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锋芒>第26章

  颜寂的家位于老式居民区,相比于家,这里更像是他在基地外的临时落脚点。

  除夕夜小区门口的保安不在,庄忖羽一路陪颜寂走到了楼栋门禁前。二楼阳台趴着一只正抱着碗吃肉骨头的边牧,自看到他们二人起就不停地吠。

  庄忖羽几次想开口说话,都被那只敏感过度的边牧打断,反倒是一路都不主动开口说话的人先找到犬吠的间隙,问:“你家远吗?”

  话音落,楼上的边牧终于被主人拎着后颈拖回了室内,世界重回宁静。

  庄忖羽借路灯观察颜寂的眼神,试探道:“我再过一个多小时就要回机场。”

  颜寂迟疑了零点几秒。

  庄忖羽乘胜追击,“我想上去坐会儿,这么晚了我也不好去别处,你觉得呢?”

  颜寂感觉到庄忖羽靠近的动作,没问多余的问题,转身刷门禁,拉门的同时对他说:“进来吧。”

  庄忖羽一路跟着颜寂上七楼,步伐时而同步,时而错开,在清寂的楼道里发出清脆的敲击声,一如庄忖羽努力保持平静的心跳那样,总时不时闹出几声凌乱的异响。

  颜寂住在靠近楼梯口的一户,对面邻居家的门是配备了密码锁的防盗门,而颜寂家的门从外观就能判定是这栋老楼建立之初安装的那种泡沫钢板门,放在当今社会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摆设。

  尽管庄忖羽丝毫不担心颜寂的人身安全,但心里多少还是不舒服,他抿了抿唇,耐心地等颜寂掏钥匙开门。

  进门后,颜寂见他扶住门柜想脱鞋,交代道:“不用换,家里很久没住,没打扫。”

  与此同时,庄忖羽的手指碰到了鞋柜上一沓叠在一起的信件。他本来没太在意,却在颜寂拉下电闸开灯时不小心扫到了文件名栏上“催款函”的字眼。

  颜寂走在前面,掀走了沙发上的防尘罩,转头看庄忖羽,“先坐,我烧个水。”

  庄忖羽好不容易把目光从那几封信件上移开,应了一声,往沙发的方向走。他迅速打量整个房子的结构——面积不大,却也算不上拥挤,两个房间分布在客厅两端,门都开着——庄忖羽轻而易举就看到左边稍小的房间里摆着一张书桌和一些简易健身器材。

  墙面很干净,有翻新过的痕迹,家具极简,但该有的也都不缺,庄忖羽至此才算放心了一些,不管这屋子外表看上去多不上心,颜寂应该不至于把生活过得太凄凉。

  只不过他还是有些在意鞋柜上的催款函。

  他没往沙发上坐,跟着颜寂去了厨房。保持和颜寂的近距离能让他感到安心。见颜寂看过来,他揉了揉肚子,讪讪地笑,“有没有什么吃的?我没赶上火锅。”

  颜寂脸上头一回露出犯难的神色。

  很不明显,但对于庄忖羽这个长时间观察他的人来说,轻易能够分辨。庄忖羽觉得可爱,抱着点坏心思不肯说善解人意的狗屁话,非要看颜寂犯难。

  可惜颜寂没如他的愿,在纠结了一会儿后,直奔橱柜,从里面翻出了一袋尚未过期的挂面和一包储备盐。

  他拿着两样东西转过身,庄忖羽还没来得及收起脸上看戏的表情,被他抓了个正着。庄忖羽开始祈祷颜寂因醉酒而不会意识到自己的劣迹,而颜寂朝他微微挑了半边眉,“只有这些,吃吗?”

  这下轮到庄忖羽犯难了。

  术后恢复阶段让他腻味了一切清淡的饮食,首当其冲就是盐水挂面。医院好歹还能往里面滴几滴香油放两片小白菜,到颜寂这儿?不能说是由奢入俭,只能说是由俭入土。

  颜寂不等他回答,兀自把存在橱柜里的锅碗筷子拿出来清洗完毕。

  庄忖羽走到他旁边,露出壮士英勇就义的表情,问:“你会煮吗?”

  颜寂瞥他一眼,熟练地刷锅沥水,放上炉灶,开火——

  毫无动静。

  庄忖羽憋笑,问:“煤气阀在哪儿?”

  颜寂指指他身后。

  打开煤气阀,一切总算走上正轨。不管怎么说,颜寂还是煮出了一份成功的盐水挂面,庄忖羽洗干净手,自己端起碗筷去盛,吃起来倒是毫无障碍。

  颜寂坐在他旁边,酒还没醒透,看着他吃了半天,忽然冒出一句,“以前在食堂吃面,你会加很多辣椒和香菜。”

  庄忖羽的筷子停在半空,半晌,他垂下手腕,朝颜寂笑了下,“是啊,这清汤寡水的可真难以下咽,不过我在新疆几年吃过更难吃的,所以其实也还好。”

  颜寂意味不明地缓慢眨眼,“新疆。”

  庄忖羽和他对视,轻声道:“嗯。”

  颜寂又很久没再说话。

  庄忖羽也保持安静,慢条斯理地吃面。

  由于肠组织被切除了一部分,吃得太快或太多对他来说都已经成为一种负担,所以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都尽量避免狼吞虎咽。当然,如今这样的时光里,他更愿意把这一顿晚饭延续得长久些。

  他难止的心痒坐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心间几千个日夜的渴,叫嚣着需要颜寂来填平。

  “去年你没回风海,”见庄忖羽快把那碗面吃完,颜寂淡淡启唇,“出事了?”

  颜寂的敏锐从不让人失望,庄忖羽轻吐了一口气,他以为颜寂在发愣,这才发现颜寂实际上是在理清今晚发生的事,甚至已经追溯到一年前。

  颜寂见庄忖羽不回答,又说:“方锐知道。”

  庄忖羽放下筷子,站起身转了一圈,“你瞧,不缺胳膊不少腿。”

  颜寂眸色有些冷淡,他端起碗筷站起来,转身要往厨房去。

  庄忖羽拉住他的手腕,夺过他手里的东西放回桌上,低声问:“你生气了?”

  颜寂捏了捏眉心。

  他并不清楚自己不佳的情绪起源于哪里,也许只是因为醉酒了身体不适,也许是因为庄忖羽的某句话,可他找不到具体的导火索,索性说:“我喝多了。”

  庄忖羽却不依不饶,抓他手腕的力度不自觉地一重再重,“你生气了,为什么?”

  颜寂强行挥开他的手,和他拉开距离。

  庄忖羽再度逼问:“去年你有期待过我回风海吗?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这没什么好生气。”颜寂语气沉下去,眼神错开,不愿直视庄忖羽。

  “有啊。”庄忖羽肯定道,“我没遵守承诺。”

  “你气我什么都不和你说就跑去最危险的地方,气我没回风海也不给你捎一句话,气我宁愿联系方锐也不联系你,气我贸然来见你却什么都不解释。”庄忖羽一字一句缓缓地说,他咄咄逼人,眼底却分明有欢喜,“颜寂,你敢说我说的这些你一样都没有想过吗?”

  颜寂唇角绷起,没再后退。

  庄忖羽和他贴得很近,可他不愿意向庄忖羽示弱,他若退一步,庄忖羽就会追一步,庄忖羽从来都是这样,总要逼得他无处可逃。

  可这次庄忖羽朝他弯起了眼,拉住他的手,像个解出正确答案的大孩子,“你收着我写的那张纸,你在乎我的。”

  该说庄忖羽太狡猾还是太自信,颜寂一时竟无以回答。

  他不承认自己有情绪波动,事实上,他认为自己也不该有气。没道理的,是他没给过庄忖羽明确的答复,他认为自己没有立场指责庄忖羽曾有过的胆怯和回避。

  庄忖羽见颜寂油盐不进,始终不肯正面自己,心里升起些许不满。他猛地朝前跨,把颜寂抵上流理台,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行,你嘴硬,那这样呢?”

  庄忖羽强行将右手大拇指抵进颜寂的唇缝,并在颜寂试图出声阻止之际灵活地探进去,精准卡住了颜寂的下齿。

  (wen戏导致章节冻结,不看不影响剧情连贯,想看的可以在爱发电:皮尔森家的柠檬)

  庄忖羽看着颜寂生气到失去骂人能力的背影,心里稀罕得直冒泡,他猛一扑上去锁住颜寂,紧紧锁住。

  拜酒精所赐,颜寂发挥不出全部的力量,而庄忖羽颇具耐心,一直抱到颜寂放弃抵抗,对他说:“放开我。”

  “不放。”庄忖羽把下巴枕到颜寂肩上,“你刚刚还真想咬断我的手指啊。”

  颜寂冷道:“你觉得你那样对吗?”

  庄忖羽大言不惭,“怎么不对,像你这么不坦诚的,就得那样。”

  颜寂似乎被什么刺激到,脸色骤变,咬牙挤出半个字,“你——”

  庄忖羽打断颜寂,“你什么你,我想死你了,让我抱会儿,别动。”

  颜寂紧紧闭上眼睛。他无法忽视顶在自己身后那坚挺且硕大的东西,即便不谙情事,他也能清楚地知道那象征着什么。

  庄忖羽发现颜寂的体温在攀升,他抬起头,发现颜寂侧颈居然染了红,颜寂转头回避他的目光,身体一刻不停地想要挣脱束缚。

  庄忖羽不满地把他扯回怀里,腿往后撤了两步,姿势别扭地套住颜寂上半身,哑声道:“说了让你别动,你总蹭我我怎么压得下去。”

  颜寂再不敢乱动,因为只要一挣扎,他就难以避免地会擦到庄忖羽那物什。混乱了一晚上的脑子彻底成了浆糊,他崩溃地指向卫生间,“进去!解决好你自己的问题!”

  庄忖羽委屈道:“这怎么是我自己的问题,明明你也有责...”

  “庄忖羽!”颜寂被引爆,“你要不想去卫生间,那就滚出去!”

  庄忖羽忽然松开他,举起双手,眼尾耷拉下去,“我发誓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知道你现在还不想,可是你能不能别对我这么凶。你那时候明明亲过我,我现在回来了,我想要你亲口告诉我你的答案。”

  颜寂开始佩服庄忖羽的厚脸皮,可明知道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知道他在装可怜,颜寂还是做不到继续言语攻击他。

  对庄忖羽动心是最违背他自身常理的一个事实。他不喜欢自大毛糙的人,反感任何没有责任心的行为,他喜欢清净,受不了身边时刻有人跟着,可庄忖羽不在风海的这些年里,他不止一次独身坐在偌大安静的办公室里,想起过总爱直接推门而入的这个人。

  早在庄忖羽蜕变成如今模样之前,他就已经放下了心防。

  可对他来说,放下心防,有所牵挂,是最困难,最冒险的行为。

  从幼时被迫离开父母以后,他再没和人建立过除友谊以外的亲密关系。刚从毒窝出来时,警方联系过他的亲生父母,因为毒瘾的问题,亲生父母拒绝接纳他。他在戒毒所度过了另外一段暗无天日的生活,直到他痊愈出来,父母又主动找上他,对他说爱。

  他第一次尝试理解“爱”这个字,是他的父母告诉他,他有一个亲生弟弟,名承父母对他的思念与爱,叫颜念。血脉相连就应该有爱,父母教他要爱自己的弟弟,送他去医院,给他那身患重病的弟弟捐了骨髓。

  或许他天生就在封闭痛苦这个领域天赋异禀,往后的许多日子里,只要父母对他说爱,他就能麻痹自己,告诉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他不是孤身一人。

  迄今他还在履行对家庭的义务,可他知道自己对“爱”的体认,和对失去的恐惧一样畸形,一边冷漠抽离,一边藕断丝连。他会帮颜念付那些无伤大雅的催款,但他不会再期待颜念对他有一丝真情,他会为生病的父母打点好医院的一切,但他不会在病榻前说一句安慰的话。

  如今他遇到了庄忖羽。

  庄忖羽是一个和林烊东截然不同的人,林烊东把所有条件摊开在他面前,告诉他从各个方面看,自己都是他最好的择偶对象。而庄忖羽在等待他给出答案以前,首先只是一个全心倾慕他的人。

  他永远逃不开真心的爱,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他早已渴望了半生。但他同时很清醒地意识到,如果他放任自己在一段亲密关系中沦陷,他将再经不起失去。

  正如拆拆拣拣才得以拼凑起来的墙,如果再次碎了满地,也许就再也无法弥合。

  庄忖羽委屈地看了颜寂半天,见颜寂没反应,嘟囔道:“一定要我正式进了风海才能回答我吗。”

  颜寂闻言,阖了阖眸。

  庄忖羽回头瞄挂钟,失落道:“可以再抱一下吗,我马上要去赶飞机了。”

  颜寂睁眼看他,他连忙说:“软了,我已经软了,真的。”

  颜寂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庄忖羽开始磨磨蹭蹭往前,见颜寂没有要阻拦的意思,一把将人搂住,满足地说:“新年快乐,颜寂。”

  颜寂的鼻翼几不可查地缩了一下。

  “我爱你。”庄忖羽蹭蹭他的脖颈,恋恋不舍地打算松开他,“但我现在得走了。”

  就在庄忖羽即将完全放开他的时候,颜寂忽然轻轻抬手搭上庄忖羽的肩膀,轻声说:“再给我点时间。”

  庄忖羽忽然嘴一扁,有点想哭,他垂头不给颜寂看到,又趴回颜寂身上,嗡声说:“再抱一下下。”

  颜寂好好接住他,重新闭上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抛下一切顾虑,紧紧回抱庄忖羽,把真心诉诸于口。但不是现在,不能是现在。

  他把情绪收起,摸了摸庄忖羽的后脑勺,同时做出这个除夕夜里对自己最大的妥协,去和庄忖羽多待一段时间。

  “走吧,我陪你去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