹的声音被隔绝开来,更衬得他们之间寂静无比。

  封燃伸展长腿,踢了一脚桌子,几个放得靠边的空酒瓶叮叮哐哐砸在地上。

  “你就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

  宋西岭没有抬头。

  封燃说:“你还爱他。”

  是肯定句,不容置疑地。

  “没有,”宋西岭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封燃,那双熟悉的眼睛里盛着巨大的悲伤和愤懑,宋西岭有一瞬间失神,“封燃,你这么替我出气,我很感动、很感动,真的。可是……你激怒他,没有任何必要。”

  傅珩之是怎样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今天封燃当众羞辱他,让他下不来台,明天他就能十倍奉还。

  宋西岭一想起这些来,头皮就阵阵发麻。

  “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更不想让你牵扯进来,”他冷静地,试图用最精准的语言表达自己的心声,“所以,可不可以,别再招惹他了。既然他非要在这里,那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世界上总有一个地方,他是永远都找不到的——”

  “够了。”封燃说。

  “对不起,我只是很担心,我真的……”宋西岭轻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在怕些什么,你觉得你得罪不起他?”

  “不是我,我跟他的陈年烂事堆成山了,我有什么可担心?可是你不一样,你有你自己的家人,你也有自己的生活。”

  “对对,你跟他的事,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他妈犯贱,非要管。”

  “封燃,走吧,我送你回家。”宋西岭意识到他喝多了,又要胡言乱语,索性把想说的话全部咽进肚子里。

  封燃推开他想要上前搀扶的手,直视着他:“这些事情你早就想和我说了吧?有多早,让我猜猜,是我们出差的时候吗?——不对,或许更早,难道是第一次见面时,你就不愿意让我这样对他?”

  “……”

  封燃的声音越来越大:“你还说你不爱他是吧?宋西岭,我真没见过你这么自欺欺人的人,你——”

  “封燃!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怕你出事,我怕晴晴出事。你们的事情,他动动手指,费点时间就都能查得到,你知道他之前是怎么对那些和他对着干的人吗?我认识的,要么进了监狱,要么直接消失,我再也没有见过,你知道那种眼看着一个人消失在人海里的感觉吗,就像一滴水被放进了大海一样!”宋西岭忍无可忍,俯身吼道,“凌斯寒是有人保着,傅珩之没法动。你呢?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我不怕!我他妈就不信了,他傅珩之有什么本事,他是能打断我的腿还是杀了我?腿在我自己身上长着,我想什么时候见你就什么时候见你!只要我活着,我想什么时候找你就什么时候找你!他管不着!”封燃以比他更大的声音吼道。

  宋西岭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靠在沙发上。怎么就说不清了呢?怎么封燃就没法理解他的意思呢?

  生活不是童话,封燃以后总是要离开工作室、总是要有自己的生活的,他会遇到其他人,会有新的感情,和别人哭哭笑笑地过下去,可傅珩之呢?傅珩之会像个定时炸弹一样,安插在封燃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无法预测他在什么时候起爆。

  宋西岭闭了闭眼睛,低声说:“我怕我保护不了你。”

  即使他的声音很轻,但封燃还是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他立即高傲地、冷冷地回应:“我不需要你保护我,我自己能把自己保护好。”

  宋西岭第一次觉得言语是那样苍白无力。

  他其实不喜欢跟人吵架,因为吵架解决不了任何事情,还会激化矛盾,而且他也不怎么会吵。

  他和封燃吵过几次,封燃是那种一吵起来就拼命放狠话的人,宋西岭每一次听他犟着脾气嚷嚷,都感到心疲力竭。

  他放软声音说:“封燃,别这样。”

  他话音刚落,封燃腾地站起来,接着像一支离弦的箭般冲出了房间。门把手磕在墙上,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考虑到他喝了不少,神志或许没那么清楚,宋西岭没怎么犹豫就跟着跑了出去。

  刚追了没几步,忽然从过道伸出一只手,牢牢地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往旁边一带。

  这手法,这力度,宋西岭用脚趾头都能想出这人是谁。

  他无心去想傅珩之为什么还在这里,一抬胳膊,用力把那只手甩下去,然后抬头看到了傅珩之,他正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用他那双一眨不眨的、幽深的瞳孔。宋西岭仿佛看清那里面装满了成吨的寂寞,马上要溢出般,压得他心烦意乱。

  这么一耽搁,封燃的影子早就不见了。

  他转身就走。

  傅珩之又拉住了他。

  宋西岭转过头来,怒目而视。

  傅珩之说:“你要去找他?”

  “不然呢?跟你在这里耗着?我没那么多时间。”

  “那我陪你找。”

  “随便。”

  宋西岭去楼下绕了一圈,说出封燃的穿着打扮,保安说没见着有这么个人出来,他又跑回楼上。

  正巧碰见傅珩之下来,说:“他在卫生间。”

  宋西岭终于松了口气。

  两人一起往楼上走的时候,傅珩之突然说:“你抽烟了?”

  宋西岭没回答。

  傅珩之突然伸手掰正他的肩膀。

  宋西岭触电一样躲开,语气厌恶:“别碰我。”

  傅珩之的手颤抖了一下,慢慢地放了回去。

  宋西岭继续往上走,傅珩之在他身后紧紧跟随着。

  “你什么时候学的抽烟?”傅珩之说,“跟谁学的,任河?”

  “跟你有什么关系。”

  “对身体不好,而且容易上瘾,少抽。”

  “对身体不好的事多了去了。”宋西岭呛他。

  “西岭,”傅珩之轻叹了口气,“可以跟我好好说话吗?”

  “不,我没心情,也没时间。”

  “不会耽误你找人。”傅珩之慢慢地说,“今天是你的工作室第一次开展,我很为你开心。虽然实际参观人数可能不多——估计在一百五十以下,但这已经是个很好的开始。以我过往的经验,不足之处也的确存在,比如选址问题,以及主题与内容关联性不够等等……这些都需要你以后慢慢学习。”

  宋西岭虽然心情仍旧着急上火,但还是从一开始的不耐烦变成最后认真地听,因为他发现傅珩之很精准地指出了问题,而且这些问题都非常致命,是他考虑过的。

  他本来还想找个理由把傅珩之打发走,现在也拉不下脸了。

  傅珩之说:“而且,今天……不,昨天,是我的生日。这可能是个巧合,但这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美好的巧合,谢谢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他这番话说下来,宋西岭上楼梯的脚步倏忽停止,纵然心里万般焦急,但还是难受得呼吸都乱了。

  他怎么能不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

  傅珩之的生日,那串不长不短的数字,他早就牢牢地刻在心里,他痛恨自己为什么永远记得这么清楚,可医生说这串数字在他脑子里形成了长期记忆,他有可能这辈子都忘不掉。

  可傅珩之不知道他记着,也不知道他为了每年的那一天,付出过多少东西。

  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唱这出独角戏。他所有的担忧、纠结,所有的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在傅珩之的心中,只是一个不错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