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微站在原处,问:“你这话是何意?”
可人本就是强压着怒火,不愿与阅微多加纠缠,此刻阅微的问话,就像是挑衅一只蓄势待发的公鸡。
可人扔掉雨伞,怒而转身走到阅微跟前,质问道:“何意?我倒是想问问你何意?”
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可人闭上嘴,看看落酒卮的屋子,又压低了声音,控诉道:“我就问你,我家小酒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样对他?”
“诚然,小酒顽皮,像个无尾熊一样拈花惹草,那也只是他游戏人间罢了,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尽管他与你签订婚书,也不过是个玩笑,大家都是男人,能少块肉不成?”
“偏生你倒好,无故哄骗了他。”
可人身躯往前倾斜,指着阅微的胸口,抬头说:“你寻你的意中人是你的事,别瞅着我家小酒与你那意中人身材模样相似就胡来。”
“小酒是没出息,甘愿做那个‘阿落’的替身,被你粗暴的对待了还要配合你演戏,装的若无其事。可你呢?还有脸呆在这里?”
可人的话就像是晴天霹雳,将阅微劈的外焦里嫩,不剩一点完好。他恍惚了,只看着眼前的姑娘怒火冲天对着自己不住的说东说西,他心乱如麻,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谩骂。
可人见他毫无反应,呆呆的站在那里,自觉无趣。
转身背对着阅微,哀求:“就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小酒吧。”
阅微依旧毫无反应。
他回忆起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他都做了什么?
他记得,他全部都记得,他没有中意乱情迷咒!那这几日的异常是怎么回事?他身上明明有天狐下咒的痕迹,明明眼中闪过了天狐术的惑紫色,明明天玉醉都承认下了咒……
不对!
玉醉的原话是:我不过是下个无伤大雅的术,是助了你,你不给我谢礼,还怪罪于我。我哪里就罪大恶极了?
无伤大雅的术!是术!不是咒!
是吟心术!
阅微仔细回忆当日发生的一切,一点一滴都不敢错过。
意乱情迷咒会让人迷恋上见到的第一人,醒来之后却会忘记与那人发生的一切,只留下一段有空白的记忆。正是因为记忆的缺失,醒来后会迷茫良久,陷入悠长的睡眠之中才能恢复。
吟心术则不一样,它只让中术的人面对本心,将潜藏在内心深处的话说出来。
他误判了。
若说是意乱情迷咒,大街上这么多人,他也并非是落酒卮第一个见到的人;再者,那一夜荒唐后,落酒卮除开行为局促,身体并无其他不妥。
关心则乱。
阅微在玄光镜里看着落酒卮与方英一起长大,见落酒卮为了方英放弃了这许多,心里打定了落酒卮喜欢的是方英。所以见到落酒卮送花簪给方英的时候,更加证实了自己的心中的想法。
可他还是不愿放弃。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何就那么笃定落酒卮中的是意乱情迷咒了,或许对于落酒卮来说,中了吟心术的表现与中了意乱情迷咒是一样的。或许对他来说,就算是中咒之后的一夜欢愉,已经是不愿放手的天赐恩德。
‘好喜欢你……’
我苦笑:竟然白吃了这么些年的干醋,做出这许多蠢事来。
他的花簪是真真切切想送给我的,可是被我拒绝了,所以才转而送给方英、
他说:‘反正是县衙挂账,就当是他自己买的……’
阅微沉浸在欣喜中无法自拔,却又深深陷入心疼里。
他紧紧撰紧胸口,觉得心疼的喘不过气来,他懊恼不已,悔恨非常。他蹲下来,将脑袋埋藏在双腿之间。
这些天,我都做了什么啊?
他无法想象那日下午落酒卮是用如何的心情佯装的没事人一样,说‘便免一日利钱如何?’;他无法想象落酒卮在面对自己若无其事的行为是是如何的心酸。
这几日,你是揣着怎么样的心情面对着我?怪不得,怪不得方英会揍自己。
那晚只看着方英拥着落酒卮,隐约听到落酒卮的哭声。
是那时候,方英就已经知道自己的无良行为,只是单纯的作为家人安慰他。
可人从屋里出来,见着蹲在瓜棚下双肩发抖的阅微,站在他面前,说:“蹲在这里碍眼,没事赶紧滚!”
阅微抬起头来,眼眶微红,说:“有事。”
可人提脚就踹:“关我屁事,滚!”
阅微站起来,面对着落酒卮睡着的方向,说:“等他醒了,我要告诉他,他就是我的阿落。”
阅微哪里知道,傻瓜落酒卮竟然真的会吃自己的醋,把自己当做自己的替身。
阅微嘴角轻轻向上扬起,苦涩弥漫周身。
可人狐疑的说:“我不是小酒,我不信你。”
“只要他信就足够了。”阅微看着微微打开的窗户,“不是吗?”
“随你吧。”可人说着,往厨房走去,走了两步,回头补充道,“你是真心还好,若是伤了小酒,姑奶奶也不是吃素的!”
可人一阵威胁,看着阅微的侧颜,却再无多话。
阅微突然说:“初夏了,本就不应有此阴雨绵绵。姑娘,回家吧,与家人待在一起,就算变生不测,也无遗憾。”
可人背对着阅微,冷冷回答:“我没有家。”
“那就陪在心仪之人身边吧。”
可人不解的转过身来看着阅微。
高深莫测的话好像带有魔力,让可人内心有些动摇。
“阿落有我。”
阅微又说:“或许还能赶得上见最后一面。”
可人不明就里,却像是受到感染一样,转身往外跑去,连雨伞都忘了拿。
阅微以及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说:“谢谢。”
落酒卮睡得很沉,很沉很沉,他梦见了很多往事,悠悠醒来,枕头已经湿透了。
他盯着绣花的蚊帐,大脑一片空白。
阅微就坐在床沿,看着落酒卮睁开眼,迷茫了一会儿,盯着床顶,眼泪顺着眼角不停的流。
他轻声呼喊:“阿落!”
落酒卮一动不动,问:“好像听见可人的声音了。”
“我让她……”
阅微还没说完,就被落酒卮打岔了。
“一定是英子让她来的。”
阅微欲言又止。
“笨蛋英子,我怎么会做傻事呢?”
落酒卮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手肘撑着床,阅微连连上去扶着他起来。
落酒卮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笑道:“哪儿能这么不经打?还要人扶?”
阅微看着落酒卮疏离又扎眼的笑,感觉他离自己好远好远。将落酒卮纳入怀里,轻言细语的柔情告白:“阿落,你是我的阿落。”
落酒卮被抱个满怀,猝不及防,他瞪大双眼,随即又拍拍阅微的肩膀,示意他放开自己,笑道:“好了,我知道了。先放开我可好?”
看着眼前陌生的落酒卮,阅微心疼的无以复加,若不是自己亲手将他推开,若不是自己一气之下离开,方任二人没有受害,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落酒卮下床来,习惯性的伸手拿起阅微为他准备在床头的衣服,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放下,打开很旧的衣柜,拿出衙门的制服,从头到脚穿的正正经经、整整齐齐。
他打来凉水洗漱,又随手倒了一杯桌上不知何时的茶来喝,从头到尾都没有看阅微一眼,就像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一样。
落酒卮的行为模式就像阅微来之前,我行我素,孤苦无依。他走出柳竹巷,看着满大街的人穿着素服、簪着白花,一夜之间,光怪陆离的大街换上了缟素。
来往行人面色肃穆,露着悲痛,过往都向落酒卮打着招呼,诉说‘节哀’。
落酒卮面无表情的走到县衙,看着下衙门口的门边上已经挂上了白花,他轻声笑了:“方叔和任叔才不喜欢白色,他们喜欢热情的火红。”
他低着头走进去,县衙里没有人,只看着忙前忙后打理灵堂的菓芙,问:“英子呢?”
“后衙。”菓芙手里拿着鸡毛掸子,满眼的歉意,“小酒,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昨晚那情形,换了谁都无力回天。别自责了。”落酒卮一边安慰菓芙,一边看着县衙大厅,“灵堂可弄好了?”
“差不多了。”菓芙自觉没能帮上忙,在县衙便更加卖力了。方英深陷在案件里,县衙一切都由菓芙一人所为,也算是难为她了。
落酒卮点点头,往后衙去了。
他直直的走向卷宗室,推开门走进去,反手关门,与身后紧跟的阅微撞个满怀。
他迟疑片刻,笑道:“可否门外等候?”
阅微不喜欢这样的落酒卮,却也没说什么,后退几步,站在屋檐下。
二人一时无语。
看着关上的门,阅微心里百感交集。
突遭变故,却如此冷静的落酒卮让他看着心疼非常,他多么希望落酒卮能痛痛快快的扑到自己的怀里好好地痛哭一场,就像沈宅灭门当晚那样诉说也好。
这样冷漠的落酒卮,就像这道门一样,有意无意的将他和阅微分割开来,划下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方英坐在书案前,把自己埋在浩如烟海中,眼底发黑昭示着彻夜未眠。
落酒卮走过去,挨着方英坐在那里,将脑袋靠在方英的肩头,眼里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
“我错了,你说得对,我不该作践自己。”
方英放下手里的书,脸上疲惫不堪。
“我不属于我自己,我属于方叔任叔,还有老刘头。作践自己便是糟蹋了他们,我错了,我错了……”
落酒卮不带任何感情的诉说,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的机器。
“幸好,他们不知道。”
方英没有说话,抓住落酒卮的手腕,默默无语。
“你说他们在天上,会不会已经知道了?会不会怪罪我?”
方英摇摇头:“他们最喜欢你了,不会怪罪你的。”
“你又骗我。”
“你说我若平时和你一样好好学习功夫,方叔任叔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生死有命,不可强求。小酒,不是你的错。”
落酒卮陷入了悔恨与自责中,方英知道落酒卮重情重义又特别认死理,一旦他认定的事是无法轻易改变的,便只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与其在这里自责,不如做点什么,以慰亡灵。”
“我这样一事无成事事不堪,又能做什么?”
“去把方叔任叔的尸身找回来,让他俩入土为安。”
方英感觉自己的肩膀已经湿透了,他抬起手抚摸着落酒卮的脑袋,给与他一个目标,说:“章叔家背靠澧水,想必是九尾狐逃命时将三人的尸身卷走了。我在澧水岸边找到了章叔的尸身,却不见方叔任叔的,想必是落入水中了。”
“县衙得有人守着,打捞方叔任叔的事就交给你,可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