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水山巅。

  不知何时倚着陡崖睡着的李孟津猛然睁开双眼,神色异样的,喘着大气从地上迅速起身。

  他双眸尚且是龙瞳的状态,还有些赤红,嗓子也有些疼。

  龙魂失控,昨夜去找含章了,他知道,但是没办法。

  他龙门只跃了一半,一体双魂,互为阴阳表里。只是龙魂更加兽性,更遵从欲望,随心而动,但又强大,难以约束。

  李孟津面沉如水,索性,他直接回了白玉京,到时候法术一封,龙魂便出不去了。

  于是,驺吾只见山巅上霞光一闪,大人好像有些愤怒,一脚踏进了白玉京。

  他身为坐骑,二话不说,也跟了进去,只是一进白玉京,大人就直接将白玉京给锁住了,甚至锁了好几道,一层叠一层的法术打出来,就连白玉京的天空都被遮的朦朦胧胧,隐隐约约了。

  而法术一落成,驺吾就见他们大人瞬间嘶吼这变作一条巨龙的样子,那本体硕大又威武,简直气吞山河,横行天下!

  驺吾每一次见到,都下意识的跪下敬拜。

  但这一回他们大人的龙躯并没有慵懒的沉入龙池之中,而是暴怒嘶吼着直奔白玉京的结界而去。

  那身躯嘶吼着撞在屏障之上,好像整个白玉京都震颤起来。

  驺吾害怕,下意识化作一只大老虎的样子,而后赶紧起身,迅速的找了个草窝躲了起来。

  他蹲在草窝里仰着大脑袋往天上看,心里直哆嗦,就连身后那条长尾巴都瑟瑟的钻进草堆里。

  他们大人,这是怎么了?

  驺吾又怕又急,完了,他们大人疯了!

  白玉京在龙珠之内,龙魂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脱的,那样鳞甲覆盖的坚硬龙头,都撞出血了,被雷劫劈的断角处,更是伤的厉害。

  巨龙疯了好一会儿,最后力竭,又化作李孟津的样子。

  一身红袍的李孟津擦了擦从头顶淌下来的血,一言不发,转身要进龙池。

  刚要入水,清风一过,他就听到一阵“叮啷啷”的清脆铃声。

  抬头一看,那正是玲珑塔二层,门口的铜铃响了。

  他一时间有些模糊,好像那处学堂的门口,依旧有一个玉立的小公子,小公子抱着书本,又伸手摇着铃,笑着说,开课了,赶紧进来……

  但小公子并没有龙君想像的那样悠闲自在。

  他梦醒之后,便被小福稀里糊涂的给套上了衣服,小福边给他穿还边催。

  “少爷,快点收拾!老爷说前院来人给大少爷说亲了,叫你也去露个面呢。”

  苏老爷的原话是,“这家媒人是个出名的,叫我章儿出来,给李婆子看看,没准今天经武事成,明天章儿也成了!”

  含章迷迷糊糊就被拽走了,“早饭还没吃呢!”

  小福也有些兴奋,“去前院吃啊。”

  于是,大清早起来,含章就端着一碗清粥,坐在正厅的椅子上,看着眼前好些花枝招展的媒婆给他大哥说亲,时不时媒婆们还一脸惊艳的问问含章,什么多大啦,都读什么书啊等等,瞧着对含章倒比对他大哥还上心。

  含章一时间连手里的粥都没喝成,假笑的脸都僵了,又觉得很尴尬,这些婆子可不像登高楼里的小姐姐那样有分寸,问的那叫一个齐全。

  含章浑身不自在,要不是有大哥在前头给他挡着,这几个婆婆恨不得把他几岁梦遗的都给问出来!

  就在这当口,有个小厮进门来报,“禀老爷,小少爷有来客相访,已经请进亭子中了。”

  苏老爷刚要问是谁,含章却腾一下站起来了,眼睛都直发光。

  “快去,说我马上到!”

  于是也不问是谁,含章端着碗,和这些客人匆忙拜别,抬脚就往亭子里去。

  不管是谁,此刻都是他苏含章的大恩人啊!

  含章几口就喝完了一碗温粥,然后将碗递给小福,探头就往不远处的亭子里瞧。

  等他看清是谁后,“咦”了一声,于是又快走了几步。

  “张屠?是你吗!”

  含章问完,也进了亭子,来访的人正是张屠户,他赶紧拱手拜了拜,这人看着神色有些憔悴,但衣裳明显能看出是精心淘换了一番,整整齐齐来苏府拜访小公子的。

  “拜见小公子。”

  含章赶紧给他扶起来,又拉着他一同坐到亭子的桌前。

  “拜什么拜,咱们也算是朋友了,我朋友不多,我只当你是来给跟我说话的。”

  苏府是琼林镇首富,庭院景观,桌椅板凳,一应事物都讲究极了。

  在外头遇上含章的时候,含章温和又爱说话,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但在苏府见到小公子,与这富贵又精致的院子一衬,却叫张屠不敢随意说话了。

  他虽然与苏府的后厨房做买卖,但也没进过苏府来拜访的,他就是个卖肉的泥腿子而已,不敢高攀。

  但小公子却依旧那样亲亲热热的,还说只当他是来跟他说话,是来访友。

  含章给张屠倒茶,看出张屠不自在,又遣走了周围的丫鬟小厮,两人安安静静的在厅中喝茶说话,周围是随着清风摇摆的白纱亭幔,张屠这才安下了心。

  两人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含章喝了一口茶,看着张屠的脸色,才问。

  “怎么啦,你肯定是有事吧,和我说说?”

  张屠叹了一口气,抬脸问含章,“小公子,我想问,那个,你知不知道,周伍去哪了。”

  含章一愣,心想,“周伍”是谁?

  这时候张屠又说,“不仅周伍,大黄也不见了,我想着你认识周伍,大黄又总在贵府上,这才冒昧来打扰。”

  张屠皱着眉有些忧愁的样子,他还是挺俊的,长的很周正,是个健壮的年轻汉子,和唇红齿白的含章一比,更能看出他的英武来,双臂紧实,胸膛宽阔,看得出是常年抡刀的体魄。

  含章一听“大黄”,便瞬间明白了这个“周伍”是谁了。

  可不就是驺吾的同音么!

  “他,他也不见了?”

  含章一问,张屠就低头,“前几日我婶娘给我说亲,回家之后,人就没了,然后再没回来,黄狗也再没来过,公子你知不知道……”

  张屠还没说完,含章想起自己的遭遇,再听这话,就感同身受的生起气来。

  含章一排桌子,破口大骂,“好你个臭老虎!这些家伙都一个德行!”

  张屠看着气得脸通红的小公子,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愣了半天。

  含章顺了一会儿气,但想着张屠不像自己,不知道他知不知道驺吾是妖怪,而且,含章打量了一下张屠黑里泛着微红的脸,心里就一顿。“那个,呃,你们……”

  这话意犹未尽,但张屠已经知道含章问的什么了,于是一张脸登时爆红,但咬了咬牙,局促的点了点头。

  含章更觉得他们俩同病相怜起来,然后心里又难过了,但一听张屠说亲,不知道驺吾是不是因为这个走的,还是打起精神细细的打听。

  “那,你,说亲了?”

  张屠摇摇头,“我没同意,婶娘想把表妹托付给我,我拒绝了,我心有所属,怎么能耽误人家姑娘青春。”

  含章又问,“你打定了主意了?”

  张屠点头,又说的有些豁达潇洒,“我一个杀猪的,赤条条无牵挂,不管那么多,认准了就是认准了。”

  含章这时候倒有些犹豫了,张屠知不知道,驺吾是妖怪来着?

  “驺吾,啊,就是周伍,他,他和你说过些别的么,什么来处啊,家乡啊,跟脚啊的……”

  含章越说声越小,“跟脚”两个字若不是离得近,都叫人听不清。

  但张屠不仅听见了,身上还一顿,他猛然抬头看着含章,好像在确定眼前的小公子到底可不可信,看了半天,张屠突然缓缓笑了。

  “怪不得,他说,要是出了什么事,叫我来找你,原来如此,公子你是知道的。”

  含章点头,“你也知道?”

  张屠点头,“他有一次,半夜和我喝酒,最后喝多了,醉酒之后,忽然变成了一只花斑的长尾大老虎。”

  含章现在听着张屠的语气很平淡,稳稳的说事,就像是说今天猪肉多少钱一斤,绝不像是在说活人大变妖怪这种骇人异闻。

  殊不知,当时张屠吓的酒都醒了,也害怕,回身就拿杀猪刀,但那醉酒的老虎也不伤人,老虎挪挪蹭蹭的挨着自己,伸着大脑袋蹭着他的颈窝打酒嗝。天冷,大老虎张开柔软的腹部,轻轻柔柔的暖了张屠一宿,长尾巴静静卷着张屠的腰。

  直到天亮,大老虎才缓缓变回那个魁梧的男人,张屠在他怀里瞪着眼睛想了一宿,这时候,才确定,他男人怕是个妖怪,还是个老虎。

  驺吾早晨醒了,看着怀里的人,迷迷糊糊低头就亲,“喝多了喝多了,下回不能这样,你早晨要出摊的。”

  张屠嗓子有点哑,却说,“今天不出摊。”

  说完伸手去搂人。

  驺吾一听有这好事,当即就开始回抱着人脱衣服。

  他没注意,那杀猪刀不知道怎么的,没在柜子上放着,反倒被扔出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