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锅冒着气泡,白雾升腾在两人之间,室内冷气开得很足,宋西岭后背有点发冷,他把手揣进兜里,看着许初棣一边哈气一边把肉类统统放下锅。
“嗯,傅珩之……他大概签过十几个了吧?其实名义上是签一些少儿不宜的东西,实际上是帮他们谋一些出路。”许初棣专注地搅动筷子,“圈子里漂亮的皮囊太多了,谁都想红,凭什么是你呢?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所以傅珩之象征性地捧了那么多,最后别说三线了,六线都没几个吧?”
“你知道他每次契约的内容吗?”宋西岭也拿起筷子帮他搅动。
“我不知道,不过你可以问他。”许初棣夹了一片肥牛放进盘子,“你担心他骗你吗?不会的。”
“为什么?”
“他懒得在这些事上撒谎吧,”许初棣点点头,仿佛在大力赞同自己说的话,“嗯,就是这样。”
“哦。”
“我知道你也挺关心他的私生活,哈哈。不过这个就不用担心了,他一天三分之二以上的时间都在公司,出差也很少。据我所知,在你之前,他没有让任何人搬到他公寓住过。”许初棣笑得邪恶兮兮,“这件事只有我知道,哪天我半夜爬你们窗户去。”
虽然理智告诉他,这人的话很难得以证实,但宋西岭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狠狠跳动了一下。
他是第一个和傅珩之同居的人。
他在傅珩之心中到底是什么位置呢?
宋西岭低头看着自己的筷子,忍不住百般猜测。
傅珩之对他真的很好,好到让他觉得不真实。从来没有人,对他如此细腻体贴,给他做他喜欢吃的饭,带他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
这样的关系,于他而言像水中月镜中花,从前不敢妄想,现在得到了,也怕轻轻一触碰就会消失。
傅珩之到底为什么和他签协议呢?宋西岭突然产生了这个疑问。难不成真的只是因为自己去求了他,他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回到家后,宋西岭打开门,看到傅珩之正弯腰站在新买的咖啡机前,别扭地操作。
他忽地想起,傅珩之说不喜欢喝这些苦兮兮的饮料,咖啡机……是给他买的。
他之前提过一嘴“学校里的咖啡真的很难喝。”
他无意中说过的每一句话,傅珩之几乎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到底是与生俱来的能力,还是他别有用心……伴随着止不住溢出的喜悦和感动,他心中的疑惑也加深了。
宋西岭看了看桌上各种牌子的咖啡豆,又看向傅珩之。
他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柔和的眼眸如江南仲春的和风,风一拂过,一片水波荡漾,青叶飘摇。
像宋西岭的心。
“喜欢吗?”他说,“以后回家就能喝到了。”
“嗯,喜欢。”
他脱掉鞋,走过去看了一下说明书,三下五除二安装好了机器。
“一股火锅味,吃得开心么?”傅珩之站直身体,挑了挑眉。
“还可以。”
“许初棣没有欺负你吧。”
什么叫“欺负”?宋西岭有些无奈,又有些甜蜜地想,“没有,托你的福。”
身后传来低沉而愉悦的笑。
宋西岭知道傅珩之不喜欢火锅店里浓重的气味,就把衣服全部换下来放进了洗衣机,然后洗了个快澡。
出来后他在镜子前擦了擦头发,瞥见门外进来一个影子,还来不及反应,傅珩之就从后抱住了他。
宋西岭说:“怎么了?我头发还湿着。”
傅珩之的唇从他的眼睛一直游走到耳侧,温热的风混合着烟草和薄荷的气味,宋西岭给他刺激得受不了,偏头回应着。
嘴唇在接触的刹那错过,傅珩之躲开了,伸出手指揉了一下他的唇:“笑一个。”
粗糙的指腹在湿濡的唇上擦过,带来一种和亲吻非常相似的感觉。
宋西岭睁开迷茫的眼睛,有点莫名地扯了一下嘴角。
“想说什么?看你回来的时候好像要说话。”
“嗯……”宋西岭垂下眼帘,手放在环绕着他腰的手臂上,“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咖啡机吗?你前段时间不太高兴,今天看到有同事讨论这个,顺便让他们捎的。”
居然是在哄他。宋西岭想。
他至今都不知道傅珩之前段时间莫名其妙的冷淡是因为什么,对方没有解释,他不打算再过问,但心中始终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印记。
傅珩之试图用加倍的关心把这个小小的印记抹平。
宋西岭的心里暖融融的,从未有人对他的情绪如此在意。他灰暗的童年里,全部被父亲的冷漠和母亲的责骂充斥着,所有的情绪只敢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下来,打碎在肚子里,用时间消化掉。
他以为自己的心脏已经非常坚强,能够抵抗一切伤害,却没想到,傅珩之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所有的铁壁铜墙化作柔软的棉花。
他轻声说:“傅珩之,你那时为什么会答应我?”
“‘那时’是哪时?”傅珩之笑了。
哪时呢?是十七岁时第一次冲进他办公室,不知天高地厚地请求一纸契约,没有被答应,却意外收获了一份参加高考的资格?
还是十九岁时的重逢,明明他没有主动提起契约,傅珩之更没有提,却在昏暗的路灯下,俯身亲吻了他的双唇?
傅珩之似乎都没有答应,可又分明在他十七岁那年就给出了答案。
宋西岭闭了闭眼睛:“我十七岁去你办公室那时。”
“你那时又呆又傻,又长得好看,我怕你被坏人骗。”
“……”做慈善吗?
“不说这个,”傅珩之吻他的鬓角的头发,“我后天出差,s市。”
“多久?”
“一星期。”傅珩之笑了笑说,“一个人在家,不要给陌生人开门,有事打电话。”
“……”
宋西岭忽略了他的轻笑,攀着他的肩绕过脖颈,抬头吻了下去。
……
傅珩之离开前,把许多食材都做成了半成品冻在冰箱里——整整齐齐的小馄饨、圆滚滚的馒头、削得薄薄的面片、肉酱、咖喱、饭团、各种各样的水果……足有一个月的量。宋西岭甚至怀疑,傅珩之是真的怕自己饿死。
本以为他离开后生活会变得很无聊,宋西岭甚至盘算着回家看看弟弟,结果第二天上午在沙发上打游戏的时候,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西岭,我回来啦,什么时候有时间吃个饭?”
“……”宋西岭一开始没听出来是谁,犹豫片刻才说,“阿寒?”
“是啊,哦,这个是我新换的手机号,以后咱们用这个联系。”凌斯寒笑着说。
两人约在市中心的一家餐厅。
宋西岭在门口等待不多时,就看到远处凌斯寒朝他跑了过来。
他长得很阳光,身材匀称,露出澄净的笑容时,有两颗若隐若现的小虎牙,总能让人感到十分温暖。
凌斯寒一见他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说:“西岭,咱们多久没见了,最近怎么样?”
“好像有两年多了。我还行,你呢?”
“听叔说你上大学了,大学好玩吗?”
“呃……还可以。”宋西岭一提起大学就想到之前的退学事件,到现在还有些担心,因为下半学期还有两门考试的成绩没出,他严重怀疑又被挂了。
他带凌斯寒进了餐厅。
凌斯寒一坐下就给他看手机。
“你看,我一直没跟你说,我爸终于同意我唱歌了,我之前参加比赛拿了第一,和盛世签了合同,过几天就要去公司了,以后大概率在国内发展。”
宋西岭坐下之后,刚喝进去的水差点喷了出来。
什么?
盛世?
“是啊,”凌斯寒狐疑地说,“盛世怎么了?”
宋西岭才发现自己把心中所想喊了出来,此时正有不少人纷纷看了过来。
他尴尬地低下头,小声说:“阿寒,你知道盛世和娱兴是什么关系吗?”
“不知道。”
宋西岭解释道:“最近几年,它们的竞争关系越来越激烈了,因为圈里这两家公司占大头,基本就是你死我活的状态。”
其实他也不是特别清楚,但总有傅珩之在一边耳濡目染,久而久之,多少也知道一点。
而且听傅珩之的意思,盛世近几年发展得不太好,管理模式僵化,基础部门大幅裁员,不少艺人也非常不满。娱兴已经预计在五年之内收购盛世了,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往低压价。
不过既然凌斯寒刚跟盛世签约,这些就没什么说的必要了。
他早就知道凌斯寒很想唱歌,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去盛世。
凌斯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皱眉说:“那这听起来是有点紧张,可是……这和我有啥关系啊?我不就一唱歌的吗?”
宋西岭默默地捏紧了杯子。
他总不能说,他已经被娱兴的总裁包养了吧。
“就是,”他斟酌着字句,“我和娱兴,签了。”
凌斯寒的表情像看见晴天霹雳一样。
宋西岭有点心虚,适时补充道:“呃,有好几年了。其实让我上大学就是他们的意思。”
把傅珩之一个人说成娱兴的一群人,听上去更好接受一点。
宋西岭默默地在心里解释,并不是故意欺骗凌斯寒,只是怕他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等时机合适就告诉他契约情人的事情。
毕竟,凌斯寒甚至不知道他是gay。
“……”
“那个,其实我本身是不想出道的,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等等!让我捋捋。”
凌斯寒痛苦地扶住了眉心。半晌他才抬起头来,用一种诡异至极的目光看着他。
“你,宋西岭。”
“嗯。”
“一个名下资产将近千亿的富豪少爷。”
“……”
“在经历了前二十年坎坷崎岖、多灾多病、爹不疼娘不爱外加一个傻弟弟的人生之后。”
“除了多灾多病,其他差不多吧……”
“……决定一雪前耻,奋发向上,让所有人刮目相看,最后千辛万苦下定决心。”
“这倒也没有……”
“——勇闯娱、乐、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