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再会法赫萨[公路]>第35章 独木难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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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凌清第一次在自己公寓之外的地方睡得这么香。眼皮缓缓睁开,漏了缕自然光进来,有些刺眼。身边的人似乎早就醒了,背靠在床板上,一手轻悄悄地护在他的耳边,另一只手张开盖在他的眼前。

一个熟悉的动作。傅凌清依稀想起,和宋屿安的第一夜过后,对方还没完全从睡梦中清醒,也做过这样一个下意识地、完全是出于本能驱使的动作。

难得自己还记得这么清楚。

他从小到大没有过起床气,这一早对着宋屿安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自己也意识到多少有点不客气:“你前男友怕光,我不怕。你在他那形成的习惯,不用用在我身上。”

这话听着像小孩子在闹无谓的脾气,听在宋屿安耳朵里不痛不痒的。他耸耸肩,“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傅凌清对沈乔予这个人有天然的敌意,不论是在冰岛时的耳闻,还是回国后亲眼所见。那个漂亮到不论是谁都要多看上几眼的人,连岁月都不舍得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

如今这个人对于宋屿安来说早已是板上钉钉的过去式,可偶尔出现在他和宋屿安之间的对话里时,还是能冷不丁地掀起一阵沉默。

宋屿安起身下床,被耍赖皮一般的行径扯住了手腕。傅凌清将他往回拉:“今天是周末,陪我再睡会。”

“你有双休,我没有,”宋屿安抽了手,又打开前一晚用过的医药箱,“别睡了,起床。耳朵上的伤口结痂了,再消一次毒,只要不化脓,问题就不大。”

傅凌清乖乖直起身,把自己的左耳送过去。

宋屿安贴着他跪在床上,蘸过酒精的棉签在傅凌清柔软的耳垂上一圈一圈轻轻地涂。前一晚被强行戴上的耳钉不可避免地被触碰,却因为宋屿安小心的动作避免了疼痛,只生出些酥酥麻麻的痒。

贯穿的耳洞要很久不用才会长得严实,更何况傅凌清长合在一起的耳洞附近还有一条算得上明显的疤痕,从洞眼一直蜿蜒到了耳垂。

是年纪还小的时候叛逆和家里对抗的产物吧。宋屿安暗自揣测着,秉持着不多过问对方隐私的原则才没有开口。只是看上去就很痛的样子。

“宋屿安,”傅凌清用余光瞥他,极力隐去“前男友”这样的称呼,试探着开口,“你以前也这样照顾...别人吗?”

原本温柔的动作突然施了力气,他痛呼一声往床里面躲:“宋屿安你干嘛!这么不经夸!”

“嗯,”不经夸的人将棉签随手丢进垃圾桶,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走,“我不经夸,你一夸我难免得意,手上容易没轻没重的。”

“宋屿安!”傅凌清提了声音,语气变得严肃。

宋屿安脚步顿在楼梯上。通往二层的楼梯挑高不足,他只能半弯着腰,回头看傅凌清。

“再组一个乐队吧,”傅凌清面色认真起来,“做鼓手、做主唱,都随你高兴。”

宋屿安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仿佛沉寂了已久,又重新开始跳动。

除去六年前和沈乔予一拍即合做下组建乐队的决定,这是这么久以来,宋屿安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样认真的语气邀请他重组一个乐队。像将他埋藏了很久的梦想再次挖出来,掸掉上面经年覆盖的厚土,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

他差点忘了梦想是什么模样,忘了当初宁可夜宿在废弃的礼堂,茶饭不思,废寝忘食地每天都要打够十几个小时鼓的疯狂,忘了二十一岁的宋屿安,生日许下的唯一一个愿望,是想要拥有一个乐队,再站上无数个灯光璀璨的舞台。

有这样的想法一点也不奇怪,念书的时候活得自信又张扬,不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学音乐的年轻人无不例外地渴望一个更大的表演场,而宋屿安的条件,当之无愧担得起一个比其他人更宏大的梦想。

从前,乐队就是他的梦想。

宋屿安的手掌搭在楼梯扶手上,沉默了会,眼里一瞬间亮起来的光倏然消失了大半。婉拒的话似乎是强行挤出口的,毕竟听起来都不那么连贯,像尖头劈叉的钢笔将纸张划烂,听在傅凌清耳朵里有些生痛:“重组一个新的乐队...哪那么容易。”

“你有钱有闲有时间,”他抬头,眼神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哀伤,敲打着傅凌清的灵魂,“但我没有。我耗不起了。”

付出大把时间打磨出的心血,此时正在沈乔予的带领下走向更大的舞台。人往高处走,于乐队而言这样做没有一点不对。从某种意义上讲,反而是他自己在一些抉择的时刻选择了主动放弃。

为了不被约束的自由,逃离了曾经引以为傲的成果,甚至让人心安理得地拿去做孕育另一个梦想的温床。

他只有这一次机会,被人拿走了,就不会再重来第二次。时间不允许,金钱不允许,他曾经高傲的心气也不再允许。

无论在煎熬和纠结过之后如何选择,在沈乔予的想法初现雏形之时,他所向往的绝对自由就已经被悉数剥夺。

不会再有机会白日里做着自己喜欢的任何事情,依靠一间咖啡店过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普通生活,在落日下骑机车,在地下室改装的鼓房打到大汗淋漓;直到夜幕降临,再成为livehouse夜场人气最高的演出者,尖叫、喧闹,他的空间不需要太大,只要那一点点被鼓盾围起来的地方,就足以。

也不会有机会再次拥有那些不以乐队为生、却靠乐队撑起精神活着的日子。

直到BridgeToIsland以没有他的面貌亮相时,他才发觉离开了乐队的自己彻底失去了价值。一直以来参与的都是需要团队合作的活动,他一个人可以唱,鼓也照样可以打,却独木难支。

自古事情就是难两全的,他看得开。曾经信誓旦旦的约定被背弃,也只能认命。他不喜欢的圈子未必别人也不喜欢,他无法剥夺大多数人追梦的权力,总不能好事全让他一个人占尽。

宋屿安扭过身又抬脚,再重申的话依旧有些不甘心,却无可奈何:“算了吧,傅凌清,算了。只有一个鼓手的乐队怎么完整,我也未必能保证...可以和陌生的人磨合得很好。”

“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这不是还有我。你没有的没关系,我有就可以,”身后的声音再次缠住他要下楼去的脚步,本就说得不坚定的拒绝,对方一开口就如散沙一般被吹散去,“我用我的钱、闲和时间,再组出一个乐队来给你,怎么样,宋屿安?”

“给你”两个字太沉重,他怎么承受来自一个认识不过月余之人如此般的好意。

悬空的脚收回了更高的那层台阶。宋屿安背对着傅凌清开口:“脑子里装的全是浆糊么你?图什么?”

“图在合适的年纪做对的事啊,你年轻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傅凌清从床上跳下来,赤脚踩上地板,靠近他,“市场副总监的位置总不能白坐吧?梵亚有资源,干嘛放着不用。”

宋屿安一愣,他倒是忘了这茬。

二世祖家大业大,豪放的做派下挥霍家产已经是做惯了的事,用家里的花拿来献他这尊算不上多厉害的佛,是小狗形态的傅凌清讨他欢心的手段。

怎么竟然如此得心应手。

这样一想宋屿安的心情反倒平复了一些下来。给傅凌清套回这样的身份里再去打量这件事,尽管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无法解释,心情却比一开始轻松了太多。

调情的手段傅凌清玩得有一套,尽管宋屿安承认偶尔真的会因为这些明显可能带有目的的行为而心脏停跳半拍。但他发誓,也仅仅只有半拍。

二世祖的花言巧语不足以放在心上。从他口里说出的这话放久了,自然会从滚烫放到温凉,然后像隔夜的食物,从上纲上线的台面上一起被扫进桌底的垃圾桶里,不再被任何人当真。

当做玩笑话竟让人轻松至此,宋屿安重新抬腿,一步一阶:“好啊。那你安排。”

几步下到阶梯尽头,宋屿安站在一层的客厅里抬头望他:“那我是不是要重新把鼓练起来了?”

那个周末傅凌清抱着自己日常办公用的电脑,和宋屿安一起去咖啡店里开工,店里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甚至主动请缨打杂帮忙,缓解了不少用人的压力,两个姑娘长舒了口气,从上班时间夸他夸到了闭店歇业。

傅凌清软磨硬泡,一回生二回熟地再次顺利入住宋屿安的loft小屋,连着两天的周末和宋屿安同床共枕,普通的家私睡上去比自己公寓的席梦思都舒服好多。

到了周一,却罕见地没有再出现。三明治和常点的咖啡在宋屿安专属的那张桌上从中午放到了天黑,也没见本该风雨无阻出现的人影。

宋屿安到了晚上收到对方发来的消息,说这几天都会在公司认真加班。

然后是第二天、第三天,为数不多的几条消息,除了一张新乐队成员招募海报做得有模有样,其他的消息仿佛把他当成了上级一样有条有理地汇报工作,偶尔还一副抱怨的口吻,说从头开始组个乐队真的很不容易。

宋屿安有些微的吃惊,倒是没想到这人居然真的认真起来。只是这热度能维持多久呢,他也不敢抱太大希望。

理智是这样想的,心情却开始背道而驰。

入夜后顾客不多,宋屿安忙里偷闲,在自己的位置上无聊地摆弄着手机。习惯了傅凌清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日子,几日不见,回过神时发现消息在对话框里编辑了一半,要问傅凌清今晚会不会来。

转头望望不远处依旧灯火通明的办公大厦,虽然到了普通上班族可以打卡的时候,但想起傅凌清要是在认真上班的话,离梵亚收工的时间也还差得远。

总是在工作时间翘班到他这里来混日子,谁还记得他也是一个正儿八经大公司的副市场总监。

询问他为什么没来的消息要是发了出去,才显得自己像个妨碍人正常工作还无理取闹的泼皮。

他把已经敲好的字删干净,拾起鼓槌再次研究起乐谱。此时店里气氛正好,有人起哄说希望帅哥老板赏个脸,倾情放送一首,随便打什么都行。

下班时间的店里气氛更像个轻音乐酒吧,昏暗的灯光让身心都松弛,支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被纷纷合起,所有的目光在那一瞬全聚在了宋屿安的身上。

鼓是之前临时决定要沈乔予送到店里来的,没有添装一丁点的隔音措施。宋屿安不敢选情绪太过饱满激昂的曲子,随手调了首舒缓的韵律,多少算是意思了一下。

一曲结束,宋屿安觉得店里晚上的营业侧重点可以稍作变更,大笔一挥列了进货清单,要求酒水饮料隔周就上线。

他听到鼓掌声抬头,有人光看装扮就身份不一般,正大敞着店铺的大门,痞里痞气地斜靠在门框上,对着他挑眉。

傅凌清走向他,在每天吃三明治的那张桌子前坐下。

“刚下班?”宋屿安问他。

傅凌清点点头,向操作台的位置招招手:“美女们,不忙了给我做杯喝的呗,记你们老板账上。”

“你要不要脸?”宋屿安骂他,“你干脆把我这小破店收了,自己当老板算了。”

傅凌清身子回正,说:“那你呢,我把店盘下来,你卖身给我?”

不要脸的行为非更不要脸不可破,宋屿安手肘撑上桌面,看着傅凌清:“反正你欠的账都已经肉偿了,你卖身给我和我卖身给你,有什么区别?”

傅凌清一脸认真,竟像是在推敲他的这句话:“身卖给我了,那心...”

话没说完面前摆上了一杯不含咖啡的饮料,宋屿安的面前多了一杯清水。

短发女生调笑宋屿安时毫不怯场,她指指自己的耳朵:“都戴上一样的耳钉了,还这么大声在公共场合讨论身啊心啊的,人家听了好害臊哦。”

宋屿安扬起手臂将人赶走,边赶边骂自己养了个没良心的。胳膊肘往外拐,只知道懒省事,给傅凌清做杯喝的慷慷慨慨,到自家老板这里,却吝啬得只肯给一杯什么味也没有的白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