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猜测越想越合理,沈知寒看着段珣,忘了说话。
段珣发现他的沉默,问:“怎么了,累了吗?”
沈知寒摇摇头,垂下睫毛:“没有。”
段珣已经关掉和程景文的对话框。
程景文这个人话多得很,每次谈完正事总要找机会闲聊,所以段珣习惯及时结束对话,省得程景文没完没了地聊下去。
时间不早,该叫阿姨给沈知寒准备晚餐了。
医院的营养餐沈知寒吃不惯,这几天都是家里的阿姨送饭过来,每天变着花样给沈知寒做清淡好吃有营养的菜。
整个段家上至段诚远和汤韵,下至扫地阿姨和园丁大叔,都把沈知寒当小公主一样捧在手里。他们是看着他从一个乖巧漂亮的小洋娃娃长到现在的,如果是个女孩子,恐怕早已经被宠上天了。
吃饭的时候,沈知寒收到贺霆的消息:[今天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好多了。]沈知寒回。
[你哥呢,不生气了吧?]
沈知寒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段珣,说:[不气了。]
[那就好,搞得我紧张了一天。]
[不用紧张,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唉,你不懂。]
沈知寒确实不懂,贺霆为什么这么在意段珣。如果他家里有适婚的姐姐,他会发现这完全是准女婿对待岳丈的态度,可惜他没有。
之后几天沈知寒每天规律地作息,吃饭、睡觉、看病、吃药、修改模型。段诚远和汤韵每天上午都来看他,程景文也跟着来过一次,反倒是贺霆去另一个城市拍广告,一连几天没有来过。
等到沈知寒终于做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完美模型时,家里的工作室也布置好了。
此前段珣一直没有把工作室的事告诉沈知寒,等到出院那天才云淡风轻地说:“家里给你准备了惊喜。”
沈知寒好奇,问:“什么?”
“回去就知道了。”
能被段珣称作“惊喜”的,一定是很了不起的东西。
沈知寒一路既期待又紧张,好不容易回到家,段珣把他领到他的工作室,推开门的那一霎,沈知寒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所有他在大学时就开始用的机器,喷蜡机、吊机、微镶机、化料机、压片机、焊接机……以及各种大大小小的工具,原封不动地从他美国在工作室搬运到这里,甚至连他那张伤痕累累的巨大实木工作台都搬来了。
“这是……”
“惊喜吗?”段珣问。
沈知寒慢慢转过身,何止惊喜,简直像做梦一样。
回国前他不是没有想过把自己的东西都带回来,但当时他生着病,没有多余的精力做这些事,也不放心交给别人,原本想等自己身体好一点再亲自回去一趟,没想到段珣神不知鬼不觉地都替他解决好了。
世界上只有段珣可以做到这样,可以将他的大事小事全都记在心里,比对待自己的事情还要认真。
沈知寒忽然不争气地鼻酸,上前一步拥抱住段珣,说:“谢谢你。”
段珣揉揉他的后脑勺,语气温柔:“跟我不用说谢。不过要先说好,你病还没好,不可以累到自己。”
沈知寒点点头:“嗯,我知道。”
“去看看有没有缺的东西。”
“好。”
段珣做事一向令人放心,沈知寒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没有遗漏。
几个月不见,他的机器们一如既往的神采奕奕,仿佛随时准备开始新的工作。
沈知寒有些迫不及待。
“我今天可以先做一个蜡模吗?”他眼睛亮亮的,看着段珣问。
段珣无法拒绝这样的沈知寒,勉强松口说::“中午先休息,下午再做。”
沈知寒没有异议:“好。”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段珣和段诚远跟律师谈事,沈知寒一个人钻进工作室做蜡模。
这次没有闫师傅帮忙,他全部要亲力亲为,段珣不许他累到自己,所以他做得很慢。
搬去医院那台3d打印机打印出的模型是塑料材质,而要做用于浇注的蜡模则需要家里这台喷蜡机。沈知寒先将设计图导入电脑,等机器制作完毕,再将蜡模放进控温的冷水中反复冷却,直到定型。
这顶王冠是他近两年做过最复杂的东西,不仅金属骨架精细到分毫,上面镶嵌的几百颗小而密的沙弗莱也很费心思。
沈知寒手里的宝石大多是标准的圆形和方形,为了做这顶王冠,还需要把它们切割成不同的形状。他不太有信心自己切,大概率到时候要找专业的工匠。
沈知寒估计了一下,这顶王冠的工期可能会达到一个月。
一个月……刚好是春深时节。
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顶王冠做好之后要怎样,但上次贺霆提醒之后,他想或许可以用这个机会把自己的品牌捡起来,督促自己多做点东西。
春天,正适合新的开始。
想什么来什么,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是贺霆的电话。
“喂,知寒,你出院了吗?”
手机里贺霆的气息带着明显的起伏。今天上午出院前沈知寒给他发过一条消息,他一直没有回复,大概在忙工作。
“嗯,我已经回家了。”沈知寒说。
“我手机落酒店了,刚收工回来才看到。现在准备去机场。”
“这么赶吗?”
“晚点有个拍摄。”
沈知寒认识贺霆的这段时间,贺霆总是这样马不停蹄地忙碌,像一个不知疲倦的超人。
差不多年纪的两个人,身体素质的差距可见一斑。
“你呢,在做什么?”贺霆的声音平稳了一些,听起来像是坐进了车里。
“我在家做蜡模。”沈知寒答。
“什么是蜡模?”
“一个蜡质的模型,用来做浇注。”沈知寒回答完,想了想又解释说,“浇注就是先用液体石膏包裹蜡模,石膏凝固后加热,浇入熔化的金属,金属会取代蜡的位置,等到冷却后拆掉石膏,就可以得到一个和蜡模一样的金属胚。”
“熔化的金属?”贺霆的声音高了两度,“你自己做吗,那不是很危险?”
沈知寒耐心地说:“不会的,有专业工具,小心点就好。”
沈知寒细皮嫩肉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干活的样子。
贺霆想象不到沈知寒像电视里的冶金工人那样穿着厚厚的工作服、戴着面罩,在热气蒸腾的工作间里挥汗如雨的样子。实际上沈知寒也确实不是那样,小规模的工作室根本不会出现贺霆想象中一桶一桶冒着火星的滚烫熔金。
“你……你还是要注意安全,不要被烫到。”贺霆忧心忡忡地说,“而且你身体还没好,可以工作吗?”
“没问题的,我工作量不是很大。”沈知寒说。
“一定要小心啊,千万注意安全。”
贺霆再三叮嘱的样子让沈知寒有些哭笑不得,他本来想今天做浇注,想了想说:“你明天有空吗,要不要来看?”
贺霆愣了一下:“啊,我可以吗?”
“当然。”
“我有空!我明天休息。”贺霆一口答应,“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沈知寒故作思索:“嗯……准备一套高温防护服?我这里没有多余的。”
贺霆显然被唬住了,张口结舌,半晌不确定地问:“高温防护服……?”
沈知寒面不改色:“嗯。”
没想到贺霆第一反应不是太危险了不来了,而是气鼓鼓地说:“都用到防护服了还说不危险,你身体这么虚弱,万一弄伤自己怎么办?你哥呢,他怎么会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
沈知寒没见过贺霆这么严肃的样子,贺霆甚至想要找段珣问罪,这让沈知寒始料未及。
最后沈知寒无奈道:“我开玩笑的。不用防护服。”
贺霆没有说话,看样子不太相信。
“真的。明天你来看就知道了。”
“真的么?”贺霆勉强打消一些顾虑,叮嘱沈知寒说,“那你等我过去,不要自己弄。”
——说得像他来了能替沈知寒上操作台一样。
为了不让他担心,沈知寒只好答应:“知道了。”
这下好了,因为贺霆一个电话,沈知寒的工作不得不暂停。
他把还没完全凝固的石膏模型一整块放入保温箱,看了眼时间,也差不多到了答应段珣休息的时候。
沈知寒上楼去找段珣,碰到准备离开的律师。
“段珣在里面吗?”沈知寒问。
律师对他礼貌地一颔首:“在的。”
话音刚落,段珣从书房出来,看见沈知寒,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浮现一个淡淡的微笑:“知寒。”
沈知寒走上去:“你们谈完事情了吗?”
“嗯。”段珣顺手拍拍他的头,“今天怎么这么听话,没有等我去叫你。”
沈知寒脸一热,岔开话题说:“明天贺霆来参观我的工作室。”
段珣动作顿住:“贺霆?”
“嗯,他想看我做熔金和浇注。”
段珣点点头:“哦。”过了一会儿,装作不经意地说:“你以前从来没有带朋友来家里做过客。”
沈知寒低下头想了想,说:“我以前没有朋友。”
——成年以前因为家庭变故自我封闭,成年以后出国留学,也没有机会交到特别好的朋友。
像贺霆这样既主动又不惹人烦的,沈知寒印象里没有过。
段珣很轻地皱了下眉头,说:“既然朋友来,明天让阿姨多做几道菜。”
“还不知道他要不要留下吃饭。”见段珣同意,沈知寒的语气轻松了些,“他好像很忙,我问问好了。”
段珣淡淡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