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室位于后衙,本来是用来堆放县衙内户籍档案,案件卷宗和县志文书的地方。
随着东篱县治安越来越好,案件卷宗几无,此处就变成堆放一些县衙的陈年旧物以及被方英捡回来的破烂旧书的仓库了。
平日里除了县衙保姆方英定期打扫,县衙书生方英时常光临看书学习外,再无他人。
推开卷宗室的门,落酒卮巡着方英往常的习惯,经过一堆杂物,在卷宗室的深处,找到了被无数卷宗埋藏了的方英。
虽然这个角落凌乱的不像样,另一边摆放户籍档案、县志文书的书架却依旧是井井有条、整洁非常。
方英蹲坐在案桌前,怀里抱着书。手边翻来的,合拢的,插了书签的书铺满了案桌,手里拿着一本《山海经》看的聚精会神!
地上洒落了一地的书,什么《列异传》《幽冥录》《玄中记》《洛阳伽蓝记》应有尽有!
落酒卮轻手轻脚的走进来,满地的书让他没地方下脚!
看方英那看入迷的模样,落酒卮就忍不住逗弄他!
他快速抽走方英手里的《山海经》,掀出一处空的案桌来,装模作样如老学究一样,摇头晃脑的读起来:“又东五百里,曰鹿吴之山……”
随手把书丢回方英怀里,自来不爱读书的落酒卮没意思道:“什么玩意儿?”
方英手拿《山海经》,却轻轻的在落酒卮脑门上一敲:“让你不读书!《山海经》都不认识!”
“《山海经》能有多难?”
落酒卮不爱读书,不代表不读书不识书!从小到大听着方英读书,县衙里的书他早就能倒背如流了!
“这会儿把自己埋在《山海经》里作甚?难不成凶手在书里?”
阅微不屑的声音直冲方英而来:“闭上你那不懂事的嘴!不管凶手在哪儿,都不是你能逮捕的!”
阅微冷漠无情,眼见方英像调情一样敲落酒卮的脑门,落酒卮还撒娇似的嗔怒,便气不打一处来!
偏偏还要生生压住内心的悸动,佯装与落酒卮初识!
早知道就直接绑了扛回姑瑶山!做什么绕这么大个弯子给自己找气受?
阅微越想越气,妒火中烧,颜色十分不悦,拉起落酒卮的手腕,面对方英全身透露着狂妄!
方英本就心中烦闷,听了这话心情更加起伏,一股不明的情愫在内心躁动起来。
落酒卮与方英一同长大,他的一举一动是再熟悉不过了。
“娘子不是这个意思。”
说着,挣脱了桎梏在阅微手里的手腕,又问:“可是有什么线索?”
方英顿了顿,从证物袋里的东西拿出,一一摆在案桌上的书面上。
依次是:从余家村的废墟下找到的蝙蝠络子、菓芙身上的红络子、蛊雕的羽毛。
“?”
落酒卮不明所以的看着方英,扭头看着不知道在生什么闷气的阅微,还有毫无存在感,蹲在案桌前端详羽毛的君绦。
阅微心情不爽,转身出了卷宗室,不明去向。
落酒卮此刻顾不得更多,心道:想必不会走远,一会儿再去寻他。
便说:“解释解释。”
方英一手拿着蝙蝠络子,一手拿着红络子,提起来放在面前:“你看看这两个物什,有何想法?”
落酒卮侧身拿起两个络子,前后注视的相当仔细,恍然大悟。
“两个络子从材质,长短,打结的方式,都是一模一样的!”
“对!”
方英从落酒卮手里把蝙蝠络子拿过去,食指和拇指分别卡住蝙蝠的两个翅膀。
“所以我才借口把菓芙带回来,这东西不俗,能在废墟中完好无损,断然不是一个寻常姑娘能有的东西!”
方英说出自己的疑惑。
君绦蹲在一边,看着落酒卮悠悠的吐出两个字:“妖气!”
“妖气?”
落酒卮重复道。
君绦点点头。
方英本来猜想这东西怕是妖物所有,只是怕太过惊世骇俗,没敢喧诸于口,没想到落酒卮直接将他心中所想毫不避讳的说了出来。
落酒卮清清嗓子,一边给君绦打掩护一边分析:“东篱县太平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哪儿又被屠灭。可短短一天之内,余家村,沈宅相继出事,这不是巧合能解释的。”
方英认同的点点头。
“再说说余家村。”落酒卮将书堆推开,用砚台比作余家村。
“余家村地处县郊,正好位于进出县城的官道上,也正是托了位置的优势,余家村人丁兴旺,尚算富足。”
“要让这样一个大的村庄一夜之间消失,谈何容易?”
方英接过话茬:“但从现场勘验的情况来看,余家村屠灭与青衣精魅关系密切,就当就是青衣入世,屠杀了余家村,可是…”
方英将蝙蝠络子放在早就干涸的砚台里:“众所周知,青衣过,草木凋!怎会留下一个络子?”
落酒卮也不解,瞥了一眼外间明晃晃的日光:“那姑娘怎么说?”
“还是那番话,说是情郎是余家村的人,生了病,从天而降的天火吞噬了村子。”
“信口雌黄!”落酒卮微怒。
方英知道落酒卮悟性很高,只是平日里漫不经心惯了。
确实,能从‘妖气’二字分析出这么许多来,落酒卮确实不是那起俗人!
既然他都这么想,那这事儿还真不是区区凡尘东篱县能左右的了。
落酒卮站起身来,看着蹲着研究羽毛的君绦。
他有意求助于君绦,可君绦并不想现身,他又不知怎么向方英解释,踟蹰不知如何是好。
方英将落酒卮的进退为难看在眼里,问:“小酒,你我睡一张床,穿同一条裤子长大,有什么是不可说的?”
落酒卮漾开意味深长的笑意:“没什么不可说,只是怕你接受不了。”
方英想,我连你那惊世骇俗的娘子都能接受,处变不惊算什么?
方英点点头,颇有兴趣的摊开手,示意落酒卮畅所欲言。
“我有一个朋友,现在就在这屋子里。”
君绦一听,有些慌乱,落酒卮手心向下,安抚君绦。
“但是他不愿意现身,刚刚说的‘妖气’二字,便是他提点我的。”
话音落地,君绦也放下心来,只有方英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脸色煞白的方英焦灼了满脸,机械的扭动脖子,看着落酒卮,大气不敢出一口:“是,鬼…吗…”
“不是不是,他是九尾仙狐,只是素来不喜现身人前。”
落酒卮赶紧解释,方英对落酒卮从来都深信不疑,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面色稍微有了一点血色。
没错,一身正气,剑眉星目,安全感爆棚的方大捕快人生有三大怕:一怕小酒安危,二怕县衙缺钱,三怕恶鬼魂魄。
得到首肯,落酒卮看向君绦,问:“门外那姑娘就是这红络子的主人。”
君绦伸出手指,指着桌上的羽毛,摇摇头。
言下之意便是:有来有往!
落酒卮了然,也学着君绦的模样,蹲在案桌前,指着羽毛问:“这个是沈宅灭门案线索?”
方英点点头。
“哪儿来的?”
方英迟疑半刻,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根蛊雕羽毛的来源。
小酒明显不知道阅微的真实身份,阅微也并没有似乎有意隐瞒。
阅微是天神,想必不会加害于小酒。但君子坦荡荡,有何不可对人言?
方英沉浸在‘说?不说?’的想法中,挣扎不已。
“是文狸带回来的!”
落酒卮盯着方英,肯定的陈述,将方英的不可置信和确认看在眼里。
“你,你知道他…”
“我从不认为他是凡夫俗子。”
方英反倒诧异不已,原来自己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辛辛苦苦维护的所谓秘密,小酒根本不介意。
“这是昨晚伤了赤豹的鸟兽身上的?”
落酒卮将羽毛拈起,自言自语道:“似鹰似雕,声若婴啼。”
落酒卮:“是…蛊雕!”
方英:“蛊雕!”
方英点点头:“你家娘子也是这么说。他说蛊雕本应囚禁在鹿吴山里,不知为何结界尚在,蛊雕却出逃为祸人间了。”
君绦从来都是漠然淡之,万事不挂心的模样,只有遇到沈怜的事,才会有反应。
此时的君绦站起身来,衣袂翻飞,飘飘长发的发间微微倒起,脸上满是杀气。
落酒卮连忙拉住君绦:“君绦你别冲动!蛊雕不过是食人的山海凶兽,沈宅的疑点处处指向青衣精魅。这样精细的布局不可为不用心良苦!必定有操纵蛊雕行凶的幕后之人!万不可轻易掉入陷阱。”
君绦那里听的进去,根本用不着挣脱,直接从落酒卮年前消失了,只留下一句狠厉的话在卷宗室内回响。
“任凭刀山火海,先拿了蛊雕再说!”
方英看不见君绦,只能看着落酒卮的独角戏,但从落酒卮的话中能猜测出这九尾仙狐想必和沈宅颇有渊源,所以现在是独自寻仇去了?
落酒卮捏捏空落落的手,无可奈何道:“不过人间又一痴人罢了。”
千里迢迢,以身犯险,只为对情郎一个交代,只为一句‘爱屋及乌’。
落酒卮突然反应过来,对着君绦之前的位置咆哮:“等等,你先告诉我那姑娘的事儿再走啊!”
君绦早在千里之外,那里还听得到落酒卮的怒吼。
“呸!狗子的破君绦!”
等不到任何回应,落酒卮破口大骂。
“哟…狗崽子也会骂人了?狐狸的嘴连金乌嘴里的肉都能骗下来,你不如摇摇脑子,听听里面大海的声音,何其悦耳!”
阅微双臂抱胸,好整以暇的依在门框边,整个人都陷在强烈的日光中,让落酒卮晃眼不已。
落酒卮看着他,有个想法油然而生,正欲开口。
阅微举起手作暂停状,说:“想让我出手,那是另外的价格了。”
“…………”
抠门的落酒卮摸摸荷包,舍不得……
阅微似乎已经站在门口看戏看了很久了,见落酒卮犹犹豫豫,食指上不知何时已经挂着砚台里的蝙蝠络子,嘴角勾起坏笑。
“今日日头正好,关在屋子里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