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知寒没有早起,比平时多睡了一个多钟头。
醒来时镯子还戴在手腕上,沈知寒小心地把它取下来,放回盒子里。
段珣送给过他不少值钱的东西,但这只镯子意义非常,是段珣从他手里“抢”来又送给他的。
这让沈知寒不免多想,段珣每次轻描淡写说“随手买的”、“没多少钱”的东西,是不是也是这样?
但也只是无凭无据的猜想罢了,段珣是一定不会承认的。
沈知寒趿着拖鞋下楼,听佣人说段珣在书房,他便没有去打扰,一个人去餐厅吃早餐。
吃到一半电话响起,屏幕上显示贺霆的名字,沈知寒腾不出手,打开免提:“喂?”
“是我,贺霆。你在忙吗?”
“没有。什么事?”
“今天小花出院。那个……你要不要来看看它?”
这么快就出院了?沈知寒愣了一下。
再一想已经十多天了,确实也该好了。
“你去接它吗,什么时候?”沈知寒问。
“下午吧,上午我还有点工作。”
“好。”
说是有工作,贺霆却好像不急不忙一样,又和沈知寒聊起别的事:“昨晚檀山那边下了点雨,你知道吗?”
下雨了么?
难怪今天的空气有点潮湿。
沈知寒想了想,说:“我不知道,可能我已经睡了。”
“昨天拍最后一场夜戏,半夜两点多快收工时候下的。”
“唔。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清场的工作人员比较辛苦。”贺霆说完,想了想问:“宠物医院到你家好像很远,下午需要我去接你吗?”
在沈知寒的认知里,他和贺霆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还没有熟络到可以上门接送的程度。于是他拒绝道:“不用了。你被拍到就不好了。”
“咦?”贺霆好像很惊奇,“你认识我吗?”
“你自己说的,你在附近拍戏。”
“……哦,对。”
沈知寒听出贺霆语气里的小小失落,解释说:“抱歉,我不太了解娱乐圈。不过听宠物医院的医生说你很红。”——能拿到蓝血代言,应该不是一般的小明星。
贺霆的语气又轻快起来,像一只翘尾巴的狗,臭屁地说:“还好吧,也没有很红。靠脸吃饭而已。”
说着话,段珣从楼上下来了。
沈知寒吃饭跟猫似的,吃了半天也不见少。段珣看见他,问:“什么时候起来的?”
“没多久。”沈知寒回答,“你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
手机还开着免提放在一边,电话那头的贺霆听到段珣的声音,声音冷静了几分:“那个,助理叫我去换衣服,我先走了。下午见。”
沈知寒点点头:“嗯,再见。”
挂了电话,沈知寒抬起头,见段珣很轻地皱了下眉,问:“下午要出去么?”
“嗯。”沈知寒回答,“小花出院了,我想去看看。”
段珣没有说话,沉思片刻,低低地“哦”了一声。
沈知寒原本以为段珣会问他要不要他陪,但是等了一会儿,段珣好像没有要问的意思。相顾无言,沈知寒忽然发现段珣眼下有两片淡淡的乌青,像是没睡饱的样子,气色看起来也不是很好。
“你昨晚没睡好吗?”沈知寒想到什么,“是不是因为我……”
段珣抬起眼帘,撞上沈知寒歉疚的目光,安慰说:“没有。别多想。”想了想又问:“下午你自己去还是?”
“有司机送我。你要和我一起吗?”
“你……”段珣难得面露犹豫,“你不是和贺霆约好了吗?”
沈知寒不明就里:“我们只说在宠物医院见面,没有说别的。”
“这样。”段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需要我送你吗?”
今天的段珣有点奇怪,以往他不会问这种问题,而是会直接对沈知寒说“下午我送你”。
——今天这是怎么了?
也许是沈知寒脸上的疑惑太明显,段珣避开他的目光,低头清清喉咙,说:“你长大了,我不应该再把你当成小孩子,到哪都跟着你。”
沈知寒依旧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想?”
段珣没想到沈知寒会反问他,沉思了一会儿,说:“大人都不喜欢被当成小孩。”
沈知寒摇摇头:“我没有。”
这下段珣说不出话了,对视片刻,他败下阵来,无奈道:“知寒。”
沈知寒看着段珣,没有应声。
“……算了,是我多想了。”段珣叹了口气,低头看见沈知寒盘子里的食物,问,“还吃么?”
沈知寒随着他的目光垂下眼帘,用勺子戳了戳碗里的鸡蛋羹,说:“凉掉了。不吃了。”
沈知寒一向这样,太凉的不吃,太热的不吃,放久了不新鲜的更不吃。
后山有一片菜园子,是段珣父母为了照顾沈知寒敏感的味蕾和娇气的玻璃胃专门找人弄的,种些他常吃的蔬菜。还有沈知寒每天吃的鸡蛋和肉类也都来自段家自己的农场,至于水果鱼虾之类的,则是专门在原产地包下果园和养殖场,雇佣专人照看,每周空运来精挑细选的新鲜食材。
沈知寒在国外上学生活那几年,光厨师和营养师身边就跟着好几个,专门照顾他的饮食,连段珣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在外面的时候都是一个人住,自己做饭自己吃。
“昨天送来一条东星斑,中午让阿姨蒸给你吃。”段珣说。
沈知寒点点头:“嗯。你要出去么?”
“约了景文谈事情,谈完就回来。”
“要是你忙的话,下午我……”
“我不忙。”段珣淡淡打断沈知寒的半句话,抬手看了一眼时间,“三点我回来接你。吃完午饭记得睡一会儿。”
“……哦,知道了。”
一年一度的春拍即将提上日程,很多东西都需要段珣亲自过目。程景文早上已经给段珣打过一个电话,但嫌电话里说不清,非要让段珣出来见面谈。
“没见过你这么不操心的老板,这到底是你家公司还是我家公司?!”程景文在电话里怒斥,“你家里有吸铁石么成天就知道回家回家!”
段珣面不改色,不紧不慢地说:“如果我不能高枕无忧,那还要你做什么?”
一句话堵得程景文哑口无言,最后破罐破摔道:“我不管今天中午我必须要见到你。”
其实说来说去无非是是有些人情需要段珣亲自去做,比如一直和乾元有联系的某位收藏家要出手一幅傅抱石的山水画,这事儿还真不是程景文能拍板的。再比如那颗举世闻名的97.02克拉的黄钻“翡冷翠之月”*,时隔二十多年再次出现在拍卖会,也需要段珣亲自见一见卖家。
段珣对乾元而言的作用大概就在这里,只有他出面,才能表示乾元的诚意和重视。
茶室沉香缭绕,段珣和程景文相对而坐,面前的小桌上摆着一套古朴的紫砂茶具。
段珣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用手指点点电脑屏幕:“这颗黄钻估价了吗?”
程景文轻嗤一声:“这东西哪有价。我只能说它二十年前拍了七百八十万美元,现在只会更贵。”
七百八十万美元……看来又是一支亿元潜力股。
沈知寒很喜欢黄钻和粉钻,家里收集了Tiffany经典的石上鸟和海瑞温斯顿的粉钻钻戒,时不时拿出来戴一下。像所有喜欢亮闪闪的小公主,彩钻在沈知寒这里是和别的宝石不一样的。
见段珣沉思,程景文问:“你不会又动心思了吧?这颗钻石拍出去,佣金可能就上千万。”
段珣摇摇头:“没有。你刚才说要去拜访钱老,什么时候?”
“看你时间。这老人家也真沉得住气,要全家移民了才把好东西拿出来。除了傅抱石,他那儿还有两幅林风眠的画,能一并谈成了最好。”
“你跟我去?”
“当然了。”
两个人约了个大致的时间,程景文话锋一转,问:“你还没告诉我那天和你一起看展的是谁家小姐,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难道不是宁城本地人?”
“你这么好奇,我以为你早打听到了。”
“我上哪打听,我好歹是个总裁,总不能去跟下属问八卦。”
段珣略一思索,说:“这样吧,今年春拍总成交额比去年高五亿,我就告诉你。同样的,如果达不到这个数字,你就收拾行李回香港,别在我跟前现眼。”
“不是,”程景文瞪圆了眼睛,“这样会不会太不公平了?”
段珣坦然自若地反问:“那又怎么样?”
“……”
程景文知道自己大概问不出什么了,叹气道:“我是怕你被人说闲话,你这样明目张胆参加乾元的拍卖,在行业内是忌讳。”
“我一不是总裁二不是董事长三不是员工,随便他们怎么说。”
“你说不是就不是啊,谁不知道乾元姓段?”
段珣心里清楚自己这次理亏,沉默片刻,说:“我拍都拍了。”
“下不为例!回头我要跟他们说清楚,不许再把你放进去。这么多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这点规矩都不懂。”
刚才被段珣拍灭的气焰终于扳回一城,程景文扬眉吐气,主动抛出橄榄枝:“下午打网球去吗?”
段珣面无表情地拒绝:“我要回家。”
“……我就多余问。”
三番五次拒绝程景文的邀请终于让段珣生出一丝难得的歉意,他解释说:“改天吧,今天真的有事。”
“什么事?”
“朋友出院,去医院看它。”
“啊,那确实是要紧事。”程景文点点头,“什么朋友,我认识吗,需不需要我也去看看?”
“你不认识。”
“哦……那等你什么时候去钱老那儿再联系我。”
“嗯”
谈完正事,两个人在茶室门口分别,司机给段珣拉开车门,程景文突然又想到什么,叫住段珣说:“唉。”
段珣回头:“什么事?”
“老爷子的题字别忘了。”
“知道了。”
乾元有项传统,每年春拍都要由段珣的爷爷题字一幅留作纪念。
段老爷子是当代数一数二的书法家,前些年隐退之后,每年只在乾元春拍上能一睹其真迹。受家庭影响,段珣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格也沉静内敛,在宁城的二代圈子里是个独树一帜的存在。
再加上段家的生意自成一派,有点高处不胜寒的意思,段珣虽然不爱主动结交朋友,人缘却不差,无论是谁都要卖他几分薄面。
除了沈知寒。
回家接到沈知寒一起去宠物医院,路上段珣说他最近一两天要去趟老爷子那儿。
“我也想去。好久没见爷爷了。”沈知寒说。
段珣的爷爷住在距离宁城一百多公里外一个山清水美的小村子里,退休后每天的生活就是钓鱼和养兰花。村子虽然景色好空气佳,但路途遥远,加上最近天气忽冷忽热,段珣不太想让沈知寒跟着去。
“过段时间天气好一点再去吧。”段珣和沈知寒商量说,“这次我去找爷爷拿题字,拿到就回来。等过几天桃花开了我再带你一起去,在那边多玩几天。”
沈知寒想了想,垂下眼帘:“但是我想去。”
沈知寒一般不会使用太生硬的祈使句,一句“我想”已经足够表明他的态度。在段珣听来,这句话的意思无异于“你必须带我去,否则我会很不高兴”。
段珣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再次试图劝说沈知寒:“这个季节没什么好玩的。”
沈知寒抬起头,很轻地皱了下眉,说:“上次答应爷爷要去看他的。”
——显然,段珣的劝说没有用。
再说下去恐怕小公主真的要不高兴了,段珣只好答应:“那明天中午出发好不好?”
沈知寒勉强满意,淡淡地点了点头:“嗯。”
作者有话说:
*文里带星号的名词都是作者编的,不带星号的比如某某品牌的什么东西是现实里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