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浮木行人>第21章 跟踪

  虽然是单人病房,但隔音设施一般,顾忌着周围的环境,喻衡的声音不算很大,但掷地有声。

  周维轻看着他略微急躁的样子,承认道;“可能是。”

  喻衡眼睫垂着,似乎在思考对方玩的哪一出,半晌回答:“那你出门左转下二楼,直走一百米就是精神科。”

  周维轻叹了口气,往前一步走到病床前,手掌轻轻搭在喻衡正在输液的手背上。喻衡快速将手抽出,动作幅度让血液向管内倒流了两厘米。

  “我们认真谈谈,”周维轻说,“然后你再骂我。”

  喻衡幅度很小地一笑:“你把我一个病号想得真有精力。”

  周维轻很少有这样如鲠在喉的时候,心里又乱又杂,像是有很多不搭配的和弦在胡乱演奏,让他找不到原本该有的旋律。

  “我们之间可能有一些误会,”周维轻尝试开口,“我觉得我们应该...”

  “停,停,”喻衡打断他,“不要说这种没有意义的废话。”

  周维轻想解释,但喻衡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接着说:“你贵人多忘事,我提醒你一下,半年前,在你的两百平豪宅里,我明确向你提出分手,你也非常直接地回答说好,我认为是一道合格的、流程完整的程序,不存在什么误会,不是吗?”

  周维轻想起来那一天。

  好像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喻衡在工作,他在翻看节目的流程表,正在理解里面陈述的录制环节时,听到喻衡的声音:要不咱俩分开吧。

  对那时候的他而言,分开是情感的一个周期,不应该像周文那样歇斯底里。虽然他现在体会到,或许人类放弃体面只是更害怕另外一些东西。

  周维轻每一句话都在斟酌:“我那时候,没有想清楚。”

  “喔,”喻衡点点头,“那你反射弧真是够长,地球都得等你思考完再决定往哪个方向转。”

  周维轻被他说得毫无办法,无声又叹了口气:“喻衡。”

  他略显无助的声音一出来,喻衡倒不说话了,始终垂着眼,盯着床尾的白色护栏。

  “你看着我,”周维轻说,“喻衡。”

  喻衡没有回应他。病房的门下一秒被推开,陈然带着一名护士进来,身后还跟着付珩。他的头发染了一个更为明亮的栗色,显得很随意。

  他手里端着碗粥,进来扫了一眼,说话语气也显得轻佻:“呀,明星啊?”

  旁边那小护士原本兢兢业业地准备过来换点滴瓶,被这句话吸引得抬头看了眼,马上定位到周维轻,很小声地吸了口气。

  周维轻实在没办法在这样的环境里继续,重新带着口罩往回走,撂下一句“我之后再找你”。

  陈然对这句话产生了疑惑:“他刚才跟你说啥了?”

  喻衡还是望着那护栏,没什么表情:“没什么,发疯呢。”

  虽然周维轻说之后再联系,但不知道处于什么原因,后面几天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来打扰。

  48小时后喻衡出院了。他原本这次也不算严重,那天跟付珩看完电影,对方非得带他去吃一家装修得很艺术的云南菜,喻衡没什么意见地同意了。吃完后没走两步,就觉得肠胃一阵绞痛,两眼发昏,当即就被送到急诊了。

  后来那家云南菜的店主亲自登门致歉,说是不小心在菜品里混入了个毒蘑菇,喻衡本来准备声讨几句,然后在听到对方愿意十倍赔偿时矜持地犹豫了下,表示了理解。

  付珩倒是很过意不去,在喻衡出院后提出要请客以赔礼道歉。

  喻衡非常恐慌:“什么意思?上次刺杀失败,梅开二度是吧?”

  “......”付珩脸上竖起三根黑线:“请你去打电动!”

  距离喻衡上一次去电玩城已经过了快五年时间,再进去的时候很不适应,在一群面孔稚嫩的小学生里,他显得像来抓人的教导主任。

  但付珩看上去就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很自然地在售币机里兑换了两百个币。机器哐哐哐往外吐币的时候,喻衡都愣了:“你换了多少个?”

  “两百啊,”付珩面露疑惑,“打完九折才一百八十块,不到把你毒害的云南菜的二分之一价格,不够我们再来换呗。”

  喻衡有些恍惚。他记得小时候自己凑了整整两周,中间狠心吃了三顿馒头,才勉强凑齐五十块币,消费这五十的一瞬间他快乐得发抖,而如今五十好像唾手可得,他却觉得兴致寥寥,只是为了配合付珩的愧意而已。

  玩了一圈赛车和射击,喻衡再次深刻体会到了年龄的沟壑,他反应完全不如以前灵敏。很快他就对现状妥协,脱离那一圈小学生的包围,转移到隔壁初中女生的战场——娃娃机。

  喻衡看上了一个大眼青蛙,很像他家里那个,他决定给它再配个儿子。

  可惜那青蛙被两个羊驼压着,喻衡用了几十个币,才勉强把它的头露出来。第十几次下爪的时候,付珩揣着兜晃到他旁边,开始指点:“你这样儿不行,你得抓他的头,这丑东西明显头重脚轻啊。”

  “你闭嘴。”喻衡专心致志。

  付珩看着那青蛙腾空十厘米然后又掉下去,突然开口问道:“所以那天你跟明星在里面说什么了?”

  喻衡微微愣了愣,然后又开始操作摇杆:“你不是都听到了么?”

  付珩没有因为喻衡拆穿他而感到尴尬,自顾自地说:“我以为周维轻会更...霸道总裁一些。”

  “什么意思?”喻衡问。

  “比如给你二十万让你回到他身边之类的。”付珩说。

  喻衡脑补了一秒那个场面,被尬得一哆嗦:“谁说他是要来找我复合的,再说我就值二十万?起码再加三十万。”

  喻衡说得云淡风轻,脑子里却浮现出那天的周维轻。

  难得见到他无可奈何的时刻,踌躇,犹豫,欲言又止,憋了半天也只能重复地说喻衡的名字。

  不过想来也是,周维轻无论什么时候都跟“霸总”不沾边——因为他什么都不在意,所以意外地脾气不错,只是以前自己太小心翼翼,连一点让他反感的事情都不想发生。

  付珩听见他的话,把装币的盘子往前一推:“五十万没有,五十个币成么?”

  喻衡疑惑地看着他:“你这是在给我告白?”

  “这只能算示好,”付珩耸耸肩,“告白得等下次,今天没有准备。”

  “喔,”喻衡说,“那你还是今天告白吧,这样我可以今天拒绝你。”

  付珩大笑起来,没有再接话。

  从电玩城出来后已然天黑,喻衡以“老年人不能熬夜”的理由强烈拒绝了付珩再去网吧的邀请,跟他在地铁站门口道别。

  到了九月,天气不再那么炎热,晚风温柔刮在身上。

  喻衡穿过回家必经的小吃街,脚步放得很慢。这间房子当初租了半年,房东还算慷慨,替他少算了半个月,这几天也要到期了。

  再续就得签一年,喻衡还没想好要怎么办。他回家那两周收了八百个白眼,但走的时候老喻很郑重地报出了他们老两口的退休工资单,表示跟他妈一人摊一半还能养喻衡十年,可以让喻衡放心啃。

  那一刻喻衡心里酸涩无比,泪腺差点绷不住,仓皇逃走。

  他甚至感到愧疚,他明明有一个很完整的家,这十年却非得在另一个房子里如履薄冰。

  走到底时,喻衡突然察觉到身后有一道身影,跟着他走,又跟着他停。

  他顿了一下,又装作无事地继续往前走。只是拐过这个路口后,他停了下来,转过身,于是便轻易地拦截住有些仓促的周维轻。

  一句熟悉的台词浮现在喻衡的大脑里。

  他面无表情地说:“现在改跟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