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惠现在很后悔。
非常后悔,恨不得现在穿越时空给昨天的自己一个巴掌的那种后悔。
他就不应该喝那杯酒,伏黑一边在书房里摸索翻找一边愤愤的想,也不应该听那群家伙的怂恿,还有更不应该让五条老师张开那嘴!
时间回溯到前一天晚上,为了庆贺虎杖终于结束海外任务回到东京,釘崎和他预定了以前三个人经常去的餐厅,因为五条老师刚好也在高专就把他也带上了——现在看那简直就是一切错误的根源。
四个人高高兴兴吃完饭后虎杖提议说要不要去唱几首,伏黑惠本来想直接回家但时间确实尚早而且自上一次这样聚会已经有将近半年了,便答应下来,几个人就这么拉拉扯扯(基本是五条悟在动手动脚)的进了附近的一家ktv。坐下后虎杖和釘崎开始随便唱了一会,这时五条悟开口了——就这么干唱太没意思了,我们来喝点酒吧。
然后,事情就向着完蛋的方向一发不可收拾的发展了。
第一个遭殃的是虎杖的脸,被喝嗨了的釘崎和虽然也喝嗨了但和平时差别并不怎么大的五条用马克笔画上了久违的宿傩同款花纹,伏黑惠只能祈祷自己当时没做出什么眼瞎破坏他和虎杖之间友情的事,第二个是釘崎的头发,天知道他那亲爱但并不尊敬的老师是怎么在不用咒力的情况下搞出那种让一头头发都完全爆炸的静电的,希望釘崎的梳子今早没事,至于他自己——
“宿傩那家伙脸上的咒纹好难画啊——”釘崎一边在朋友脸上勾勒墨线一边抱怨,旁边负责捏住脸防止乱动的五条也仿佛郑重其事的点头赞同。
“而且还都是那种黑漆漆的”大概是虎杖在小声插嘴,他没法大幅度活动脸部肌肉“话说这玩意好洗掉吗?”
后面具体还发生什么就记不清了,也不知道是谁先提出“要不伏黑你去给宿傩画点新图案吧?”这种听起来就不靠谱的建议的,更离谱的是他居然还答应了,大概是真喝多了,至于最离谱的当然只能是五条老师,伏黑实在不想回忆他站在沙发上笑的一脸灿烂边对自己说,
“那就画个兔子吧~而且要在露出来的皮肤上噢”
“答应了就要做到喔,不然……”银发的无良教师满脸潮红咧开嘴角,“六月夏日祭的时候就要全程替我去跑腿买所有甜品嘻嘻嘻~”
再然后,再然后就真的没印象了,今天早上在宅邸床上里醒来的时候看到背对着自己翻书的宿傩,头也不回的说了句“醒了?自己去主厅把汤喝掉”,他才完全清醒过来,同时想起自己昨晚答应了什么玩意儿。
所以说带上五条老师就是个错误,伏黑一边叹气一边从书架上翻出一盒未拆封的礼装水彩颜料,还有两杆毛笔——这些都不是他买的,大概是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送的东西。
虽然说到做到是守信的准则,但……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对那个根本称不上威胁的违约后果有点在意,而且他也有一些别的小心思,伏黑把礼装外盒拆开,露出里面一管管排列整齐的铝壳颜料,他从里面取出外壳为黑白红色的三管,想这大概就够了,便又踮着脚艰难的把剩下的放了回去。
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怎么对本人操作了,趁其不备或者偷偷画这种事当然想都不用想,诅咒的睡眠状态不如说是假寐,连他说几句梦话都一清二楚,这种程度的“夜袭”肯定直接被现场抓包,到时候别说画不画的成,屁股上挨几巴掌都是小事……
感到有点脸热,伏黑摇摇头试图把那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抛到脑后,剩下的办法只有一个了,他握了握拳开始思考整个计划中最困难的环节——
到底该怎么向宿傩开口自己要在他身上画兔子呢?
虽然向对方提出的要求好像几乎没有被拒绝过,但那通常都是些正经事,伏黑惠想起自己有次晚上突然想吃生姜烧但又不愿意出门,便趴到正在发呆的宿傩背上半真半假的要他给自己做,对方转头瞟了他一眼就面无表情的起身出去了,然后在他有点失落待了会打算去解释一下的时候又回到房间,倚着门有点不耐烦的说做好了赶紧去吃,没放胡椒粉。
……恩,吃饭也是正经事,就是这样。
他本来也不是擅长向别人请求的人,早年契约时为了利用诅咒之王的力量曾经比较频繁的要求过,后来正式谈了恋爱便逐渐没怎么开过口了——虽然和自身力量渐涨也有关系,直到结婚后被年长太多的丈夫照顾了这么长时间,倒像是终于恢复了一点年轻人对伴侣的撒娇能力了。
但这个请求实在是……呃,有点难以启齿,他拿着笔墨回到楼下,宿傩正和里梅在客厅说些什么,见他下来便停了,又挥手说了声马上有事出门,让他中午自己吃。
看来只能晚上再说了,微微低头回应里梅的行礼,伏黑惠在放松的同时又感到些许的失落。
他看着窗外宿傩上了车,里梅关上后门后也进了驾驶座,随后便发动离开了宅邸。他从来没问过丈夫每次去了哪里和谁见面,就算知道对方不会拒绝回答,但他就是不问,仿佛这样他就是完全对此一无所知。
即使他早就知道。
伏黑惠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事情,他和宿傩的确是伴侣,但也是咒术师和诅咒。在婚礼的时候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他会和对方战斗,哪怕同归于尽。
午饭是早上烧好的味增汤和里梅带来的礼盒装寿司,估计是宿傩让买的,伏黑惠快速吃完然后把餐具放进洗碗机——结婚时家里本来没这东西,他自己不怎么会下厨,诅咒又不需要进食,后来因为一个偶然的开端,宿傩逐渐经常给他做饭,便才又买了一整套彩釉餐具,烤箱,和这个机器。
下午没什么事情,最近工作少的奇怪,虽然他不是什么工作狂,但咒术师稀少而东京事件又多这种常识还是清楚的,难道最近新人变多了?那可是好事,下次去高专的时候问问吧。
三月的阳光实在舒服,伏黑惠在大理石窗台上铺好纸上打开颜料试着画了几笔,朱红色泽浓郁饱满,很适合画兔点睛,他打了个哈欠,决定回被窝睡一会,等晚上宿傩回来就告诉他自己学了个新纹身图案,要在他身上试试,如果他不答应的话……到时候再说。
“嘱咐你的事情就那样办,知道了吧?”
男人从车上下来,漫不经心问道,短发齐颈的僧服女性躬身替他整理好衣服,迅速答了声是,随后保持着行礼姿势直至对方走向眼前的浅色复式宅邸,打开门进去后才开车离开。
开门屋里一片漆黑,宿傩见状直接进了卧室,月光从敞开的窗户照进来,一眼便看到被子下伸出床沿的那条小腿,线条流畅纤细,在黑暗衬托下愈发白得惊人。
似乎是被他进来的动静惊醒,床上人一边起身揉眼一边含糊不清的打招呼,“……回来了?”
“恩,从下午睡到现在?”连窗户都不关。
“因为太阳很好嘛……”年少的妻子似乎撇了下嘴,他走过去坐到床边把人揽过来,顺便掂量了一下,不错,比前段时间多了点分量。
脸捏起来也更柔软了一些,对方的表情似乎不大乐意,这次明显嘟起了嘴,被放开后就扭头翻下床,赤着脚走开了。
至于窗台上那些东西……算了,随他喜欢吧,诅咒之王看着那个晃悠悠进了卫生间的纤瘦背影,少有的感到一丝无奈。
伏黑惠洗漱完后去厨房从冰箱里拿出盒草莓后便回了卧室,宿傩已经脱了羽织,穿着那件熟悉的月白和服靠着窗台盘坐在地板上,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纸在看。
他端着果盒走过去,离近了才发现那正是自己下午趴着完成的“大作”——的试画图。
“画的挺好,”从不对他吝啬赞美的丈夫非常自然的夸奖了手中的草图,“新爱好?”
“……不是。”
“那是什么?自画像?”
“……是新看到的,纹身图案……”
回答的声音到后面越来越低,宿傩抬头饶有兴趣的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看着图那只潦草的兔子问了句“那要给谁纹啊?”声音中隐隐带着点笑意。
伏黑惠不说话了,他感觉宿傩可能已经知道了什么——虽然他不清楚对方怎么知道的,但又不好直接问,于是就这么站着,下意识的咬嘴唇,感觉脸上的温度一点点升高。终于在听到对方发出低沉的轻笑时忍无可忍,直接将果盒扔到窗台上然后一把扑了上去,将笑声愈发响亮的丈夫压倒在地板上。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难道是遇到五条老师他们了,那条路不可能啊。
“知道什么?”
对方即使被压着也没任何不满的表情,依然笑吟吟的看着他,双手不轻不重的搭在跪折的膝窝上,触感温暖。
“……就是,那个,在你身上……画个图案什么的……”
声音快小的听不见了。
“画只兔子吗?”宿傩神色自若的向双手撑地俯身位于在自己上方的妻子发问,在看到对方睁大的眼睛后笑了笑,“也不是不可以。”
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人类的肩膀,骤然发力下拽,同时一个翻身,顷刻之间,双方的位置便已经交换过来。
“不过,”他就着刚刚垫在伏黑惠脑后防止他磕到地板的手摸了摸那头黑发,看着那张还没反应过来的脸,语气爱怜,“得换个姿势。”
“现在你可以开始了。”
——他肯定早就知道了!伏黑惠回过神来,有种强烈的被耍了的感觉,只觉得莫名火大。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缠了上去,抬起大腿夹紧对方的腰,伸手搂住眼前的脖颈,背部用力一撑便立了起来——这下变成面对面坐怀里了。
宿傩也稍微楞了一瞬,随后搂住他的腰又笑了,“这样也可以。”
“那我要画你后颈上,”感觉自己被丈夫捉弄了的伏黑干脆抛开了顾忌说出心里想法,“露出来的部分。”
“可以,”丈夫对他任性的要求全盘接受,声音仍然没有一丝不悦,“要我给你递笔墨吗?”
“……要。”
伏黑惠接过对方手里的笔和色盘,先蘸取了些许黑色,柔软的笔锋落在麦色后颈肌肤上,勾勒出和咒纹同色的圆润墨线,这时他感到肩膀处一阵微痒,低头看却是宿傩在亲吻他的发梢。
“继续。”对方没有抬头,只是吻过生漆般的缕缕发丝。
“嗯……然后把白色颜料给我”换了只笔浸上填充的纯白,即将上色时却忽然感觉自己的睡袍领口被解开了,“干什么……啊!”
宿傩褪下他的衣服直接咬在雪白的胸口上,在獠牙即将刺穿皮肤屏障的瞬间又收了力度,换上舌尖舔舐留下蹂躏痕迹的皮肤,撕咬和亲吻一路交替从胸腹延伸到喉结,半褪的睡袍堆叠在腰间摩擦着皮肤,伏黑惠发着抖夹紧对方的腰,觉得自己要拿不住笔了。
“继续。”诅咒之王贴着他的颈部肌肤说话,呼吸又引起一片颤栗。
他竭力稳住手给那只小小圆圆的兔子填上白色,好不容易画满,听到对方略带笑意的声音,“最后一个是红色?”
伏黑惠转过头盯着自己微笑的丈夫,没有看他手中的红色颜料,而是一皱眉用力咬破了嘴唇,用手指蘸了流出的一抹鲜红点在兔眼的位置然后抓紧丈夫的肩膀再次用力一推,在一齐倒下时吻上了他的嘴唇。
窗外月影似水,鸳鸯被翻红浪。
“……水彩什么的,这不就都蹭没了嘛……”
“不会,我买的特殊型。”
“哦……嗯?你……!”
“让里梅早上去买的,你那个时候还在睡。”
“等等,早上……你为什么那个时候就知道的?”
“因为昨晚是我把你接回来的。”
“……果然是五条老师……”
“不,你自己说的,一边抱着我一边喊“你要让我在身上画兔子,别人都能看到的那种”半条街都听到了吧。”
“………”
“然后我答应了。”
“………”
“啾(亲吻脸颊)吃草莓吗?”
“……嗯……”
“怎么了?”
“……六月的夏日祭典,有烟花大会,,我……有点想去。”
“可以。”
“……想和你一起去。”
“可以。”
“如果不想穿木屐了你要背我。”
“可以。”
“………”
“还有什么想要的?”
“……你不能离开我。”
“可以。”
他抱住倔强而稚嫩的妻子,亲吻那花瓣一样的唇。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此时三月春风正好,眷侣相拥,似乎可见未来一片好景。
——时年四月。
夏油杰残党集结咒灵,以五条悟为幌袭击诅咒之王两面宿傩,同时咒术高专下令对其契约者兼配偶伏黑惠进行刺杀,两面宿傩在战斗中因保护配偶疑似失去活动能力。
刺杀伏黑惠失败。
从【伏魔御厨子】领域范围外赶来的咒术师到达战场时,已经没有两面宿傩的身影了,一片狼藉的废墟之中,头发散乱的青年跪在地上,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影子,似乎那里有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是伏黑惠!”有人认出了那张脸。
“杀了他!两面宿傩已经不在了!”
“太好了,这下终于没有谁保护他了!”
是的,他们说的对,这个世界上,现在已经没有谁会那样保护我了。
他从地上跌跌撞撞的爬起来,血从磕破的膝盖处渗出来,但他完全没感觉到。
——而这都是因为我的错。
他将手结印在胸前,眼睛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六月的夏日祭,不,以后的夏日祭,大概都不会去了吧。
“领域.【嵌合暗翳庭】,最大化。”
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为了正义去杀丈夫,现在发现我错了,正义并不需要我。
黑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量扩张开来,好像有人在发出惊呼,但那些都无所谓了,伏黑惠专注看向手上的骨质腕饰,凑近非常温柔的吻了它一下。
——但丈夫现在需要我。
老师,你说得对,爱才是世间最扭曲的诅咒。
在极速蔓延的领域中,伏黑惠想起多年前与丈夫初遇的场合,他被老师压着冰冷地瞪视自己,想起两年前亲手“祓除”对方时痛苦的心情,想起结婚时丈夫抱着身着十二单的他在樱花树下拥吻,又想到十几分钟前丈夫残损消散时温柔的眼神,忽然就非常虚幻地笑了出来,只觉得人生实在是如梦似幻,只是自己配不上。
他闭上眼睛,轻轻念出丈夫协助他驯服了的咒语,
“【布留部.由良由良.八握.魔虚罗】”
“把领域内所有人,和咒灵”
“都杀了。”
不要离开我。
如果是为了这件事,我什么都愿意做。
所以,所以,所以啊——
沾满血污的妻子蹲下抱紧了从粘稠如血液的影中浮现的那具静止的破损身躯,其后颈位置有一团模糊不清的白色,只有两点赤红鲜亮如新,像一双眼睛。
——你一定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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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在梦境迅速吞食掉现实这一点上,过去再一次酷似未来。 ——三岛由纪夫《奔马》[/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