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思年往下看, 不断有燃烧物掉落,砸在一层的地上,四分五裂。
他还在缓慢上升, 下一个掉下去的,可能是他。
玻璃升降台把四周的声音隔绝了一半,他像是一个默片演员, 在火场中上演一场密室求生。
他的手已经鲜血淋漓, 拳头落到玻璃壁上只留下血痕, 没有破损迹象。这玻璃有多坚实他比谁都清楚, 考虑到安全问题, 他学习不少玻璃制造技术。才选中了这一款。
但暴力破开玻璃,是他现在唯一有可能生存的路。
“年年, 白思年!白思年!”
玻璃升降台停下,被他扔在地上的耳机传出声音。
白思年一愣, 踉跄两步跌坐在地上,伸手够到耳机,“戚闵行。”
他耳朵已经听不太清声音, 但他就觉得, 对面是戚闵行。
“白思年, 年年,等我。”
他不说我来救你,只说等我。
白思年想说, 等不到了,他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我在十二层, 玻璃无法破开, 温度超高,我快, 快不能呼吸了,戚闵行…..戚闵行。”这次可不可以,先救我。
强烈的求生意志,让白思年把希望又寄托在戚闵行身上,即便过去半年他一直在给自己洗脑,不要再相信这个男人。
这次他又落入绝境,戚闵行能不能先救他,再考虑智行。
“我知道,我知道你在几层,我知道你在哪儿,听我说,你别动,少消耗氧气。”戚闵行喘得很厉害 ,语速可以控制得很很慢,“白思年,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回我一声。”
白思年撑起身子,靠在玻璃壁上,“我….可以。”
“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是,接下来事情,你一定要认真听我说,好吗,打起精神,白思年,就像你拒绝我那样,坚持一下。听我说。”
白思年想骂人,戚闵行又在讲什么屁话,是他不想打起精神吗!
“年年,你听清,爸爸脑子有一个肿瘤,目前还是良性。”
“你说什么,戚闵行你说什么!”白思年感觉子弹在脑海炸开,强力精神刺激让他暂时忽视身体不适,“你说什么?”
“我一直安排着体检,爸妈还不知道,别告诉他们,他们的心情对病情影响很大。”
“第二,你以为的那种视频,在海岛拍的那些,根本就没有,啊….”戚闵行狠喘了一声,“操!”
耳机那边传来重物倒下的声音。
“戚闵行,你怎么样?”
“我,没事。”戚闵行声音听起来非常勉强。
“戚闵行….”
“听我说,宝贝,我没有拍过那种视频,吓你的,监控,我就是想看看你,没别的意思,任何技术都不可能万无一失,我怎么舍得让别人看见。”
“白思年!”戚闵行突然大喊。
耳机和现实声音仿佛二重奏。
白思年抬头,戚闵行浑身是伤,右边肩膀黑掉一块,皮肉外翻。
“戚闵行!”白思年努力站起来,朝他那边走。
天花板上又掉落下来燃烧物,砸在戚闵行的右肩,戚闵行的直直跪下,发出巨响,身后墙壁坍塌,差一点就将他埋进去。
隔着一堵玻璃,和几步的距离,戚闵行左手撑地跪着,略长的头发垂下,看不到他的表情。
白思年趴在玻璃壁上,叫他。
这里就是他们最后的归宿了。白思年这样想 。
耳机里传来细微的呼吸声,“白思年,出去以后,找秦理,任何人的话都不要信,除了秦理,千万不要相信别人,一句都不可以信,离婚早就办好了,我私心想拖延,没告诉你,我的股份,资产,大部分已经转移到你的名下,还有一部分,还在处理,智行背后势力错综复杂,秦理会帮你处理,你出去以后 ,直接出国,带着爸妈出去,明白吗?”
“你想干什么?”
“都记住了吗?年年,对不起,我刚刚才想明白,这几年我骗你,哄你,不愿你出门,因为我怕,你看过外面的世界,就不要我了,我也怕外面的东西伤害你,我懦弱,又自负,以为可以保护你一辈子,不过,你现在很好,照顾好自己 。刚刚我说的,都记下来了吗?”
戚闵行的话,和遗嘱无异。以他的性格,不是走投无路,他不会说出白父身体的真实情况。他宁愿编一百个谎言骗人,再编一百个来圆谎,也不会告诉白思年。
“我记住了,你想怎么做?”白思年拍打着玻璃,“戚闵行,你要干嘛?你别再发疯了,你要干嘛。”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从今往后,不管我是死是活,都离我远点,对不起,我真的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打扰你。我怕我死都要拉着你一起。”
“戚闵行!!”白思年身体贴上玻璃,戚闵行拖着身子,一点点靠近。
“升降台最后一道安保措施,如果遇见能量耗尽,电路失灵,还有人工可以控制。”戚闵行走到玻璃壁前面,“年年,你过来一点。”
耳机里,戚闵行的声音只剩一点气音。
白思年凑过去,戚闵行的唇贴上来,隔着玻璃吻了他,冲他笑笑。
紧接着打开升降台附带半人高黑匣,他没再看白思年一眼,仍由白思年拍打喊叫,他只操作着黑匣子里的东西,升降台慢慢回落到地面。
失重的感觉传来,白思年摔在地下,彻底失去意识。
……
白思年还在火海挣扎,火舌从脚踝盘旋而上,炙烤他的后背前胸。
“疼...\"白思年低声喊痛。
如铃声在白母耳边敲响,耳朵凑到白思年嘴边,听他在说什么。白思年这一声把自己喊醒了。
睁眼看见蓝白横条相间的天花板,没关紧的窗户吹进几缕寒风,冲淡鼻尖的消毒水味儿,梦中灼烧感来自身上的伤,动动手指,手臂上裹着纱布。
他想开口,一动胸口就犯恶心。
“儿子,醒了。”白父先发现他睁眼,”我去给你叫医生。“
白思年脑中如闪电划过,够着半边身子去抓白父的手,”爸,你.....你没事吧。“
“这孩子摔傻了,你爸能有什么事儿。”白母眼睛还肿着,哭了好久。
医生很快过来,给白思年做检查。
白思年愣愣地照做,失去意识前的记忆慢慢回归。
戚闵行把他送下来,玻璃升降台下降,戚闵行的身影逐渐被挡住,他看不清戚闵行眼里的情绪,在升降台到达二楼的时候,戚闵行背后的大楼轰然倒塌,升降台失去控制,跌落地面。
戚闵行,戚闵行是从十二层掉下来,还是被掩埋在墙体中,他也不知。
“回答我几个问题......“
医生问了些常规问题,白思年一一答了。
“脑震荡没什么问题,多休息,外伤比较多,养一养就好了,最近注意清淡饮食,过段时间我开一些祛疤的药膏,问题不大。”
“谢天谢地,谢谢医生,谢谢。”白母一颗心放下,问白思年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白思年还在想戚闵行叫他一定记住的事情,目光投向白父。这两年白父明显出老,额头皱纹加深,常年修佛,瞳孔平静如水,让人忽视了他身上虚弱的痕迹。
去年年初,戚闵行突然说要给白父白母换房子,搬到离医院最近的小区,看房的时候,戚闵行一直很在意周边交通 ,小区电梯备用电力,开始规律体检,年中就给白父办了病退。
大概是去年年初学校体检的时候,白父身体就查处问题。戚闵行瞒了一年,他要搬家时也不肯说出来。
“爸,”白思年哽了哽,”戚闵行,怎么样?“
“他....“
白思年抓紧被子,头晕目眩,看着白父都重影,”他,爸,他....死,死了吗?“
”没有,“白父盖住白思年的手,”暂时,还没死。“
“什么叫暂时?”
“他在ICU,挖出来的时候,心脏停跳,情况不乐观。“
白思年晕得想吐,白母给他拍背,缓解他干呕的症状,“医生说你还得休息,想吐是正常的,你先休息休息,别乱想了。我回家给你煮点粥。”
“妈妈,我想去看看他。”白思年眼睛垂泪,不知是刚刚吐的时候憋出来的,还是心里难受了。
白母没责备他不听话,白思年和他爸一样,心软,又爱往自己身上揽责任,“你现在不能动,而且你也看不了,他现在不能探视。”
白思年一阵咳嗽,“妈妈,我得去看看,帮我找把轮椅吧,我没事的。”
白母回去煮粥了,白父向医院接了轮椅,把白思年推到ICU门口,”就十五分钟啊,你现在也需要休息。“
说完,白父去了楼梯间,留下白思年一人。
白思年手放在重症监护室门上,用只有他一个人听见的声音说:”我在外面等着你,你先别死。“
这是戚闵行持股的私人医院,普通人负担不起,ICU又是烧钱的地方,更没有人气儿。冷空气似乎把消毒水味儿凝在空中,走廊空荡荡的,仿佛能听到呼吸的回声。戚闵行躺在几道门之外,像一片枯死的落叶,等着一场雨水下来,开始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