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再会法赫萨[公路]>第3章 一号公路

从雷市出发,最近的景点是黄金圈的辛格维利尔国家公园。距离不远,冰岛的公路限速,开过去一个小时也足矣。

很快出了雷市,路两旁全是前一晚下的积雪,白皑皑一片没有边际。清晨的日出朦朦胧胧,天际铺染开橘红的朝霞,太阳却依旧无法刺透远处的雾。刚出城市的一段公路笔直,宋屿安探头望望,看不到尽头。

依旧无话。公路车不多,却仍要提防车胎打滑。宋屿安也没有主动找话题的兴趣,怕分了傅凌清专注开车的心。

前一晚暖气足,室外风雪呼啸,宋屿安依旧睡得不错。饶是如此,也扛不住扑面的暖风和静默的氛围,开始昏昏欲睡。

风不大,宋屿安看着外面的风景,将窗开了一条缝隙。凌冽的风趁虚而入,将两人同时撞得清醒。

宋屿安因乘车没戴帽子围巾,冷风刮进来,将他满头红发吹得乱飞。

傅凌清侧头看了一眼,不作声又把窗关了回去。

宋屿安看他,眼神质询。

“冷。困的话不如放点音乐来听,”傅凌清眼睛盯着路况,随手从CD架抽出一张碟,单手递过去,“劳驾。”

宋屿安没解释他没困,只是随手找了个方法打破不知要到何时的沉默。他将CD接过来,打开包装盒将碟推进了播放舱。

是出名有些年头的乐队,各国的都有,享誉全球。

宋屿安扭头看过去:“这碟你选的?”

驾驶者不置可否:“嗯。”

“看不出来,”宋屿安多打量了几眼,“你也喜欢这种风格。”

这个“也”字莫名得了傅凌清的心:“还好。”

不是还好,其实他本不喜欢,以前只觉得太过浮躁。只是这次他行李箱里随身带来的轻音乐CD,他一张也没拿到车上来。

宋屿安看起来对这首曲子很熟,听到的时候仿佛微怔了一下,又侧过头去看车窗外的风景,安静得好像在追忆。

两人之间刚刚打开了一点的话匣子又倏地合上,傅凌清没琢磨过来是哪里弄巧成拙,于是开口问:“怎么了?”

“没什么,”宋屿安将视线收回,语气淡然,“以前演出的时候沈...主唱选过。”

傅凌清来了兴趣:“乐队?还以为只是爱好,没想到你是专业的。”

“不是,”宋屿安解释,“是业余的没错,兼职,只是偶尔在线下的livehouse商演。”

对方的问题问起来就不停:“那你主业是做什么的?”

宋屿安不答,反问:“你呢?”

“如你所见,”傅凌清左手腕戴着崭新的表,手指轮流在方向盘上敲,“无业,家里有点小钱,等着坐吃山空。”

英国腔标准、在欧洲横行游刃有余,说自己是个一事无成的二世祖,鬼才信。宋屿安轻声笑笑,没再接他的话。

“哎,”傅凌清把着方向盘,身子却往宋屿安那边凑,“你以前的炮友,都是我这号的么?”

宋屿安将人推回去:“看路。”

而后淡淡地答道:“以前没有炮友。”

傅凌清眉毛一挑:“真的假的,这么专一?”

宋屿安没说话。

不理他是对的,这人嘴里根本没有一句正经话:“那也没挨过操?”

“没有,”宋屿安不想理他,“你能问点别的么?”

傅凌清从善如流,换了个问题:“你上一次操别人,是什么时候?”

宋屿安噤了声,装作没听见。

驾驶位上的人胳膊肘伸过来轻蹭蹭他,上一秒还不入流的话再张口竟像撒娇:“你和我说说话呗,要不我犯困,疲劳驾驶很危险的。”

宋屿安此时唯一后悔的事是出行实在过于仓促,不然他一定排除万难先申请驾照公证再出发——

他宁可换自己开车让傅凌清去休息,也好过现在坐在副驾听他问这些问题。

沉默的功夫,隔壁的胳膊肘又撞了撞他。

他叹气,被迫上了贼船,竟开始认真算起来:“四天前吧。”

四天前,沈乔予刚下了他的床,等他入睡后又爬上了别人的床。

傅凌清一声戏谑的笑:“和你...”

没等他问出口宋屿安自己答了:“前男友,谈了快六年。”

“六年?”傅凌清转过头来看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不说你18?谈了六年?”

他差一些就要掰着手指去算,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被早前的谎话欺骗,对着宋屿安笑起来:“你18?骗鬼。”

宋屿安耸耸肩:“我随口一说,谁知道你信了。”

说话间,车驶完了平直的路段,前方突然变得陡峭,右转的路变成积满了雪的大回弯。傅凌清收回了目光,专心开车:“你的脸根本看不出你说没说谎,哪能怪我。”

“夸我看起来年轻?”宋屿安声音不咸不淡,“谢谢了。”

傅凌清目视前方,贴着峭壁缓缓过弯:“那你实际多大?”

宋屿安忙着摆弄手里的手机,似在犹豫什么,答得含糊:“比你大。”

过了陡弯,傅凌清松了口气,转过他来看他,又在斟酌宋屿安这句话的真实性。

“谈了那么久,怎么会分...”

话没问完,宋屿安的手机打进一通微信语音。傅凌清噤了声,听他把电话接起来。

那边的话很急切,宋屿安没来得及说一句,就因对面的信息皱起了眉:“什么?”

傅凌清的耳朵悄悄支棱起来。

宋屿安偏过头去,压低了声量:“你赶他回去,叫他不要再来了。”

傅凌清听不到对方的手机里在说什么,只有余光瞥见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一脸的疲态,话音也急促:“算了...这一周先闭店吧,就当给你们放的圣诞假了。放心,带薪。我一周内会回去,等我回去再说吧。”

挂了这通电话,另外一通无缝衔接打进来。铃声再响起,手机在宋屿安的手里变成一块烫手山芋,接连划拉了好几次,才将电话挂掉,又重新关机。

一号公路是两条并行的单向车道,一条往,一条返,有些狭窄,横着容不下第三辆车。

傅凌清放缓了速度,和相对驶来的车辆小心错开位置:“放不下啊,关了那么久的手机最后还是开了。”

宋屿安的手在重新关了机的手机上倏地捏紧了:“一周不回去,我总要交代清楚店里的生意。”

“老板啊?什么店?”傅凌清玩味地笑,目光在宋屿安淡漠的侧脸扫过一瞬,“其实是在等后来的那个电话吧。人家打来,你又不接。”

宋屿安答得有的放矢:“嗯,咖啡店。”

“这么放不下的话,来这里的意义是什么呢?”傅凌清语气听上去突然认真起来,“如果不是为了告别,只是为了逃避,何必来这里呢,你早晚还是要回去面对。”

认识短短几天,宋屿安被同行的这个人揭穿了数次。眼前这个看起来风流多情的人,却总是能精准地洞悉他的内心。

这很不妙。

出轨是不可饶恕的事,路行至此,没有回头的余地和可能。他不该担心放不放得下,而是这样性质的事情,他必须、也不得不放下。

可这么多年的感情成了习惯,不可能一朝一夕说不爱就不爱。

只是再也不是当初在一起时,充满了希望的爱了。

宋屿安也分辨不清,他心里一直惦念的,到底是沈乔予这个人,还是他们之间的过去。

他心里空落落的,不知把过去原地埋葬后,是该原路返回去找曾经的自己,还是在未知的路上继续孤零零走完全程。

宋屿安潇洒二十几年,第一次迷茫了。

不及他反驳,车头一拐上了小路,前面已经能望见其他游客停放的车辆。

傅凌清在车内给有些恍神的宋屿安戴齐了装备,下了车。

十二月底的冰岛白昼短暂,一个小时的车程开过来,此时也到了天光大亮的时候,可起风时拍在脸上依旧凛冽。

这个时间的辛格维利尔令人有几分失望。夏日茂密的植被凋零得七七八八,入目皆是厚厚的积雪,未被白色覆盖的地方,露出黑色的岩底,黑黑白白交错着铺开,难见其他颜色。

这年冰岛的气温好像也低于往常,本应还留着些活水的湖也几乎全结了冰,一片晶莹的蓝,一路绵延到远处和天色融成一体。

走过的那一段峡谷倒是蛮有意思。两侧石壁夹出来的路并不宽敞,傅凌清为了给后面的游客让开一条路,刻意和宋屿安挤在一起走,几乎要把宋屿安完全挤到石壁上去。

哪怕后面其实并没有急于要超过他们向前赶路的行者。

峡谷下面的水常年不冻,还恰好遇到了几个要下水浮潜的游客。其他旅游团的导游声音很洪亮,解释说水下一半是亚欧板块,另一半是北美板块,能见度平均有百米。这里的水温常年不变,永远都是零上几度左右,因此就算冬季下水,体感和夏季也不会有很大的差异。

四季恒温啊,宋屿安嘟囔。

明明昨天都大风大雪冰天雪地了来着,明明来时路过的湖都冻得满是坚冰了来着。

在冰岛这片大陆上居然都能常年不冻,偏偏他的感情要过寒冬。

怎么好像只有他的爱情冻住了。宋屿安一下子觉得自己好矫情,但望见目之所及的一片苍茫,又觉得自己这点矫情实在算不上什么。

走过了这一段,又成了黑白相间苍茫茫的一片。

宋屿安兴致缺缺。风景吸引不了人,自然又开始想一些本不该思及的事情,比如刚刚在车上被他挂掉的那通电话。

好在来不及他细想,就被有趣的东西吸引了视线——

在回程的路边,被围栏圈起来的区域里,出现了几只悠闲得很的冰岛马。

他一下忘记了想电话的事,迈了几个大步靠过去。

那几匹冰岛马很亲人,见他过来主动贴近。宋屿安伸手,就拿脸往他的手掌上去贴。

他隔着手套从头顶向下给冰岛马顺毛,顺着顺着自己“噗嗤”一声笑出来:“这马好像羊驼带了英国法官的那个头套啊。”

傅凌清一副高冷的模样,也不伸手,原本在一旁兀自揣着兜装逼看他,听他这句形容也笑了:“你们搞艺术的是不是都喜欢奇奇怪怪的比喻?”

说话间又来了一匹白色的。

说来也怪,这么多来来往往的游客,这几匹却偏偏喜欢宋屿安一个人,轮流来把他蹭了个遍。

宋屿安招呼傅凌清,说你也来摸摸他们呀。

傅凌清拒绝,头也不回地往上面的停车场走,说小孩子才喜欢可可爱爱的动物。

宋屿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又在马脑袋上撸了一把:

嘁,装起来了。

车子重新驶上一号公路,又是几十分钟之后的事情。前后都没有什么车,傅凌清的车开得有些超速。

他突然拾起了到辛格维利尔前没说完的话:“你前男友...”

“傅凌清,”没说完的话再次被宋屿安打断,他叫他的名字,面色很认真,“我们可不可以...不相互过问对方的事?”

傅凌清果然闭了嘴。宋屿安余光望过去,好像脸色也变得不是太好。

他笃定傅凌清是不敢把他一个人丢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号公路上,才继续开口:“都是成年人了,你也知道我们的相遇本来就是个意外,所有话都说太明白就没意思了。”

傅凌清又不傻,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说得足够清楚。宋屿安这话落在他耳朵里多少有点不中听,说出的话都带着气:“懂,各取所需,互为炮友呗。”

“嗯,到回国前,”宋屿安声音淡淡的,“如果你需要的话。”

“要,”那人的话说得有几分咬牙切齿,像极了小孩子的报复,“那么好操,为什么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