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锋芒>第4章

  离晚饭时间还有十分钟,助理员小杨做完自己的事,依照颜寂的吩咐来监督庄忖羽,一看就不满意地说:“你这线剪得太长了。”

  庄忖羽耸耸肩,很不在意,“我第一次弄,可以理解吧。”

  “不行。”小杨严肃道,“这完全不合格,你自己看。”

  庄忖羽手里的短线被小杨拿去比在尺子上,比颜寂要求的三毫米足足长了一大半,都奔着一厘米去了。

  小杨抓着他不放,“颜队说了三毫米就是三毫米,不能多不能少,颜队还给了你尺子比对,只让你穿一百根你都穿不好啊。”

  庄忖羽不高兴了,“你们军队里的人是不是都死脑筋?你自己看看这是人做的活儿吗,三毫米的线头剪下来都起毛了,捏都捏不住,还穿这么细的针,颜寂但凡脑子病轻一点都不至于想出这种奇葩事。”

  门应声打开,颜寂拿着一份文件走进来,小杨直起身,正正经经敬了个军礼。

  颜寂先是淡淡瞥了眼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的庄忖羽,然后对小杨说:“这上面的数据找时间录入。”

  小杨应下,向颜寂打报告:“T166穿线全部不合格。”

  颜寂“嗯”了声,好像没什么意外的,“你先去吃晚饭吧。”

  庄忖羽当了半天透明人,见小杨出门,他也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打算去吃晚饭,颜寂叫住他,问:“我说没说过穿完一百根针才能吃饭?”

  庄忖羽烦躁地转过身,“我吃完回来穿还不行吗?”

  颜寂摇头,指尖点点沙发的方向,“你想坐沙发我不管,但坐要有坐相,辱骂上级这次不和你计较,把任务做完,然后去吃饭,我会让食堂给你留一份。”

  话说到这份上,庄忖羽又理亏,一时间摸不准再往外迈一步会不会又被丢进小黑屋,得不偿失,可他又真的好饿,本来就刚被放出来,几天没吃饭胃都疼了。

  身后人没多说什么,庄忖羽听见颜寂好像坐回了办公椅。

  他想象了一下自己跑去食堂然后被方锐或者颜寂当着众人的面吊打之后再抓起来扔进小黑屋的画面,抹了把脸,非常身坚志残地屈服了。

  比起争强斗狠,他更想保全面子。

  颜寂见他老实坐回去,开口道:“三毫米。”

  庄忖羽听到这个数字就头大,崩溃道:“知道了!”

  时钟飞快地走,庄忖羽缓慢地穿针,颜寂一直没离开,坐在办公桌后面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庄忖羽好几次偷瞄颜寂都没见他换过一个姿势,抓不到颜寂的把柄,他只好继续老奶奶穿针,穿一根点个头。

  方锐进门的时候庄忖羽意识都不清醒了,手里捏着的针离脑门只有几毫米的距离,还在下意识地把线往空气中送。

  方锐不忍直视,抬手撑到颜寂办公桌上,“你看看他,那不是光屁股推磨盘,转着圈丢人吗。”

  颜寂看他一眼,“就你损。”

  方锐叹气道:“你不去吃饭?

  颜寂摇头。

  方锐不赞同地皱眉道:“多少年了,还这么和自己过不去,他会希望你这样吗?”

  方锐的话似乎刺痛了颜寂,他面色更冷,摁着眉心阖眸沉默。

  方锐看不过去,扯开颜寂的手腕,“走,该吃饭吃饭。”

  颜寂在被抓住的那一刻抿紧唇角,方锐后知后觉,松开手问:“你这次出去…伤着了?”

  “小事,”颜寂把手腕放下,搭在腿上,好似刚刚的疼痛不曾存在,语气了无波澜,但细听起来还是有些疲惫,“你去叫醒他吧,别坐他旁边的沙发。”

  方锐喊不动颜寂,只得往庄忖羽那边走,到他旁边的沙发那儿停下瞥了眼,好家伙,沙发正中插了根针,那泛着光的针头就像在对谁的屁股或大腿虎视眈眈。

  方锐颇为无语,回头看了眼颜寂,然后抬手就去揪庄忖羽的耳朵,吼他:“还装还装!你就没一点好心思,老子手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渣滓!”

  庄忖羽本来确实是装的,但装太久就变成真的了,正睡得香呢突然被方锐这么一提溜,灵魂险些出窍,两手下意识就往外扑腾,手里的针顺势扎进方锐领口,妥妥的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方锐眼里往外冒火星,抓着庄忖羽的领子回头找颜寂理论:“颜寂你这事必须得解决掉,这家伙放在这里就是碍眼,和老林说说把他弄走,你发话老林一定听!”

  庄忖羽也不是任人提溜的兔子,在方锐说话的间隙抬起拳就往方锐脸上招呼。

  他才被吓醒,起床气特别重,接着那一拳之后抬腿就要去踹,方锐虽然躲过了,但颧骨还是被庄忖羽的骨节擦红。

  他抱住庄忖羽的腿,一个侧扭把人狠狠摔至地面,旋即抬腿去踹庄忖羽的后腰。庄忖羽抓住茶几桌角,靠侧腰的肌肉力量立于地面,避开方锐的攻击,双腿同时用力,借着方锐一条腿在空中重心不稳的时机,意图把人绊倒。

  方锐烦死他了,调转方向往他屁股上猛踹几脚,然后跳开老远,根本不想和他纠缠。

  庄忖羽还没消气,从地上爬起来胡乱抓一把针朝方锐扔过去。

  方锐被他这种神志不清的幼稚行为逗乐了,对颜寂说:“颜寂啊,咱队里不兴养猴子,我说真的。”

  颜寂总算走到茶几对面,先是指着沙发上的针,说:“我们不会因为被扎到而难受到哪里去,但你在放这根针之前有没有想过后果?有没有想过自己是否能承担这个后果?”

  庄忖羽爬起来,胸口起伏不定。

  “想赢要靠实力。”颜寂垂眸看了眼地上的针,“现在,把东西捡起来。”

  方锐哼了声,“他听得懂大道理嘛。”

  没想到庄忖羽还真被说动,不发一言走到方锐面前,而在那零点几秒的对视中,方锐突然反应过来,往后撤一步。

  庄忖羽果然没安好心,借着弯腰捡东西的姿势撂住了方锐右侧的小腿,看他的样子本来是打算直接钳住双腿把人撂翻,可惜他低估了特种兵的反应能力。

  胃一抽一抽地难受,他实在是没劲儿接着闹了,计划失败后他撑住膝盖艰难地直起腰,自己坐回去,拿起剪刀继续剪线头,勤勤恳恳的动作挡不住浑身怨气。

  方锐见庄忖羽面色发白,有点不确定地低声和颜寂说:“毕竟是个富家少爷,细皮嫩肉的,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饿这么多天会不会…出问题啊?”

  颜寂动动嘴唇,“心软了?”

  方锐“嗤”一声,“我心软个屁,我是怕你把人家司令的宝贝孙孙折磨坏了,到时候怪罪你。”

  庄忖羽正竖着耳朵听呢,心想方锐也没那么赖,接下来颜寂就应该识相地放他去吃饭,你好我好大家好,可惜颜寂的存在好像就是刷仇恨度的,他不仅要方锐和他出门说,还在出门前再次强调:“我刚刚看了,你目前只有二十针是合格的,现在是七点四十,如果你认真做,十点还能吃到饭。”

  他们出门不久,庄忖羽还不死心,跑到门上贴耳朵,想找机会溜出去,然而颜寂和方锐一直戳在外面,他能听到交谈声,却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

  就这样,庄忖羽真的穿了一晚上线。

  颜寂出去之后没回来,是方锐来检查的,庄忖羽一边打呵欠等方锐检查,一边有气无力地问:“行了没?”

  说不出哪里出了问题,但庄忖羽总觉得方锐从进门起,看他的眼神就不大对劲,非要形容的话,就像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非要来点铁汉柔情,满眼恨铁不成钢的…慈爱。

  庄忖羽一阵恶寒,忍不住站起来走开几步,又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双眼含泪道:“我他妈已经饿过头了,晚饭我不要了,并入明天早餐给我多吃点,这要求不过分吧?”

  方锐正讶异这家伙居然真把一百根针穿好了,甚至想表示一下赞许,毕竟自己从前还是个兵蛋子的时候,第一天做这种训练也只穿了七十根,那时候还是全队新兵里的第一名。

  他抬起头又看了庄忖羽一眼,只见庄忖羽好像被吓到,往门口又挪了几步,始终和他保持距离,见他没拦着,丢一句“我走了”就跑没了影。

  庄忖羽冲出大门,回头匆匆看一眼,见没人追出来才放缓脚步,拍拍身上的灰,一步并三步往宿舍走。

  从办公区到新兵宿舍,中间会依次经过食堂、射击馆、格斗场,以及一块灰色区域。

  庄忖羽把那里称作灰色区域并不是因为那一栋矮建筑是灰色,相反,那栋建筑算得上是整个风海基地里外观最精致的,靠山面海,但其方圆几里内只有平整的草皮,没有任何功能性设施,平常也从来没见谁去过那里,像禁地一样。

  但现在,那里站着个人。

  庄忖羽光靠背影轮廓就能认出来那是颜寂。

  风被白色烟雾具象化,在他身前形成细细一条带子,庄忖羽慢下脚步,从远处侧面去看。

  颜寂正从唇畔取下烟蒂,手指轻轻夹住,腕骨抵在腰胯的位置,烟蒂停在半空静静燃烧。

  不多时,他又稍垂头,轻轻衔住滤嘴,指尖有些许火星飘转着下落,在灰烬中消失不见。

  庄忖羽看得出神。视线像被烟头黏住,往上看到偶尔露出的齿列整齐干净,往下看到由指缝到手腕的不规则阴影。

  原来烟还可以抽出这种感觉,少了粗粝,平添落寞。

  庄忖羽搓搓指腹,看了眼颜寂身旁的矮小建筑,又去瞧颜寂口中那一小截烟。

  他一般不碰烟,除了心情特别差的时候,但此刻莫名来了瘾。

  “喂,小王子你怎么还没回去!”

  远处方锐朝这边走来,本来是找颜寂,结果倒先看到早跑没影的庄忖羽鬼鬼祟祟杵在那儿。

  “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方锐加快脚步,放低声音。

  与此同时颜寂转过身,于是庄忖羽挪开视线的动作反而显得欲盖弥彰,明明也没什么,庄忖羽却臊得慌。

  随着方锐越走越近,颜寂也熄了烟朝这边来,庄忖羽忽然灵机一动,理直气壮道:“就我所知,基地规训第十条是不得吸烟吧?”

  方锐叉腰,“嘿你小子,哪儿看来的规训。”

  “你这意思就是我说对了。”庄忖羽扭转了劣势,开始显摆,“都是人,谁能不犯错,办公室进门旁边不就贴着一张么,我也是以备不时之需。”

  方锐闻着他那傲慢的味道就来气,“别给我玩文字游戏,你要不要再去办公室看看,第十条是不得在室内吸烟。”

  庄忖羽张张嘴,又感觉记忆有点模糊,他也是随意瞟几眼,没记得太清楚,一时失了把握。

  颜寂走至近处,问怎么回事,方锐就说:“这小子偷看你半天,不知道又有什么鬼心思,哦他还想…”

  “咋的你们颜队深闺少女看不得啊?我是好奇那个地方干嘛用的,谁看他啊。”

  方锐用面部表情演绎'鬼才信你',但还是告知他说:“那是风海的烈士灵堂,平时你不准往那儿去。”

  庄忖羽不太高兴,皱鼻子说:“谁没事往死人堆里去,那不是晦气…嘶啊——”

  他话没说完,胳膊猛地被颜寂扭住。

  颜寂把他的肩膀往下摁,居高临下地垂眼看他,冷声道:“晦气?”

  庄忖羽不肯示弱,颜寂就抬膝顶上他的腹部,位置找得很准,只用了六分力庄忖羽就捂着肚子咳得快要岔气。

  颜寂毫不留情地掐紧他的颅枕骨,逼他直面烈士灵堂的方向,“道歉。”

  庄忖羽还在咳,颜寂的凶狠让他感到窒息,他本能地去抓挠身后的手臂。那是颜寂受伤的地方,方锐要拦他,颜寂没让。

  颜寂垂着眼睫,从庄忖羽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绷紧的下颌线。

  他们僵持着,颜寂喉结滑动,沉声道:“你可以不成为军人,出了这里,你也大可以去过你的潇洒日子,但你不能不尊重任何一名军人,这是原则问题。”

  庄忖羽用力抠住他的手臂,嘶声说:“尊重是相互的,那你们呢,你们尊重过我吗?”

  颜寂闭了闭眼,终于放开他。

  庄忖羽大口喘气站在颜寂对面,听到颜寂在这个晚上对他说最后一句话:“别忘了你是怎么陷入这样的境地,我们会尊重每一个值得尊重的人格,庄忖羽,你听好了,现在的你,还配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