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稷驮着胥见心,一路飞至津水边。

  刚要下落,便被一处结界“嘭”的一声震出了好远。

  敖稷从空中滚落在地,而后眼疾手快的一把搂住兀自跌撞出去的胥见心,叫这道士不至于还没到龙君面前,就在这里先跌死了。

  这结界的威力很大,两人在地上缓了好久,才喘匀气的起身。

  敖稷正要上前高声求见,就见附近的水渠里“噗噜噜”冒出几只鱼脑袋。

  鱼精简直是装备精良,左手环头大刀,右手股尖刺,肚皮上还挂着一只小鼓,应该是本命法器。

  “呔!何人擅闯津水,速速报上名来。”

  敖稷好歹是一条蛟,要说在水族中的身份,也只在龙君之下了,但放在别处畅通无阻,在津水却不行。

  津水中的妖怪,除了李孟津,谁也不认,当然,现在又多了一个含章公子,且现在公子在妖怪中的呼声,隐隐有超越龙君的架势。

  凡事只要含章点头了,就算龙君皱眉头,他们也敢悄悄的干!

  反正,最后就连龙君,也是要一起来干的……

  他们不太与外界交流,总是努力修炼或悠游自在,俨然自成一体。

  所以,此刻敖稷一报身份,鱼妖不但没让路,反而竖起股尖刺来赶人。

  “龙君有令,津水全域封锁,闲人不得进入,违者,格杀勿论。”

  后边又冒出些妖怪来助阵,嘴里一同念叨着,“格杀勿论!格杀勿论!”

  一时间鱼声鼎沸。

  敖稷也不敢托大,实在是津水是各个江河湖海之源,千百年来又有龙君坐镇,里头的妖怪,看着平平常常,娇娇小小的,战力却藏得深,只是不轻易出手罢了。

  敖稷无奈,“请代劳传话,就说东海敖稷拜见龙君。”

  小妖也不动,每日来拜见他们大人的妖怪多到数不过来,若是平日,自然是要尽心通报的。

  可是如今不同,他们大人远出给公子找药去了,临走前特地开启了津水大阵,叫他们好好守着公子的。

  胥见心着急,看着小妖们不为所动,索性就直接问,“你们公子身体怎么样了,我们是至交好友,此番来给他治病的。”

  小妖一听是给公子治病的,就不复刚才那样的硬气了,当即就嘁嘁喳喳的交头接耳,最后鱼妖还是以含章的身体为重,为首的那个一摆尾就隐没在了水渠里。

  没一会儿,得到鱼妖禀告的驺吾就从结界里飞了出来,看到来人是敖稷和胥见心,就热情的上前打招呼。

  “诶呀,是你们啊。”

  不过驺吾就站在津水大阵里侧,叙旧是叙旧,依旧没让他们进来。

  索性,胥见心就在这里把话说开,“我不知道那鲸皮上的阵法有蹊跷,自己也是临摹过的,没有丝毫问题才给你家公子送来观看,此时紧急,快叫我去看看含章吧,或许能诊看诊看。”

  只是驺吾就像个滚刀肉,油盐不进,严守着大人临走的交代。

  “有劳道长记挂,公子已经安然无恙,此刻睡着了,不如道长改日来拜访。”

  个人正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胥见心一时间进退两难。

  这时,津水边的山林中清风一阵,随后,幽幽的远山深林中,就走过来一座院子。

  那院子雅致极了,此刻像是长了脚,自己伸展着根须,平稳的朝这边来。

  驺吾一见,诶呦一声,赶紧去迎。

  而后,胥见心就见那大老虎在院子里迎出来一个一头青色头发的男子,仔细一看,那脸不就是含章么!

  最后,含章发了话,这些个妖怪不敢不听,敖稷和胥见心这才进了大阵,又被含章请到自己的建木院子里做客。

  两人对含章的变化都很惊讶,小公子不但头发变了颜色,那肚子也很显形了。

  含章依旧是很信任胥见心的,这道士要是有害他和李孟津的心,那早在阳泽大阵的时候,也不必费尽心血的把自己送进幽冥去找回李孟津了。

  说到底,也是有恩。

  于是含章索性拿出鲸皮,将事情通通说了一遍。

  胥见心的脑子都要炸了,他赶紧拿过鲸皮,和敖稷仔仔细细的研究了一遍,可两人拓印出来的,依旧是个丝毫无害的阵法。

  所以,这阵法,竟只有含章能看见……

  琼林镇中,苏府。

  自从石猛和苏大哥的事过了明路,这土匪头子就堂而皇之的住进了苏府。

  不过为了不把苏老爹生生给气死,两人还是分屋住的,在老爷子铁着脸的监视下,离得还挺远。

  夜里,骤然刮起狂风一阵,石猛屋子里忽然青光一闪,而后便中门大开。

  一只灰色的老鹰从屋中飞了出来,它双目如炬,展开的羽翼足有十多米。

  老鹰啼叫一声,在苏府上盘旋一圈之后,直奔津水的方向去了。

  鹰击长空,飞的很急,像是他并没有多少时间一般。

  泰山之巅。

  这里曾是逍遥道人借半片龙鳞,举剑叩天门的地方。

  只是之后以失败告终,被阳火焚烧而死。

  李孟津落下云头,时隔千百年后,才此踏足这处。

  他手里尚且还拿着从别处得来的千年寒冰,打算回去给含章做个坠子,清凉一番。

  到这里来,是因为当初那道士朝自己借鳞叩天门之前,在这里修炼许久,里头有许多他研究出来的什么阵法手卷之类的。

  逍遥道人被阳火烧灼殒命之前,为了还半片龙鳞的人情,曾将此地赠于龙君。

  只是,李孟津那时也没把人族研究出来取巧的东西当回事。

  他的宝物太多了,都是金灿灿或者宝光华蕴的,白玉京尚且都放不下,自身势力又通天彻地,要这些破纸烂稿的做什么用。

  所以他也没来过,如今含章被阵法所伤,他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可他刚落在山头,就觉察出,这里的禁制早就被人给破了,而且,不远处的峰顶,还立了个碑,上写着什么师尊在上,特此敬拜之类。

  碑上的字密密麻麻,李孟津走近一看才知道,原来是这逍遥道人是有师承门派的,他一死,门中的后背便循着玉简上的气机找过来。

  不仅拿走了道人研究出来的大多阵法与命术,还自行过继到他名下来,成了人家的便宜徒弟。

  李孟津一笑,心道还真有捡便宜的。

  只是最后刻碑人的署名,却叫李孟津心中一动。

  上写,云台山,第九代徒,立。

  ……

  津水的小院中,胥见心还在紧张的给含章诊脉。

  小公子不但有孕,头发又变成这样青艳艳的颜色,说实话,当时胥见心他在津水大阵之外远远看着时,含章这样子,可一点也不像个人了。

  津水畔的阳光不错,水面又潋滟的反着光,缤纷多彩的光色,映到小公子的头发上,就显出这发色的稀奇来。

  并不是什么单纯的青色,而是如同灿烂的禽羽一般,阳光一照,流光溢彩的,胥见心想了很久来怎么形容,最后觉得两个字最合适——辉煌。

  他一边给含章诊脉,一边上下打量着,苏小公子不仅发色变了,样貌也像是长开了似的。

  从前苏含章也俊美,但再好看,也是在“人”这一范畴之内的好看。

  可现在看来,他眉宇之间,举手投足之际,已经远远超出了“人”所能达到的顶峰。

  愣是把旁边这个在妖族中样貌都享有盛誉的蛟族大太子给比了下去。

  含章看胥见心有点走神,就伸手递给他一杯茶,“道长,尝尝?李孟津亲自炒的茶。”

  胥见心本来都端过来喝了,但一听是龙君亲自做的茶,当即一呛,“噗”的一声把茶给喷了出来。

  他还是恭恭敬敬的把茶杯放回桌子上了,胥见心自认,还没有这个福分,容易折寿……

  几个人折腾了一溜十招,最后,诊完脉,又探查了一番,胥见心只得出一个结论。

  母子平安,啊不是,父子平安,啊,想想,也不是。

  胥见心纠结完称呼,索性摆手,“你俩都挺好,好像快生了。”

  含章一听,有些兴奋,还有些担心,“真,真哒!”

  李孟津之前和他说过,自己身上的龙毒被完全吸去之时,兴许孩儿就出生了。

  这一遭,竟让肚子里这小家伙提前得见人世。

  不仅含章高兴,在一旁的津水妖怪都高兴,驺吾这时候也不说胥见心有问题了,反而交代小妖们做饭款待。

  胥见心则摇摇头,“你没事就好,我师父病重,还要照顾。”

  只是没等他起身,众人就听津水的结界之外,一阵阵的鹰啼,嘶哑悲愤,如同泣血一般。

  含章一听,登时人就不对了,他再没管院中的几人,呆了一下后,双眸就泛着青光,伸手一挥,顷刻间起了一阵风。只见,小公子踏着风,轻易就飞了出去。

  众人大惊,心道公子什么时候会法术了!

  驺吾更是紧张的瞳孔都缩紧了,抬脚就去拦,可以他的速度,愣是没追上。

  一众人随着含章兵荒马乱的来到津水结界,就见含章停在了大阵之内。

  天上哀鸣盘旋的老鹰见到含章之后,一个俯冲落地。

  于是,一人,一鹰,隔着一道薄薄的屏障,两两相视。

  老鹰顷刻间就变作了人身,正是石猛的相貌,但神情与气质,天差地别。

  含章的眼神似梦非梦,他歪着头,看着石猛,疑问,“大统领?”

  “石猛”当即跪在含章脚下,先叩首,再说话。

  “主人,属下无能,被人算计,碎丹而亡。”

  而后“石猛”又更加艰难的说,“我,我没完成主人遗命,不能再守卫大阵了。”

  说罢,“石猛”身上开始散发出点点细碎的星光,像是一个即将故去的灵魂。

  含章看着迦楼罗的大统领,他即便是魂消命散了,也要压着最后一口气,事成或不成,都来和他交个差。

  小公子一点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去吧。”

  “石猛”闻言,终于浑身一松,他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最后朝含章俯身叩拜,而后仰□□上。

  一只苍鹰从石猛的身体中飞出去,它托着星星点点的尾羽,盘旋到半空,最后消散不见了。

  含章仰头看着,沉默良久后,眼角留下一行眼泪。

  他想不全记忆,但下意识就这么说,这么做了。

  他觉得,自己有一件最最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办。

  眼下,他该去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