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庄忖羽几乎没什么机会和颜寂温存。
头一天他还非犟着要跟在颜寂身边,人本就没好利索,晒了一上午太阳竟开始犯迷糊,送回医务室一诊断才发现蛇毒入侵还挺深,神经血液系统都没还没回归正常,下午他再撒野要跟出门时被颜寂冷冷训了几句,只好当起了望夫石。
他有一肚子怨怼要发泄,可颜寂每天早出晚归,不仅要督赛还要开会,每每看着心心念念的人踏着夜色回来,再多不满也烟消云散,只盼着人能赶紧休息。
然而在这一点上,他往颜寂肚子里栽的种和他本人并不在一条战线,大概是立志要重走他当年的老路,俩小家伙是越夜越能浪。
这天颜寂回来时身体就不太舒服,由于有些头晕,淋浴后撑着盥洗池缓了许久,躺下后又扶着腹辗转了近一小时才终得歇息,无奈半夜又被闹醒。
庄忖羽根本没睡沉,一察觉到颜寂在低喘就醒转过来,掌心刚抚上那日渐圆隆的腹,就触碰了重重的一颤。
“嗯....”颜寂抿唇发出一声极低的闷哼,头无力的偏垂开。
庄忖羽皱眉,轻轻在那处摸了摸,撑起身体吻向颜寂的鬓角。
颜寂眼睫微动,待庄忖羽又是捏腿又是揉腰忙活了半天,他抬手摸索着碰了一下庄忖羽的脸,似乎是摸到了眼角,指尖变得有些潮湿。
颜寂捻了捻指腹,低语:“没事。”
“放屁。”庄忖羽恶狠狠地说了一句,没有下文。
颜寂不知如何宽慰,只是在下一阵强烈胎动来临的时候屏息再未吭一声。
次日一早颜寂起床洗漱,庄忖羽揉着眼睛跟到卫生间絮叨:“回去就约产检。”
颜寂低眉吐掉泡沫,漱完口,淡声道:“这个月的检查没问题。”
庄忖羽一激灵,伸脖子逼近颜寂,“你...你什么时候检查的?”
颜寂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擦脸时随意答道:“来这里前一天。”
“颜寂!”庄忖羽险些在颜寂面前把板砖蹬出个窟窿,“产检你怎么能背着我偷偷去!”
颜寂看了他一眼,显然觉得他不可理喻,抬手格开他往外走。
庄忖羽拧住他的手腕,控诉道:“我有没有说过以后产检我都陪你去?”
颜寂平静地回过头,“你要专心训练,我去医院不需要陪。”
庄忖羽觉得两颗虎牙隐隐作痛。
怕再多看颜寂一眼会气到忍不住咬人,他猛地松开颜寂,砰一声把自己关进了厕所。
颜寂没敲门哄他,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一腔不忿无处发泄,在颜寂离开后本着忤逆颜寂的态度从病房里溜了出去。
一上午和这个勤务兵聊聊和那个医务员侃侃,他这张脸要朝谁挂点笑,没人会不乐意搭腔,中午吃饭的时候他计划好要去食堂给颜寂添点堵,却在实施前突然接到噩耗。
那时他正在去食堂的路上,一个通讯员神色匆匆地追来问他是不是庄忖羽,确认身份后领着他去到一间空房间,让他在那里稍等片刻,称会有军车来接他,他一再追问,通讯员语焉不详,只透露罗芩似乎情况危急。
庄忖羽登时脸色大变,冲到外面对军车望眼欲穿,可就在远远看见军车影子的同时,杨琦一脸凝重地赶来,告知他颜寂在会议途中突发腹痛,人无法挪动,紧急调了医务员过去,情况不太乐观。
左右围攻让庄忖羽瞬间陷入胶着境地,短时间内接连两次巨大冲击使得他一时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他本能把视线定在了杨琦身上,过度的巧合让他从心底拒绝相信事态的真实性,然而杨琦脸上没有端倪。
“叭——叭—”
军车朝这个方向短促地鸣了两声喇叭,庄忖羽像噩梦惊醒,忽然钳住杨琦的双臂,“等我一下。”
杨琦被他抓得疼痛不已,往后连退两步,抬手一摸胳膊,都是庄忖羽手心沁出的冷汗。
庄忖羽跑到军车驾驶座那儿交待了几句,而后迅速折返回来拉起杨琦就跑,“去帮我找个移动电话。”
杨琦担忧地往他腿上瞄了一眼,袖子随即被他死死一攥,“愣什么!快点!”
全军比武不允许带私人通讯器,庄忖羽本意是用公用移动电话先和庄荣那边联系上,他本人去确认颜寂的情况,可在他一扇接一扇推开会议室大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时,被紧张和焦虑挤走的理智开始回笼。
他从会议大厅出来,杨琦就站在不远处,阳光下他本能地朝杨琦虚起眼,只见杨琦一溜烟进了厕所。
庄忖羽气极了冷笑一声,一步一步逼到厕所隔间,“这种缺德事你做不出来,是谁?”
杨琦无奈地坐在马桶盖上,仰着头说:“我能保持沉默嘛?”
庄忖羽声色一沉,如同即将杀戮的狼,“我他妈没和你开玩笑,别以为我不会揍你。”
杨琦垂头扶额,知道瞒也瞒不过,“大政委说,要看你有没有把颜队放在第一位。”
“我干他娘的他是不是孤儿啊!”庄忖羽忽然往隔间门板上踹了一脚,把杨琦吓得一激灵,“他人在哪里?我撕了他!”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杨琦出来拦他,“我也不愿意这么做,但是忖羽你先冷嘶——”
庄忖羽忽然抬手捏住杨琦的脸,把他整个人往隔板上摁,“他人呢?”
杨琦被捏得整张脸的肉团在一起,面红耳赤地举起双手,“你凶我也没用,他们去考察新场地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庄忖羽狠狠瞪他一眼,放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边林烊东一行人直到饭点过半才随车队回到营区,颜寂刚推开车门,脚尖都还没沾到地面,忽然听得前方一阵闷响,他侧头去看,发现先他一步下车的林烊东躺倒在地上,而本应该在医务室休息的人正逮着林烊东的领子举起拳头。
随行的通讯员大惊失色上前拉架,庄忖羽拳头已经先一步落到林烊东的鼻梁上,再抬起时指背带血。
颜寂眉峰沉低,费力忍下车程颠簸引发的呕欲,几步上前拎住庄忖羽的领子,向上猛一提,在庄忖羽咯气的瞬间拧住庄忖羽的一只胳膊直接把人半揪了起来。
庄忖羽疯狂呛咳,却看都不看颜寂一眼,抓着林烊东死活不肯放手。
下一秒让在场人都大跌眼镜的事发生了,林烊东竟然把庄忖羽从颜寂手中扯走掼到一旁,上去狠狠还了庄忖羽一拳,把人唇角都给打豁了。
庄忖羽打长官是庄忖羽不懂事,但长官还手,这事的走向就变得有些诡异。
颜寂看着林烊东松开人站起身,面色极差地转过头,庄忖羽随即弹跃起来,朝着他的背影吼:“你今天做了什么你敢大声说出来吗?堂堂军区大政委,做出来的事我都替你丢脸!”
林烊东回身和他近距离对峙,厉声道:“丢脸?你不如好好想想自己过去二十多年里做过的事。”
庄忖羽气得嘴角发颤,“你的眼睛只能看到自己想看的,你不配评判我。”
林烊东的眼里满是暴风雨,他和庄忖羽对视许久,忽然扬手让通讯员拿来了一份档案,当着在场人的面从里面抽出了薄薄几张纸。
庄忖羽看清“结婚申请”几个字的同时,纸张被轻巧地撕碎。
颜寂下意识动了动手指,看向庄忖羽的眼睛,那里面果不其然开始泛起了红。
林烊东把碎片放回档案袋,极为不屑地拍到庄忖羽胸膛上,“我把它带过来,想过给你机会。如果你能在全军比武拿个好成绩,如果你能通过刚刚那个微不足道的考核,如果你今时今地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或许我都会签署同意,但是很可惜,你是个被咬伤了只会躲在颜寂怀里哭的孩子,你拿什么去和颜寂谈未来?”
“政委。”
在庄忖羽开口前,颜寂走到林烊东身边,“单独谈谈,行吗?”
林烊东并不看颜寂,只抬手抚平衣服的褶皱,拍去上面的灰尘,挺直腰背冷漠道:“没这个必要。”
庄忖羽紧握的拳头都在抖,林烊东和颜寂错身的瞬间,他冲上去照着林烊东的后背抬腿就要踹,却在关键时刻被颜寂精准一个挽臂,顺势往旁边的杨琦身上一推。
杨琦往后猛跳,离这烫手山芋十万八千里,朝颜寂讪笑,“颜队,忖羽生我气呢。”
颜寂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庄忖羽,庄忖羽恶狠狠地和他对峙半晌,发现他没有任何让步的意思,只得把档案袋往地上一扔,大步流星地回了医务室。
颜寂过了十多分钟才进房间,手里拿着碘酒和棉签,庄忖羽坐在床上胡乱抹了把脸,低头使劲瞪地板。
颜寂走到他面前站了几秒,说:“抬头。”
庄忖羽不动。
颜寂拧开碘酒瓶,用棉签蘸了微微弯腰,趁庄忖羽还在伤春悲秋,精准摁住了他嘴角的伤口,又非常无情地铺开抹了几下。
庄忖羽龇牙咧嘴,险些抬脚踩颜寂,没舍得用力,又弯了膝盖去勾颜寂的小腿肚,威胁性地踢了踢。
“小杨都和我说了,这事是政委不经思考。”颜寂挪开棉签,语气很淡。
庄忖羽鼻尖翕动,“他诅咒你和我奶奶,他祖坟被人挖了,我今天没让他断子绝孙都是手下留情。”
颜寂放下药品,稍撑了一下后腰,无奈垂眸。
“我不是他说的那样。”庄忖羽说话有点鼻音,尽管极力克制,颜寂还是能听出来他微不可察的动摇。
颜寂抬手在庄忖羽的耳朵尖上捏了一下。
庄忖羽微微瑟缩,终于仰起头。
颜寂背对窗户逆着光,神情并不特别明朗,但庄忖羽就是能感受到他眼底少见的软。
“政委说你什么,听听就行。”颜寂和庄忖羽对视,像要把每一个说出来的字通过眼神交汇真正递给庄忖羽,“他看他想看的,我看我看到的。”
庄忖羽盯他好久好久,脸又垮了,“可是我的结婚申请...”
颜寂扯了张纸巾盖到庄忖羽全是灰土的脸上,坐到他身边,“行了,这关要过不去,就等退役。”
庄忖羽把纸巾扒拉走,扭头把颜寂扑倒在床上,“你别以为我没看到,你笑我!”
颜寂偏头不语,庄忖羽把垫在他腰后的手抽出来,埋头去嗅他的颈窝,“可是我现在就想和你结婚...”
颜寂抚着有些闷胀的肚子,低声道:“急什么,如果能一直走下去,和结婚也没差别,如果哪天到了要分开的地步,结婚也捆不住。”
“颜寂你说什么?什么叫要分开的地步!”庄忖羽极为不满,拉下他的衣领张口就在他胸沟附近啃了两排牙印,气势汹汹地逼问,“你是不是想反悔?”
颜寂闷喘一声,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一番安抚能被曲解成如此地步,他捏着庄忖羽后脖颈,把在他胸口蹭动的那毛扎扎的脑袋抓开,给了庄忖羽一个警告的眼神。
庄忖羽气得就差嗷呜乱吼,开始不带脑子地喊:“你就是我媳妇儿!你别想和林烊东那傻逼玩意儿走!他没我好看没我有钱更没我爱你!再说了,你想想他都这么大了还能和你做爱吗?他活儿有我好吗?他唔——”
颜寂抬手摁死他的嘴,斥道:“住口。”
庄忖羽脸颊又红又鼓,当真是受了气,连耳朵也红了个透,颜寂不敢憋他太久,松手前短促地说:“没反悔,别发疯。”
庄忖羽的疯劲儿通常来得快去得也快,在死缠烂打讨了颜寂好几个亲吻后,他趁机和颜寂说要找个时间一起回趟家看奶奶,颜寂也答应了,于是他又飘在云端快乐似神仙。
下午全军比武正式结束,返程他们和杨琦同坐一辆车,颜寂忙碌了这么些天,上车没多久就陷入了昏睡,庄忖羽扶着他的后腰,把人揽到自己怀里。
杨琦看了半天,小声道:“颜队以前从来不在车上睡觉,就算休息也是板正正地靠着椅背,一有点动静就会清醒。”
庄忖羽瞅他一眼,不吱声。
杨琦自讨没趣,心想这庄忖羽不仅脾气烈还很记仇,可别对着颜寂使性子才好,但是看着庄忖羽每一个颠簸和转弯都稳稳护住颜寂的身体,眼神时时刻刻离不开颜寂,而颜寂自始至终神情松弛,他放弃了不必要的担忧。
他永远信奉颜寂,如果颜寂选择对一个人卸下所有防备,那他便没有理由去怀疑。
风海众人于傍晚回到基地,下了车都直奔食堂,颜寂没什么胃口,在庄忖羽的看顾中早早歇下了。第二天一早,颜寂召开总结大会,除了复盘整次比武,表彰了在比赛中取得优异成绩的队员,散会后还给每个参加个人赛的队员都发了一份文件。
庄忖羽从曲舟那里抢过来瞧,发现是个人登分表,空白处居然有不少颜寂手写的批注,曲舟宝贝得不行,没几秒就把文件一把夺回去揣到怀里。
庄忖羽从鼻腔里发出不屑的声音,“小气劲儿,那可是我媳妇儿给你写的。”
曲舟无动于衷,“是又怎么样,这是我榜样写给我的,就不给你看。”
庄忖羽磨了磨后槽牙,不肯和曲舟肩并肩一起走了。
方锐一直盯着庄忖羽那生动的眉眼看,乐不可支地撞颜寂的肩膀,“咱们小王子可委屈了,就他没有你的‘亲笔信’。”
颜寂看过去,发现庄忖羽又揣着手在张余行旁边鬼鬼祟祟地偷瞄,被张余行一巴掌糊了脸,差点又打起来。
方锐直接笑到挂在颜寂身上,“你说他现在像不像一只小土狗,别的狗子碗里都有肉骨头,就他碗里空空如也。”
颜寂不动声色让开几步,表情空白。
方锐又去找梁骞,这俩人笑点倒是同频,很快就把庄忖羽给招来了,他狐疑地问:“你们笑什么?”
方锐和梁骞勾肩搭背,“笑你没有肉骨头。”
“什么东西?”庄忖羽抠抠耳朵。
颜寂及时阻断这场单方面欺负人的谈话,对庄忖羽说:“和我回去。”
庄忖羽盯方锐和梁骞半晌,还是选择了先跟颜寂离开。走到室外天才微亮,初冬的气温已经走低,太阳还没钻出云层,庄忖羽捞过颜寂的右手牵着,说:“回去再睡会儿?最近半夜你总醒。”
颜寂摇摇头,显然不愿意谈论这个问题。
庄忖羽摩挲颜寂的指甲盖,换了个话题试探道:“那你回去要给我也写点什么吗?”
颜寂没打算搭他的茬,而是说:“选训营的近战终期考核还有一小时开始,我需要暂时束腹。”
庄忖羽掌心一紧,等到进了房间,把束腹带拿到手里,他才直视颜寂的双眼说:“我不干扰你的决定,是相信你有分寸,能答应我吗?”
颜寂颔首,“放心。”
庄忖羽倾身抬他的下巴,在他唇畔落吻,“放心什么?说具体点,不然我不帮你戴这个。”
颜寂无可奈何,“我不会逞强。”
颜寂的语气让庄忖羽回忆起了前一天,就在他正要给林烊东‘致命一击’的那时候,咽喉命门险些不保,还差点被颜寂单手从林烊东身上提溜出去,尽管当时是因为不在状态,但他面子上忽然就有点挂不住。
颜寂见庄忖羽神色有异,戒备地注意起这家伙的动作,结果发现庄忖羽只是遮遮掩掩又黏黏糊糊地亲了上来,“我选训考核的时候在你手下过了几招?”
颜寂想了想,报了个数字。
庄忖羽揽住他的腰,“那...还算可以吧?”
“勉强。”
庄忖羽硬着头皮想找回点尊严,“我在俄罗斯特训那会儿进步可大了。”
颜寂参不透庄忖羽心里的小九九,有点不耐烦地去抢束腹带,“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庄忖羽发现颜寂和他根本没在一个频道,重重叹了口气,放弃找补,扶着颜寂的肩膀让他背过身去。
“干活干活,你就知道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