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到你了?应该提前让人来看看的。”
白思年摇头, 在每个教室走了一圈。只有碰见赵岭峰的教室有图书角。叫图书角,其实就几本薄薄的书,几年前捐赠的, 被翻烂了。
所以校门口碰见的小孩才会羡慕,他有一本厚厚的书。
从学校出来,白思年心情复杂。
答应参与重建学校, 主要是为了和戚闵行提前离婚, 顺便获得一个有说服力的项目经历, 也算是做好事。
真的看到以后, 他发觉这事儿比他想象的重要的多。
这里没有学区, 不会争抢教育资源,因为根本就没有。一代一代的人从小孩长成打人, 从事生产,为了糊口。
好像循环的地狱幻境, 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和戚闵行一起签框架协议的晚宴上,各路人马都叫嚣着经济,发展, 动力。听惯了的词下面, 是他们贪婪的野心。
戚闵行拉了一把白思年的胳膊, 很快放开,“看路。”
“年年,如果真的要做这事儿, 就别那么心软,你又不是超人, 不能拯救世界, 做能做的事就好。”
“这就是你今天带我来的目的?”白思年问。
“也是走流程,当然, 主要是担心以后遇到两难的抉择时,你能有个心理准备,你需要对同事负责,对项目负责,还有...这里的孩子,势必需要取舍放弃,我不希望你那个时候,太难受。”
“诶,你真的不适合做生意,我都不太确定这事儿让你做,对不对。”
白思年难得没有反驳戚闵行。
现实世界不一定能容纳他的理想主义,还没开始,就已经受到冲击。
和这些比起来,重回渔村燃起的情绪,都变得非常微不足道。
他的为难纠结落在戚闵行眼里,透射进心里,酸胀苦涩。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放手吗?”戚闵行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因为你变态的占有欲,我主动离开,刺痛你的自尊,推翻你的权威,脱离你的掌控,让你感觉不好受了吧,在我身上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戚闵行心里是挺不是滋味,“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你自己不清楚吗?”白思年惊讶反问。
“算了。”戚闵行说,他刚刚还想申请一下,能不能抱抱白思年。
戚闵行也是刚刚才明白,为什么喜欢白思年,死都不肯放手。白思年身上有他永远无法体会的,维护自己理想世界的倔强。
就算白思年的认知被现实冲垮,他也会独自拾起碎片,重新拼凑,他会去适应现实世界,却不会为现实世界屈服。
永远高昂着头颅,一腔热血。
对他的爱是这样,不爱了也是如此。纯粹果决。
戚闵行不一样,戚闵行没有理想世界,他生下来就开始接受现实。
他要保护的不只是白思年本人,也是他心中的理想世界,爱恨分明,勇敢热烈。
晚上回到房子里,白思年那种应激的反应减弱许多。看见沙发就是沙发,不会再引发对过去的联想。
大概今天一天看到的世界,对他冲击太大。在书上和电视上知道有人还贫穷得无法生存与自己亲眼所见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自己小时候和今天碰见的那个小孩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优势就是投了个好胎。所以他长大后可以为了爱情要死要活,小孩一辈子都要被饥饿困住。
戚闵行做了五个菜,一个汤,穿着家居服,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人模狗样的。白思年不由多看了他两眼,穿过厨房去卫生间洗手。
料理台面干干净净,没有水渍,粘板和菜刀洗净放回原处,只有水池里两个用过的碗展示着这里刚刚被使用过。
白思年转身去水池洗手,疑惑至极。
他非常偶尔地做过几次饭,后来完全失去兴趣。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嫌麻烦。除了备菜做饭,收拾厨房才是最累人的。做饭时不可避免会用到锅碗,盛饭盛菜也得用碗,做饭时油烟到处飞溅,总之就是,麻烦且累。
也就只有像白母这样的做饭老手,能边做饭一边收拾厨房,吃完只需要洗吃饭用的碗和锅就行。戚闵行就算会做饭,次数应该也不多,但他的表现有一种十年家庭主夫的熟练。
白思年想到赵岭峰今天好像还讲了一句什么话,说戚闵行过去的事儿抖落出去?他看不上赵岭峰,没认真听过他说话,现在想来,赵岭峰能和戚闵行说上话就很离谱了。
“想什么呢?吃饭了。”
戚闵行用手背拍了下白思年,白思年回过神,手都被冷水冲红了。
“没什么,走吧。”
坐到餐桌旁,白思年还在想这事儿,戚闵行见他吃的慢,”是不是不合胃口,有想吃的吗,我重新做点。“
白思年皱眉,”你什么都能做?“
”大部分吧,你先说说。“
白思年点了一个巨麻烦的,“松鼠鳜鱼。”
戚闵行挑眉,眼睛亮了亮,“你故意的吧,我看下教程给你做。”
没想到真的有鱼,更没想到,半小时后,戚闵行真的端出来一盘松鼠鳜鱼。
“还好让他们备的东西比较齐全,吃吧,小少爷。“
白思年倒不是真的想吃什么松鼠鳜鱼,尝了一筷子,戚闵行兴致勃勃等他的评价。
”还行。“他说的收敛,其实是觉得承认启明星做饭好吃好像在夸他,不想夸他。
”第一次做,火候掌控不好,明天重新做。一定比现在好。“
白思年关注的不是这个,”你怎么这么会做饭。就算是工作前两年你自己住,多半也是做点家常菜糊弄吧,怎么会做松鼠鳜鱼这么复杂的菜。“
戚闵行瞬间明白了,白思年不是真心想和他吃饭。只是他也不准备隐瞒。说了要把决定权交到白思年手里,他就不打算再欺骗隐瞒他什么。
他这辈子可能就这一次机会能和白思年重修旧好了。
”年年,我不是生下来就是老板,我的家庭可能比你想象的...更令人吃惊,你想听的话,吃完饭我慢慢说给你听。“
”不用!“白思年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到嘴里,”咱两马上就离婚,婚丧嫁娶各不相关,以前的事儿更没必要说了,你说的离婚材料,要准备多久?“
戚闵行在桌下捏紧拳头松开,握住汤勺,喝了一口汤,“从今天开始算,可能半个月吧,有一些东西会需要你签字,你最近正好在这边忙。”
“行,抓紧。”
戚闵行喝了汤,清了清嗓子,“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关于我,之前的事。“
”不想。“
白思年遇见戚闵行的时候,戚闵行一直是光鲜亮丽的,后来结婚才知道戚闵行父母早亡。白思年也从没听见戚闵行邀请他一起去祭拜,便不再开口问。
想着戚闵行这样的人,大概是不愿让人窥见他难过脆弱的时候,自己出现得太晚,没能陪他经历丧亲之痛,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打扰。
现在更没必要了。
第二天戚闵行去上班前做好了早饭,敲白思年的门,“我要出门了。”
白思年刚醒来,脸上带了两道压痕,像小动物一般水蒙蒙,又不谙世事的眼睛,“你去呀?”叫我干嘛?
戚闵行哦了一声,也不敢让逼着白思年和他一起去上班了。
从学校回来,他们就没谈过学校项目的事儿,是留给白思年一些思考的时间。白思年心中沉重,如果他接下这个项目,责任感会带给他巨大的压力。
不接,又显得自己像个坏人。
”啊——“白思年抱着枕头躺回去,长喊了一句。
果然如戚闵行预料的一样,都不用等项目开始,还没接受,他已经在自我谴责和理性选择中纠结了。
白思年看着桌上好几样早餐,随便挑了一个吃。
想戚闵行这算什么?温水煮青蛙。还是新的套路,例如说一直对他好,然后再突然暂停,让自己惦记。
这男人心思多的很,那么痛快离婚多半也是因为仗着有项目绑着两人,他还有机会。白思年哼一声,擦擦手,出去找房子。
这边偶尔也有人来旅游,有几家渔民把自己的房子加盖一层,改成民宿,条件不好,但是便宜。他不能再和戚闵行纠缠不轻,显得自己好像还给他留有余地。
临走前,白思年带了本漫画。本来也是打算飞机上看的,现在给昨天那孩子送去。约的是中午在戚闵行公司楼下,看着点白思年便出门了。
海边小镇冷起来和城市里不太一样,空气流速都慢了,拖着厚重的水汽,粘在人衣服上就往里钻,穿再厚也挡不住凉凉的水汽。
他站了大概半小时,还是没有人来。手揣在兜里,原地蹦了两下。
噗——
一个纸团砸在他脑袋上。
抬头,是戚闵行笑的很坏,白思年瞪了他一眼,不知道戚闵行看到没。他捡起纸团,打开,里面行了两个字:上来。
白思年把纸团扔进垃圾箱里,不理。戚闵行幼稚地又扔一个下来。白思年直接给扔了,戚闵行契而不舍。
“有病啊你。”白思年不顾形象地朝高处喊。
戚闵行终于把窗户关上了。
还是要点面子的。
很快,楼上扔纸条的人出现在白思年面前,不由分说抓着他往里走,“傻不傻啊你,白白挨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