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一些做贼心虚，姜沅没敢告诉段仁仁他要和陆呈奚出去，只说要和朋友出门一趟，他这个谎扯得太拙劣了，得亏段仁仁是个没心眼儿的，不然一下就能给他戳破，让他再写一百遍“抵制恋爱脑宣言”。
段仁仁正叼着肉干拿着球和略略玩捡球游戏，但是角色颠倒了一下，略略负责乱丢球段仁仁负责捡回来，看他在玄关换鞋便顺口问道：“你开车去不？”
姜沅肩膀微微一抖，极力掩饰心虚道：“不用，我朋友过来接我，已经到山……山脚了。”
段仁仁奇怪道：“怎么不上来呀，你走下去得好一会儿呢，”他说着单手撑地准备站起来，“我送你下去……”
“不用不用，我走一走就当锻炼了，你陪略略吧，晚上回来我给你带好吃的——”姜沅吓得魂都飞了一半，鞋也顾不上好好穿了，一脚蹬进去飞快出门，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没影儿了。
段仁仁保持着半蹲的动作呆了几秒，和略略对视一眼。
略略歪着脑袋：“嗷~？”
小狗啥也不懂，小狗只想玩捡球游戏。
陆呈奚一大早就来了，应姜沅的要求，悄咪咪地把车停在别墅区旁，在车上安静地等待着，他整个人看着有些疲惫，眼睛里全是血丝，好几天寝食难安，换谁都得吃不消。这一周对他而言十分煎熬，无数次拿起手机想问姜沅，又无数次放下，最终发出去的只是些无关痛痒的话。
二十多年来，“胆怯”两个字第一次出现陆呈奚的字典里，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姜沅脚步匆匆地从别墅区出来，一眼就认出了陆呈奚的车，稳定心神放缓脚步走过去拉开车门，尽量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吃早饭了吗，我买了可颂和咖啡，你先垫垫肚子。”
递过来的纸袋上的logo姜沅很熟悉，是他以前很喜欢吃的一家店，黄油可颂做得特别好吃，其实姜沅刚吃完早饭，这会儿还挺饱的，但仍然默默接过来小声说了句谢谢，纸袋里是两只黄油可颂和一杯热拿铁，他抱着面包，拿出咖啡啜了一口。
“安全带系一下。”陆呈奚提醒道。
姜沅“啊”一声，左手拿着咖啡右手赶紧去拽安全带，好不容易扯出来，单手不太好扣，半天也没弄上，咖啡还差点洒出来，最后还是陆呈奚替他扣上的。
他有些讪讪：“谢谢。”
陆呈奚神色平淡：“我们先去宠物店，过去大概要两个小时，困的话你可以眯一会儿，到了我再叫你。”
姜沅捧着咖啡心想他大概是不会困的。
陆呈奚开车一贯很稳，再加上车本身的避震也很优秀，坐他的车很有安全感，以前姜沅每次坐他的副驾，一开始都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说着说着就会开始犯困，最后歪着脑袋迷糊过去。今天一路上他倒是精神头挺足的，可只是抱着咖啡小口小口地喝，车厢内除了车载音响里传出的和缓吟唱，再没有别的声音。
陆呈奚看似在专心开车，实际上时不时用余光瞥一下姜沅，姜沅看似在认真喝咖啡，实际上也在悄悄观察着陆呈奚。
“……You and me what are we if we are not together(你和我若彼此分离，将会如何)
It could be nothing ‘cause nothing last forever（也许只是虚无，因为只有虚无才能长存）
If you saw me on the train, would you look the other way （如果你在火车上见到我，会不会把视线转开）
Like strangers do?（就像陌生人那样？）
……”
音响里温柔中带着感伤的男声轻轻唱着，姜沅听着听着，也有些伤感。他忍不住想，他和陆呈奚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吗，在未来的某一天分道扬镳，从此见面不识，像两条不再有交点的线一样各走各的路，像陌生人那样。
只是这么一想，他整颗心就揪了起来，人大概真的是善变的动物，不久前他还想着离陆呈奚远一点，以为没有陆呈奚他也能过得很好，现在他却好像又回到了当初的状态，没有陆呈奚的生活变得有些难以想象与难以忍受。
如果，如果他真的去了烹饪学校……
姜沅出神的样子陆呈奚都看在眼里，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悄悄收紧，眼眸中的光也暗淡了些。为了今天的小小出行，他计划了整整一周，昨天加班加点工作到深夜，今天一大早五点就从中心区出发了，只想能早一点见到姜沅。
……这次出行，说不定是他和姜沅为数不多的最后几次见面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陆呈奚不想留下任何遗憾，哪怕姜沅真的要离开，他也要让姜沅今天开心地过，从前他对姜沅有太多的不好，如果现在是他们的倒计时，那他希望最后和姜沅相处的每一刻都是值得的。
“我列了一个清单，你要不要看看，就当替我把把关。”
姜沅自顾自沉浸在略带伤怀的歌声里，蓦地听到陆呈奚的声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
陆呈奚看着前方，正好碰上了九十秒的大红灯，趁这会儿功夫把手机打开递给姜沅：“备忘录里，我查了一些宠物品牌，你看看还有哪些要补充的。”
姜沅接过手机按照他说的点开备忘录，里面按时间顺序从今年一月到现在有好几条备忘录，单是这个月就有七八条，大部分是工作相关的日程安排，姜沅没碰，只有两条引起了他的注意，一条标题是“小猫用品”，另一条则是“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被置顶。
谁的生日……？
姜沅有种预感，嘴唇微微张着，耳朵习惯性地开始发热，紧跟着脸皮似乎也有点发烧的迹象，到底还是按捺住了蠢蠢欲动的心，点开了“小猫”用品，里面密密麻麻地记了不同的种类，从猫粮、猫罐头、小猫保健品这一些食品类，再到如“哪一种梳子比较适合幼猫用”，“哪一种猫砂脚感好”这些琐碎的问题，陆呈奚竟然都一一做了功课，细致得令人咋舌。
“……你记了那么多啊。”姜沅惊讶道。
“嗯，我怕照顾不好它，所以想把准备工作做得仔细一点，今天去农大还可以问问专业人士，”陆呈奚说道，“我得把它养得健健康康的才行。”
姜沅轻轻咬着嘴唇，把长长的清单从头看到尾，感觉新奇的同时又有点触动，陆呈奚并不是那种对小动物充满爱心的人，从前姜沅甚至觉得他有点“冷血”，可就是这么个冷血的人，决定领养小猫之后，花费不知多少时间和精力，一点一点去查阅资料辨识信息，不论他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领养，姜沅都不得不有些佩服。
除了佩服之外，还有那么……一点点，只有一点点的感动。
“食品这些我觉得你已经列得很清晰了，不过有些保健品可能不太需要，可以先不买，”他压下心中的柔软触动，认真地提出建议，“保健品有没有用也说不准，到时再问问。”
陆呈奚当然答应：“好，都听你的。”
姜沅嘬着嘴里的一块软肉，觉得他这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不由得转头悄悄看了陆呈奚一会儿，发现他极为专注地开着车，眼睛一直看着前方。
刚刚被按捺住的念头又开始蠢动了，姜沅心虚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手机微微侧过一些，屏住呼吸做贼一般点开了另一条备忘录。
当着正主的面偷偷翻他手机什么的，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本以为里面写的是今年的庆生计划，或者礼物清单之类，点进去才发现根本不是今年，或者说不止今年，从他们俩上大学起，姜沅每一年的生日礼物清单都列得清清楚楚，大一那年写着“游戏机、书、短途旅游”，然后游戏机和书后面添了个大红的叉叉，理由是“不准他整天打游戏”和“他不喜欢看书”。
姜沅有些恍然，大一那年他和陆呈奚的关系变得有些僵，他过生日的时候正好陆呈奚和几个同学说好要去短途旅行，三天两夜的周边自驾游，当时他还以为自己是顺便被捎上的，因为陆呈奚甚至连生日快乐都没和他说，让他郁闷了好几天。
大二那年是“游乐园、带他去学车、海鲜自助”，然后那一年他们去了游乐场，陆呈奚在抓娃娃机里抓出了一只丑丑的小狗，姜沅用笔在小狗的耳朵上写了自己名字的缩写“JY”，把它好好保存了好几年。
……
他一条一条看下去，就好像翻看着承载了那几年回忆的日记，但和他的记忆并不完全相符，他不知道这时候自己到底该开心还是该难过，只觉得自己又有点想哭了。
原来，原来对陆呈奚来说，姜沅从来都不是那个“顺便。”
他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透过逐渐变得模糊的视线，看到今年的那一条，没有多的选项，只有短短的几个字：
“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