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西岭想,他还是高估了傅珩之发起疯时候的道德底线。
当天傅珩之一直没回家,他独自在家热了点吃的,就睡觉了。第二天一早醒来,他还不死心,又去开门,这次甚至选择用身体撞、用坚硬的刀具砸了几下,还是没有任何效果,门一动不动就算了,还引来了外面站岗的保镖。
“宋先生,”陌生的男声在门外响起,听上去非常可靠,“您别砸了,傅总处理完工作,晚上就回来。”
宋西岭彻底放弃了开门的念头,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家里乱转。
虽然他是个非必要不出门时可以在家窝一两个月的究极宅男,但是这不代表他能够轻而易举地接受被软禁。
宋西岭试图用手机给人打电话,却翻遍了整个家都没找到手机的踪影。
于是他又打开电脑,傅珩之果然早早就断了网线。
留给他唯一的娱乐活动,是系统自带的单机游戏。
偌大的、安静的家,与以往明明没有任何不同之处,可他现在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里。
宋西岭呆坐在桌前,什么都不想干。
须臾,他突然想起傅珩之可以随时随地监听他的动静,骂了一句脏话,把耳钉摘下来狠狠扔到地上。
夜幕很快降临,傅珩之却没有按保镖所说的出现。整整一天,宋西岭没有说一句话、见一个活人,只有到了饭点,保镖才会把门开一个小缝,飞速在地上放一盒餐食。
宋西岭一下也没碰那些吃的。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或者一个幽灵,在卧室和卫生间之间反复移动。
直到第三天,保镖闻到了淡淡的馊味,一眼看见八九个堆在地上,毫无开封痕迹的食物,才发觉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冲进家门,又推开卧室的门。
宋西岭正躺在床上睡觉,听到这么大的响动,以为是傅珩之回来了,于是缓缓地掀开眼皮,却发现是一个陌生的黑衣壮汉。
壮汉着急地拿出了电话:“喂,你快让傅总回来,这人绝食三天,快死了。”
宋西岭想张嘴说他没死,却发现压根发不出声音,保镖正好也跑了出去,他索性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
睡梦中脖子一疼,上半身一轻,如同被人大力拽起。美梦瞬间消散,他迷茫地睁开眼,一眼看到近在咫尺、脸色极差的傅珩之。
他还没来得及脱去厚实的黑色风衣,整个人寒气四溢,睫毛和眉毛上俱是一层薄霜,脸颊和鼻子被冻得有些红,肩膀上簌簌的雪片,正飞速地融化着。
旁边站着几个保镖,看到宋西岭清醒睁眼的刹那,都松了口气。
傅珩之拎着宋西岭领口的动作没变,扭头道:“他不吃饭,你就由着他不吃?”
保镖们都惊了,那不然怎么办?这么大一个大活人,难道要他们摁着头喂饭?这真的不是什么黑社-会行为吗?
再说,既然傅总你这么在意这个人的死活,那你亲自回来喂饭不就好了?反正你是老板你最大。
不过没人敢这时候说话,迎着傅珩之凌厉的眼刀子,几人都低下了头。
宋西岭这才从发愣的状态回过神来,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嗓子干得直冒烟。
一把抓过桌子上的水杯,咕嘟咕嘟灌了几口,一抹嘴就道:“傅珩之,你换锁了?”
傅珩之站起身来,解开外衣扣子,顺手挂到床尾的衣架,转头看向保镖们。
“你们今天先回去吧,工资照常结。”
“谢谢傅总。”
宋西岭继续说:“你换锁也没用,我还是要走,迟早有一天,我会离开。”
“顺便把门口的垃圾扔一下,以后的三餐还按我安排的来。”傅珩之继续交代走到了门口,正要关门的保镖们。
“是。”保镖们关门。
宋西岭抡起胳膊,一把砸烂水杯。
陶瓷杯和地面碰撞,发出巨大的响声,裂成无数的碎片在雪白的地板上骨碌碌地跳动,许久才停。
室内静得落针可闻。
傅珩之仍旧没有回头。
宋西岭盯着他的后脑勺,一字一句说:“傅珩之,我后悔认识你。”
过了很久,久到宋西岭因情绪失控有些急促的呼吸都平静了下来,傅珩之终于不再像个雕塑一样站在一旁。
他蹲下身,慢慢地把大块的碎片捡起来,然后拿过扫帚,把地面清理干净。
接着他进了厨房,宋西岭很快听见开火做饭的声音。
他这才下了床,先去客厅,把傅珩之的包和外套都仔细翻了一遍,却没找到他的手机和新钥匙。
期间傅珩之听到他的动静,拿着铲子出来,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其他动作。
宋西岭也不期待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信息,自顾自地翻找着,然而,由于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血糖很低,不一会儿他就心跳加速,眼冒金星,蹲在地上垂着头,一下也动弹不得。
最后还是傅珩之走过来把他扶起,一下下抚着他的头发。
宋西岭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轻声说:“傅珩之。”
“……”
“把我的手机还我。”
“……”
“让我走吧。”
“……”
“求你了。”
“……”
傅珩之只是沉默、沉默、沉默。
宋西岭不再说话,他呆滞地望着天花板,直到听见傅珩之站了起来,准备回到厨房时,他才说:“傅珩之,你到底想怎么样?”
“……”傅珩之的步子顿了须臾,“你先好好在家待着,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好好谈谈。”
“我已经很冷静了!”宋西岭提高了声音,“你知不知道一个人被软禁在家、和外面所有人联系不上是什么感觉?”
“我最近不去公司了,我会在家陪你。”傅珩之说,“我们先吃饭吧。”
“多久?”
“……什么?”
“你要在家待多久?”
“到你想清楚的那天。”
宋西岭愤怒地踢了一脚茶几,桌腿和地板狠狠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傅珩之恍如未闻,慢腾腾进入厨房,不一会儿,整个客厅饭香四溢。
对于几天没正常吃饭的宋西岭来说,这香味简直像毒药一样可怕。他摇摇晃晃地冲进卧室,砰地关上房门,不由分说地上了锁。
没多久,傅珩之就敲着门喊他:“西岭,出来吃饭。”
宋西岭把头闷进被子里。成吨的饥饿感已然在胃部暴涨,大脑的每一根神经都冲他呐喊着、叫嚣着这段日子以来,食欲迟迟没有被满足,它们是多么空虚难耐。
他紧紧地咬着牙齿,全身颤抖不已。听着傅珩之的声音,他害怕,怕得快要疯了。
他怕再见到自己那疯狂的行为举止,那简直像被人夺了魂,变成了另一个人一样,可是,他每每发病,都十分清醒,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那副可怖的模样,就是他自己。
他更怕被傅珩之见识到自己的狂态,他已经能够想象,对方那种厌恶的、惊吓的表情……即使他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但他还是……得维护自己可怜的自尊心。
必须……
就在这时,门打开了。
傅珩之一阵狂风般冲进来,掀开被子,拎东西一样把宋西岭从床上拎了起来。
“你能不能听话一点?”他端着一盘咖喱鸡肉饭,皱着眉头,语气无奈。
宋西岭的防线在渐渐溃堤,他挣扎着,气若游丝:“我不想吃。”
“别闹了。”傅珩之催促道。
此时此刻,食物的诱惑对他来说简直像一颗西瓜对于在沙漠中行走了几个星期的人一样强大,尤其是送到嘴边的美食,色香味俱全、他曾经最喜欢的饭菜……
宋西岭咬着牙,夺过餐盘,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很快一盘就吃完了,然而腹内依旧空空如也,饥饿感甚至比之前更甚,他压抑着内心的渴望,放下精光的盘子,勉强平静地说:“还有吗?”
傅珩之有点惊讶于他态度转变之快,轻点了一下头说:“……有,不过一次性别吃太撑……”
他话还没说完,宋西岭就跳下床,直奔厨房,端着锅吃起来。
食物在口腔里几乎不经过咀嚼,直接被挤压着进入食道,一颗颗的米粒和其他蔬菜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差别,他只需要把它们一口一口、全部塞进肚子里去……
他一口一大勺,吃得极快,食欲得到久违的满足,他肾上腺素都升了起来,吃得如同饿虎扑食,眼冒绿光,恨不能一口气把锅都塞进肚子里去。
“西岭!”不知过去多久,傅珩之突然夺过他手里的勺子,严厉地说,“差不多了,这是两人两顿的量!”
宋西岭骤然清醒,他看着几乎已经被全部清空的锅,微张着嘴,面容呆滞。
熟悉的厌恶之感从身体深处涌上来,后悔与自责的情绪折磨得他的几乎要发疯,他一手按着自己的胃部,不顾傅珩之的拉扯,另一只手猛地推开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卫生间,狠狠地撞上了门。
他熟练地把手指伸入口中,指尖狠狠搅动舌根,干呕了一会儿,胃里翻江倒海,刚刚送入其中的食物源源不断地涌了上来。
他一边呕吐,一边狠狠地捶打自己疯狂痉挛的胃,生理性的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流了满面。
耳畔好像有傅珩之使劲敲门的声音,可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机械地漱口、清理卫生。
见到了。
傅珩之还是见到了。
无论他多么不想让人知道,尤其是傅珩之……但他还是见识到了他如此病态的一面,仅仅一门之隔。
他一遍遍把冷水拍在自己的脸上,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可是,如果傅珩之因此而对他彻底厌恶,那么他一定也能轻而易举地离开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慢吞吞地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一片阴影出现在面前,眼神上移,只见傅珩之就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没有想象中的厌恶,也没有看神经病一样的害怕与惊讶,而是有一点担忧,但更多的,像是一种认真思考的表情,这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宋西岭懒得分析他什么心理,直奔床铺。
他还很不舒服,急需休息。
余光中,傅珩之亦步亦趋。
他蜷缩着躺下来,闭上眼睛,只听傅珩之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多久了?”
“什么。”
“大量进食后催吐,”他拉着他的手,抚摸着手背一处淤青说,“你别告诉我说是第一次。你催吐已经很熟练了,至少有五六次了吧,频率是多少?”
“不关你事。”
“西岭,听话。”
“走开。”
“现在,跟我去医院。”语气不容置疑。
“说了不关你事!”
“起来!”
傅珩之不由分说一把拉起了他,力度之大,他的手腕瞬间被掐红了。
忍无可忍,宋西岭睁开了双眼,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厉声质问:“你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资格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