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船的第一天, 阿尔戈号的船员们兴奋、摩拳擦掌,四处走动交流,相互切磋、点到即止。

  上船第二天, 这群未来的英雄热情不减,从仓库中找出了石头, 将它们堆在一起, 隔绝了甲板上的那些木头,热热闹闹地围到一起, 用最大的陶罐煮了一锅鱼汤。

  ——那些鱼是鹰抓的, 作为阿尔忒弥斯豢养的宠物, 它的灵智要超出寻常动物许多,标准相当灵活多变,饲主不愿意提供食物给它, 船上还有其他能提供食物的存在。

  沙利叶这个名字第二次被阿尔戈号熟知,同样靠他饲养的鹰。

  没有谁能拒绝这样一只强大、漂亮,通晓人性, 能够作为亲密同伴的猛禽。

  在这只鹰的影响下,“沙利叶”甚至变得比刚开始时受欢迎了几分。

  但现在是阿尔戈号起航的第二十天, 船员们彼此间已经没有了任何新鲜感和不曾聊过的话题, 四周皆是湛蓝的海水,头顶是同样颜色的天穹, 茫然无际,连海鸟的影子都看不见。

  珀尔修斯的故事, 还有其他部分星星的来历他们已经听了个遍,不会再有谁弄错它们彼此之间的区别。

  本应该出现的陆地依旧看不到任何的影子, 连同船长伊阿宋在内, 都有一种他们已经偏航的不良预感——即便伊德蒙再三占卜, 告诉他们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也是一样。

  阿尔戈号似乎独立于一切之外,被海水,被天空包围。

  船上已经没有谁想要比试武艺了。

  就算看到有海中的生物成群结队路过他们的船只,看到更远处的大鱼喷出粗壮、有力的水柱,伊利斯在阳光的散射下展现了她的神迹,制造出流光溢彩的虚幻桥拱,也不会再有谁发出惊呼的声音,招呼附近的同伴,向他们分享这一发现。

  随着时间流逝,曾经的一切新奇都变得陈旧、腐朽,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塔纳托斯则对此适应良好——因为见不到本来存在附近的某片陆地而焦虑的人中有许拉斯,卷发青年变得恹恹起来,不再像是初登船时那样频繁地找他联络,试图培养出同伴的情谊,导致他比过去清闲了很多。

  当然,在许拉斯的努力,还有他的刻意表现下,他们的关系的确比最开始的时候拉近了一点。

  “就是这个方向,不会有错的。”

  伊德蒙在安慰其它的同伴,“我的预言结果告诉我,最迟明天,不对,是后天,我们就能看到岛屿了影子了。”

  “你昨天就是这么说的。”

  佩琉斯明显不信任他,“伊德蒙,你没有必要安慰大家。”

  就算偏离原本的路线,船上的物资也足够他们坚持很长一段时间。

  现在,想办法占卜出正确的方向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的方向没有错。”伊德蒙坚持,“最迟到后天的太阳升起,我们就能看到岛屿。”

  “它的名字是利姆诺斯岛,非常和平,安详......不过在上岛之后,我们或许会遇到危险。”

  “岛屿上的人,或者野兽。”佩琉斯因为他后面的那句话稍微恢复了一部分斗志,“如果真的像你所说,在看到那座岛的时候,我们就应该做好战斗的准备了。”

  说着,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还有手腕,“你的预言最好不会有问题。”

  “它当然不会有问题。”伊德蒙郑重地强调,“它甚至告诉我,晚上会有雨水,还有风暴。”

  “现在连云彩都没有。”

  佩琉斯又重新坐到了甲板上,大咧咧,“去占卜方向吧,就算结果不准确,也比你在这里蛊惑我们要有用得多。”

  伊德蒙愤愤离开了。

  转身之前,他没忘记从旁边的同伴手上把盾牌抢过来,狠狠将它砸向了佩琉斯。

  佩琉斯闪躲不及,被盾牌一角狠狠撞到了脑袋,空气这才恢复了一些刚出航时的快活。

  但伊德蒙的预言没有问题,塔纳托斯知道它是对的。

  这个结论不是他冒然动用自己的神力,去勘探前方得出来的。

  答案在被其他船员喂得比原来肥了不止一圈的猎鹰身上。

  阿尔忒弥斯说过,它非常熟悉到科尔喀斯的几条路线,而从早上开始,这只鹰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勤奋地捕来各种鱼类,和其他船员交换其它的食物了。

  这说明它不再需要,接下来,它完全能够独占自己的猎物,而不用去抓鱼交换。

  ——附近肯定有陆地存在,否则它不会这么有底气。

  “不担心?”赫拉勒克斯远远看过来,对他做了个询问的口型。

  许拉斯站在他旁边,此刻正埋头记录风向。

  塔纳托斯同样远远冲他摇了摇头,回以口型。

  赫拉克勒斯走到他面前,“会下雨吗?”

  “预言。”

  塔纳托斯伸手,指向伊德蒙逐渐消失在船舱的背影,“刚好,现在也有风。”

  风比之前要大,也要更湿润。

  “我知道了。”

  赫拉克勒斯冲他点点头,转身离开,又重新回到许拉斯身旁,俯下身去看卷发青年的记录。

  他们低声交谈了些什么,赫拉克勒斯去找站在甲板最前方的伊阿宋。

  “为什么有风就会下雨?”

  他一走,许拉斯便好奇地望过来,“沙利叶,你遇到过差不多的情况吗?”

  波瑞阿斯的儿子,卡拉伊斯和仄忒斯现在正在负责掌舵,连他们都不敢确切地保证,晚上会下雨。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天空湛蓝广阔,不见尽头,一丝云彩都没有。

  “闻到了。”塔纳托斯想了一下,决定把阿尔忒弥斯当成参考对象,“雨水有味道。”

  他没有解释什么,在卷发青年跑过来追问之前就站起来,伸出手臂,招呼着鹰去别处了。

  哪怕在相处的过程中已经发现对方只是不喜欢和人群待在一起,许拉斯还是觉得,沙利叶是个古怪的猎人。

  夜幕降临后,雨水来得猝不及防,带着几乎要将甲板砸穿的气势,浇在每个人头上。

  有人大呼起波塞冬保佑,又被同伴坚定地反驳,说风暴不是保佑。

  如果不是因为阿尔戈号够大,够坚固,他们现在可能已经在海里了。

  但这个问题现在显然没有谁会特地关心,此刻,比起这场雨本身,他们更在意伊德蒙的预言——下雨了,说明他们明天,至多是后天,就能看到大陆的影子,不必再像现在这样,在茫茫大海中孤独地航行。

  哪怕他们清楚自己不可能在那个地方停留多长时间,旅行还要继续,至少此刻,希望确实被他们抓在了手里。

  有第一座岛,接下来还会有第二座,大海中不是只有他们。

  “要准备战斗了。”佩琉斯忍不住挥舞起他的剑,“伊德蒙还预言说,我们在岛上会遇到危险。”

  “不是蛊惑吗?”

  从船舱里走出来的占卜家冷不丁地问了他一句,幽幽道:“佩琉斯,你下午可不是这么说的。”

  四周发出善意的哄笑声。

  “伊德蒙,伟大,和你的父亲一样光辉的伊德蒙,我们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有人试图让预言家占卜得更仔细一些,“是野兽?还是野蛮人?”

  “还是盘踞在岛上的怪物?我之前听说,海中有许多怪物。”

  并且它们中有一些还是波塞冬的儿子。

  ——不过,鉴于他们的同伴中不止一位波塞冬的儿子,他相当明智地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我需要时间才能确定结果。”伊德蒙说。

  许拉斯没有参与进这场讨论,他把那些之前蓄满淡水,但现在空空如也的大型陶罐从船舱下面一个又一个地搬上来,排列好,等待雨水将其灌满。

  作为船长的伊阿宋也在帮忙。

  就算灌不满,多装一点也是好的——岛上未必有很充沛的水源,而且,考虑到预言说他们会遇到危险,还是不要把补给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上面比较好。

  远远看见某个小点,准确地说,是天和大海的交接之间突然多出来的,一片黑色的东西时候,所有人都亢奋了起来。

  佩琉斯甚至激动地抱住了正准备回去休息的伊德蒙。

  “所以,是什么样的危险?”带着一点期盼,他这么问。

  伊德蒙结束了守夜,还很倦怠。

  这导致他没有即刻从那双铁一样的手臂里挣脱出来。

  “织物。”伊德蒙硬邦邦丢下了答案,然后,趁着他愣神,迅速挣脱桎梏,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船舱里面。

  只留下不解的佩琉斯,和听到这个词汇,同样摸不着头脑的其他船员。

  他们在天黑前接近了岛屿,并在岛上找到了一片适合阿尔戈号停泊的海滩。

  佩琉斯整装待发,带着擦得雪亮的长剑下了船,其他随他一同下去探路的船员同样严阵以待。

  为了确保阿尔戈号的安全,赫拉克勒斯主动留在了船上,没有下去。

  许拉斯陪着他,但还是站在甲板上,紧张地张望。

  塔纳托斯不准备凑热闹。

  至于那只鹰。

  早在船靠岸前就已经飞到了岛上的不知哪里了。

  “赫拉克勒斯,万一他们遇到危险怎么办。”

  卷发青年还是很担心那个预言。

  “织物,有没有可能是在让他们当心蜘蛛?”

  他觉得这是个谜语,只是找不到答案。

  ——塔纳托斯知道。

  织物,代表的是女性。

  利姆诺斯岛上,只有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女儿国,温柔乡(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