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天才造疯者[无限]>第29章 易碎收藏家

  休的长发垂在江秋凉的锁骨上, 他的掌心依依不舍地贴在江秋凉的手背上,末了离开时还用指尖划过江秋凉的手腕。

  江秋凉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警告:“我不介意给你留一发子弹。”

  休轻笑:“可以啊,我的荣幸。”

  诺埃尔脸色苍白,烛光根本遮不住他面色的两轮变化, 也根本照不暖的神色。摇曳的火光与其说是映在他的脸上, 不如说是映在糊得过于厚实的白墙上。

  他的目光在江秋凉和休之间逡巡, 最后露出了一个极其惊恐的表情。

  “怎么会……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江秋凉的枪口对准诺埃尔,食指摩挲着扳机。

  “你是我创造出来的,你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明明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诺埃尔却好像浑然未觉,只是死死盯着休。

  突然,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 整个人充满了活力, 眼中闪烁着恐怖和惊喜的火光。

  “你是休吗?你活着回来了吗?你一定知道阿兰在哪里!告诉我阿兰在哪里!”

  诺埃尔跌跌撞撞跑向休, 被垂下的绳子绊了一跤, 撑着一只手臂爬到休的脚边。他伸出因为过度的激动而剧烈颤抖的指尖, 想要抓住休的裤脚,好像只有摸到了休身上的布料, 才能确定休是真的存在。

  休沉默地注视着他靠近, 一双溢满寒气的眸子随着诺埃尔的动作移动, 渗出的冷意让他看起来很是陌生。

  江秋凉伸手一挡,休被他拦在身后。诺埃尔的指尖划过休的裤腿, 落在凝固了深红的地上。

  诺埃尔仰视休, 露出了一个很疑惑的表情。

  厚重的墙皮在他的脸上分崩离析, 片片掉落, 扬起了细微的尘埃。

  “你不是休……”

  诺埃尔收回手,肮脏的液体蹭在他的袖子上, 他的指尖依旧在颤抖,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眼神很迷茫,根本不像是在看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他坐起身,没有焦点的眼睛没入黑暗。

  突然,他发出了一连串不间断的笑声。

  笑声在地下室回荡,在画架之间流窜,沉淀在经年累月的葡萄酒里。

  诺埃尔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凶狠的光,江秋凉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比他更快一步,赶在他握到刀柄的前一刻抬脚踢远了掉在地上的刀。

  诺埃尔狠狠瞪着江秋凉:“你觉得,我如今还会在乎你的一枪吗?”

  “你确实不会在乎,”江秋凉垂下枪口,现在的诺埃尔倒在地上,刀离他很远,完全没有任何威胁,“我也大可把你藏在画框后面的福尔马林瓶摔碎。”

  诺埃尔呼吸一顿:“你在威胁我?”

  “是的,我在威胁你,”江秋凉点头,“或许可以换一个更加温和的说话,我在以此为条件,和你谈判。”

  诺埃尔从地上艰难地站起来,精致的衬衫上粘上了深红的液体和灰黑的脏污,可是当他挺直自己的脊背时,骨子里依旧有一种难以否认的气质。

  给人一种错觉,他穿着得体的法兰绒西装,正打算去参加一场彻夜狂欢的晚宴。

  江秋凉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递到诺埃尔手中:“克洛德将军的绝笔信,或许你会有兴趣看看。”

  诺埃尔惊愕地扫了江秋凉一眼,饿狼一般飞快打开了手里的信纸。

  挺直的背一点点弯曲,肩膀在止不住颤抖,像是被某个强有力的恶魔推了一把,他不受控制往后退了一步,眼泪大滴大滴从眼眶滑落。

  诺埃尔终于瘫坐在地上,抱着他手里的信件,哭得如同一个一无所有的少年。

  在他的身后,所有明媚的风景画迅速黯淡,乌云沉沉压了下来,预兆着即将到来的风雨凄凄。

  “江先生,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很短的故事。”

  诺埃尔瘫在地上,眼神失焦,他看起来老了好多岁,连一滩烂泥都不如。

  江秋凉蹲下身,把枪远远抛到了一边:“好。”

  “我是诺埃尔,克洛德将军的长子,我有一个弟弟,因为母亲早逝,父亲总是很忙,我和弟弟的关系很好。他喜欢阅读,我喜欢绘画,于是他捧着书坐在葡萄廊架下读书,我画他。我为了逗他,经常把他画进神话里,那幅挂在他房间里的《血泪》,是阿兰明知道我把画送去了展览,故意把父亲拉去买下的。”诺埃尔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笑得很无力,“阿兰很担心父亲不理解我为什么喜欢画画,撒谎说这是个穷困潦倒的画家的作品,忽悠了父亲的十万法郎。”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时光是看得到流淌的痕迹的。我也曾经以为,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我画我的画,他看他的书,阿兰很有创作天赋的,我毫不怀疑,他会在未来成为法兰西人尽皆知的作家。可是,我根本没想到,战争就这么爆发了。那天晚上我宿在同学家,因为暴.乱,我们的写生计划被迫取消了,我本来打算第二天回去的。父亲的有一个心腹早已叛变,就在那天晚上,他趁着交代工作枪杀了父亲,还杀死了阿兰。”

  “听说,子弹是从阿兰的左眼眶穿过的……”诺埃尔在颤抖,“他的卧室挂着我的画,花瓶里放着第二天准备的花。他还这么年轻,这么有才华,他很怕疼,很容易想家哎,你说,他最后在想什么?他会不会最后还在等着我的出现……”

  诺埃尔回过头,看着众多画作,这样多的画作,里面有很多的阿兰。

  微笑的阿兰,哭泣的阿兰,撒娇的阿兰,睡着的阿兰……

  每一个阿兰都栩栩如生,却没有一个是真正的阿兰。

  他们只是待着画框里,静静注视着画外的一切。没有一个能够走出来,蹲到诺埃尔的身边,轻轻喊一声“哥哥”。

  真正的阿兰永远被困在了枪响的夜晚。

  诺埃尔的左眼眶留下了一条泪,像极了哭泣的狄奥尼索斯:“我把自己关在这里,一天又一天,昼夜的过渡太苦了,真的太苦了。我重复着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白天撕裂自己,晚上再把自己拼凑到一起。我不孤单,阿兰一直陪着我,我在每一幅画里听到了他的呼吸。疯了吗?疯了吧。我知道自己精神不正常,有一次天蒙蒙亮,我在画狄奥尼索斯,突然感觉有重量落在我的肩膀,我知道是他,他靠在我的肩膀上,和从前一样看我落下每一笔……”

  泪水根本止不住。

  太多了,咸涩的液体真的有意义吗?

  诺埃尔哽咽着,字句模糊:“我放轻呼吸,我怕我出声会惊醒他,我沉默地画完,肩膀上的重量消失了,我知道他走了。是他,真的是他。”

  江秋凉低下头,指尖承载着全身的重量,压得他生疼。

  “诺埃尔,他在这里游荡太久了,放他走吧。”

  诺埃尔闭了下眼,沉重的眼皮合上费劲了他几乎全部的力气,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嘴唇在抖。

  “江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让我画最后一幅画。”

  江秋凉望进诺埃尔的眼中,他湿漉漉的眼睛是绝佳的镜子,残酷地映出阿兰的模样。

  江秋凉听到了自己的回答:“好。”

  地下室很安静,除了呼吸声,只有诺埃尔落笔的声音。画笔沾上颜料,下笔没有犹豫,色彩交叠在一起,多余的色彩被水洗去,又覆上了新的生命。这是诺埃尔等待了一生的作品,他以为会用很久,可是当他真正开始的时候,构图和情绪前所未有流畅地浮现在他地脑海中。

  不是他在等待它,它潜伏在他的灵魂之中,和他活得一样久,早已融入成了呼吸的一部分。

  一气呵成,落下最后一笔,诺埃尔手中的笔落到水桶里,溅起了一个小小的水花。

  诺埃尔靠在椅子上,深深陷入在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到发光,江秋凉听到他虚弱的声音:“是它。”

  “没有以前画得好了,”他说,“不过阿兰会体谅我的。”

  诺埃尔从椅子上站起身,佝偻着背,他缓步走到架子前,突然停住了脚步。

  江秋凉听到了他粗重的呼吸声,像是濒死之人最后的一丝力气。

  “你来了。”他对着虚无轻轻说了一句。

  “我等了你好久啊……”他抬起手,指尖点在空中,“我知道面前的你是假的,可是我还是心甘情愿走进你的陷阱。没事的,只要是你,哪怕只有一个虚影,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你说,究竟是我困住了你,还是你困住了我呢?”

  “我只求你别走,别叫醒我,我是心甘情愿的。”

  诺埃尔突然看向了掉在地上的枪。

  江秋凉立即站起了身,他手腕被休用力拉住了。

  “放过他吧。”

  诺埃尔捡起掉在地上的枪,对准了自己的左眼,扣下了扳机。

  砰!

  江秋凉闭上眼,黑暗不能给他片刻的安慰。

  苦涩,没有一点甜味。

  诺埃尔倒在了地上,鲜血流淌在他的身边,像是无声的道别。

  江秋凉走过去,画架上挂着他刚刚完成的最后一幅画作——

  一家四口,中间是一对年轻的夫妇,他们搂着年幼的两个儿子,笑容温和。

  身后,是郁郁葱葱,看不到尽头的爬山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