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检的事提上日程，庄忖羽利用周末前两天的时间让私人助理去市内最好的私立产科医院提前打点好关系，并预约了检查时间。
周日是个难得的阴雨天，短暂驱散了秋老虎所带来的酷热，颜寂从早起上车就没怎么说过话，始终偏头闭着眼，庄忖羽一路上也很安静，直到在停车场泊好车，他才拉住准备下车的人。
“等一下。”
颜寂看了眼车窗外，收起开车门的手，回头看庄忖羽，“这是哪里？”
庄忖羽更紧地握住他，“检查其实在两小时后，别生气，我只是想提前带你出来看个地方。”
颜寂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在庄忖羽的认知里这只能算一种不那么情愿的应允，但对他来说也已足够。
他下车牵住颜寂的手，从露天停车场出去上行是绿道，西面依山而建，有环山石道一直铺陈到路口，旁边的路灯吊了一块精致的小挂牌，上面用手写体标着：森林氧吧。
颜寂走着走着，看到不远处还现出一片雾水缭绕的湖泊，他停下脚步，“我们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
庄忖羽拉着他往前，“没游山玩水，你和我来。”
颜寂将信将疑，走在落后庄忖羽一步的位置，说来奇怪，他下车时腹中还蕴着不适，走了一段路后身上的难受倒是消散无几。
庄忖羽一路拉着他绕过半圈湖滨栈道，钻进了一片布局松散的楼栋群，电梯停在10层，出去正对一扇开着的门。
庄忖羽领颜寂进来，径直把他带到阳台。
大平层式的开放阳台格外宽阔，足够悦纳整片湖光山色，阴雨天虽然见不到阳光，可远处湖面缥缈波动的雾气正如薄云般荡涤着每一寸目光。
庄忖羽悄悄用余光看颜寂的神色，咳了一声，问：“喜欢吗？”
颜寂迟迟偏头，看向庄忖羽的目光诠释了他根本没听见庄忖羽在问什么。
庄忖羽失笑，紧了紧他的手，“我爸送你的那套别墅好是好，但周边配套还是不够方便，偶尔度假去去就算了。这里主打都市轻奢氧吧，依山傍水很适合调养生息，你性子静，在这种环境你会舒服很多，另外，这里虽然靠郊区，但交通非常发达，开快速路只要一刻钟就能到市中心。”
颜寂静静听他说完，半晌，开口道：“你没必....”
“别这样。”庄忖羽低头揉颜寂的指节，轻声止住颜寂的话头，“别总说没必要，颜寂，你明明值得一切最好的。”
颜寂手指微蜷起，但庄忖羽不肯放开，摊开他的手掌心，在上面画了个爱心，轻缓道：“今天带你来没别的，只是想在产检前让你知道，我要和你共度余生的前提只有你，孩子只是锦上添花的馈赠。”
颜寂眼睫微动，随后垂落下去。
余生一词，他在遇到庄忖羽之前从未想过。
与其说他把军队当成家，不如说是军队给他提供了庇护所，让他找到与这个世界适切的相处模式，他不惧怕任何形式的牺牲，所以他未曾展望余生如何。
可是今天站在这里，站在庄忖羽身边，他体会到了这短短两个字所包含的力量与期许，那是来自一个人最坚定的守护，一种跨越岁月的诺言，还有经年难衰的情感。
“所以别担心了，好吗？”庄忖羽晃晃他的手，牵起他的手指一块儿搭在他隆起的小腹上，“我们待会儿就平常心，什么结果都接受。”
颜寂感受着庄忖羽掌心的温度，抬起另一只手覆上庄忖羽的手背，对他说：“好。”
庄忖羽眉眼弯起，把他往屋里带，“还有时间，进来看看，等我一下。”
庄忖羽闪进侧面的房间，从里面取出一个平板，解锁完交给颜寂，“我请设计师设计了五版装修方案，这是全景VR效果图，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颜寂并不是特别在意，把平板还给他，“都行，你定。”
庄忖羽把平板往回推，“这是我们的家，我想要你喜欢的装修。”
颜寂无奈接回平板，庄忖羽见他漫不经心地在平板上划拉，表情越来越丧，“你好敷衍。”
颜寂瞥他一眼，问：“没设计儿童房？”
庄忖羽摸摸后脖颈，“啊....”
颜寂还是淡淡的语气，“怎么？”
庄忖羽只好说：“当时想着没那么快要孩子，而且怕你不愿意要，所以暂时没让设计师考虑这块儿，不过二楼的房间随时可以改，你现在选个大概喜欢的风格就行。”
颜寂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庄忖羽又笑嘻嘻地贴上去问：“这么关心孩子啊？”
颜寂抬手隔他一下，他又去碰颜寂的肚子，感慨道：“你会是个很好很好的麻麻。”
颜寂还没反应过来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对劲，庄忖羽已经抽走他手里的平板，把他往一旁的墙上拥。
他不太情愿地挡庄忖羽，阻止道：“别闹。”
庄忖羽左耳进右耳出，叼了一下他颈侧的皮肤，“颜寂...”
颜寂偏开头，皱眉道：“干什么？”
庄忖羽又去亲自己啃过的位置，一遍一遍温柔地碾磨，“颜寂，我好爱好爱你。”
颜寂被迫仰起脖颈承受庄忖羽落在他喉结和锁骨上的吻，那些吻痒丝丝的，顺着皮肤游走全身，他微喘着扶住庄忖羽的肩膀，“...不行....”
庄忖羽被长久压抑的欲望折磨得难耐，他缓缓揉捏颜寂的后腰，哑声道：“嗯，让我多亲会儿吧？”
问句没有任何效力，因为他根本没等颜寂回复，下一秒就已经托住颜寂的后脑勺，用力吻上去。
长久缠绵的吻结束时，颜寂听见来自庄忖羽的希冀。
“我等不了更久了，我想成为你的家人。”
应声而落的是窗外忽然瓢泼而起的大雨，家在此刻被无限具象化，成为铺天盖地的雨水中最让人安心的净土。
他们在空旷的房间里相拥，呼吸藏在雨声里，湿润，泛潮，滋养出柔润的情愫。
庄忖羽垂头紧紧贴住颜寂的额，长而密的睫毛扑簌如蝶，字字诉得缓慢，“这件事我每一天，每一秒都在想。今天你站在这里，站在我身边，让我这辈子第一次理解了家的圆满。”
颜寂的鼻尖触碰着庄忖羽的呼吸，似乎能同时感知到庄忖羽心跳的力度，他抬眸和庄忖羽对视，而庄忖羽也在这一刻拉起他的手十指相扣。
“颜寂，我们结婚吧，好不好？”
问完这句话，庄忖羽喉结滚动，急切的心情像要从嗓子眼里漫出来，他又紧张又渴望，不自觉地夹紧颜寂的手指。
颜寂被庄忖羽夹得有些疼，却完全没有要抽离的想法，前所未有的温暖从庄忖羽发热的指缝淌入他的身体，携着他的脉搏同频跃动。
他低语：“你都出汗了。”
庄忖羽嘴角绷起，吸吸鼻子摇摇头。
颜寂抬了抬被庄忖羽握紧的手，说：“如果我不答应，你也不会放我走，是吗？”
庄忖羽听见“不答应”这三个字，眼皮一压，透出些慌乱的凶狠，“不放。”
“可你...”颜寂唇角动了动，另一只手探上庄忖羽的后颈摁下去，“已经输了。”
庄忖羽后知后觉颜寂的语调并不低沉，气恼地松开手抱紧他，额头埋进他肩窝，委屈又焦急道：“你怎么这样，你...你快答应我啊。”
“行了。”颜寂承住庄忖羽的重量，索性靠到墙上，“答应你。”
庄忖羽抬头近距离盯他，“...真的？”
颜寂受不了他那过于热烈和渴求的劲儿，从他手里把平板抽回去，调出第三版设计图，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按这个装吧。”
颜寂的计划显然很失败，庄忖羽屏蔽了他的话，恨不得长出条大尾巴摇出朵太阳花，“我有东西要给你！”
颜寂无奈，朝他挑了挑眉尾。
庄忖羽想要表现得郑重一些，甚至用牙齿去咬嘴唇想要忍住笑，他把东西从衣服侧袋里掏出来，嘴角的弧度又蠢蠢欲动。
他伸手摸摸颜寂的侧颈，又去顶他的额头，颜寂被他蹭得眉心发热，淡淡提醒道：“回神了。”
庄忖羽闻言，环住颜寂的脖颈错身与颜寂交颈，待他放下双手，颜寂脖颈上就多了一条银色细链。
链条底部坠着一块别致的不规则金属片，衬在颜寂的锁骨沟下方。
庄忖羽摩挲上面的字样，低声念：“love you as love life，从今往后，你是我生命最重要的一部分。”
颜寂迟迟抬手，触碰上面的铭文，喃喃：“军牌...”
“现在没有戴军牌的规制了，但对我来说它意义非凡。”庄忖羽往颜寂手里放了另一条银链，“这是我的，离开风海那年刻的，紧急联系人那一栏刻的是你的军队编号，我一直把它放在内侧口袋里。那时候我想，我要是不行了，最后一眼能看到你也好，但如果我还能活着回风海，能等到你一句愿意，就一定要让你帮我戴上。”
庄忖羽看向颜寂的目光饱含期许，而颜寂没有犹豫。
他解开链子的搭扣，双臂绕过庄忖羽的颈项，轻轻为庄忖羽扣上这条朴素却庄严的金属饰物。
从古至今，军牌的意义从不是别离，而是归来。
无论军牌的主人失去什么，血肉或生命，泅染了他无数个日日夜夜体温的军牌总会带他踏上归途，回到来时的地方。
“它在，你在。”
颜寂指尖顺着链条向下，将金属片安放到庄忖羽微凉的皮肤上，沉声道。
庄忖羽捧住他的脸，皱着鼻子笑，“当然，我还想退役后和你一起在这房子里生活呢。”
“嗯。”
“颜寂，以后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万事有我。”
“....好。”
“颜寂...”庄忖羽声音渐次放低，笑容也不知不觉变得模糊，反倒是眼睑泛了红。
他有些哽咽地说：“我好高兴。”
颜寂由着他再度扑到自己肩上，双手松松搭上他后背。
庄忖羽又哭又笑搂了颜寂很久，待他明白自己有所疏忽时，正看到颜寂上车时稍撑了一下后腰，此后孩子更像是感受到亲身父亲的激动，一进门诊大楼就把颜寂闹进了卫生间。
干呕了许久，颜寂单手撑着盥洗池，掬水抹了把脸，朝站在一旁满脑门写着“自责”二字的家伙投去目光，轻描淡写道：“与你无关。”
庄忖羽伸手想帮他抚抚胃腹，没想到刚挨着颜寂的肚子，颜寂又是一阵剧烈的反胃，这么一来庄忖羽本来就哭红的眼睛更加无法见人，陪颜寂坐到主治医生面前时头都抬不起来。
主治医生年龄不小，是个灰发老头，笑眯眯地问颜寂，“他怎么了？”
颜寂不知说什么好，只摇摇头。
医生起身，让颜寂撩开衣服平躺到检查床上，温声道：“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我先了解一下近段时间你都有哪些不舒服，像呕吐的频率啊，腰酸程度，或者有没有下腹疼痛这些。”
颜寂垂头看着医生将软尺贴上自己的小腹，还没开口回答，庄忖羽已经抢先进行汇报，“他一天最少都会吐六七次，半夜和凌晨吐得最厉害，什么都吃不下，总是腰酸，偶尔看他揉肚子好像也是很不舒服，问他他又不肯说实话，医生这正常吗？”
医生一副了然的样子，先问颜寂，“肚子不舒服是哪一种？是觉得胀吗？像有什么东西往外顶，或者感觉肚皮发紧不太适应？”
颜寂不太自在，可医生说的句句印证，他只好点头。
医生抽走软尺，这才回答庄忖羽，“他腹围偏大，是孩子长得快才会觉得不太舒服，加之他腹部肌层不如常人松软，所以需要一段时间适应。至于你说的那些症状，毕竟怀了两个小家伙，折腾点也是难免的。”
“等等！医生，等等...”庄忖羽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两....两个？”
医生开始往颜寂肚子上抹耦合剂，见他这幅大梦初醒的模样，笑了笑指指椅子，“这位准爸爸不会不知道自己要有两个宝宝了吧？颜先生之前的就诊资料里记录得很明白，你别激动，先坐好。”
庄忖羽低头去看颜寂，颜寂也明显一副没回神的样子，他鼻翼微动，坐回去拉过颜寂的手捂到掌心里，认真看探头在颜寂隆起的小腹上缓缓移动。
久未肌肤相亲，庄忖羽也是现在才发现颜寂曾经平坦扎实的腹肌线条已经悄然泯于孕态，此刻那两条他惯爱掐揉的腹股沟在他的目光中延伸向下，如同划出一块神圣的领地。
直到此刻他才好像有了一种实感，颜寂在孕育生命的实感。
目光偏移向床上静静躺着的人，只见他正望着显示屏的方向发怔，此刻的他不是受人敬仰的大队长，也不是万人瞩目的军神，褪去军队的严肃和周正，他只是颜寂，是庄忖羽无比爱重的伴侣，是为孩子安危担忧的生身者。
顺从本能，庄忖羽吻在了颜寂眼皮上。
颜寂闭了闭眼，再度看向庄忖羽的目光里有着安静的询问。
庄忖羽搓搓他的手，垂头低语：“没忍住。”
颜寂仍看着庄忖羽，庄忖羽突然破功，头栽到检查床上顶着颜寂的肩膀，悄悄乐，“是两个小宝宝诶。”
颜寂抬手揉了揉他的耳根。
医生找到机会插嘴，语带笑意，“先来看看胎儿吧，目前来看发育没什么问题，而且是很明显的双绒双羊，将来也许会是龙凤胎。”
庄忖羽还闷在颜寂身上，闻言过了几秒，胸腔忽然发出细微且连续的震动。
医生扭头看过来，见庄忖羽不肯抬头，轻声问颜寂，“哭了？”
颜寂的表情一言难尽，朝另一旁偏了偏头，他并不是很想让医生知道黏自己身上这大老爷们其实一直在发出傻劲十足的笑声。
可惜庄忖羽一身反骨从没让他失望过，他刚想逃避这个事实，庄忖羽就把头扬得老高，朝着医生的方向拼命推椅子。
“嘿嘿，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