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天才造疯者[无限]>第27章 易碎收藏家

  明明只隔了几米的高度, 二楼的喧嚣传到三楼,仿佛另一个世界的狂欢。

  踩着楼下的杂音,犹如踱步在缀满星光的夜色之中。江秋凉指尖的血一滴滴落在走廊绵软的地毯上,化作夜空中的星辰。

  血色的, 绝望的,刺目的星辰。

  枪只是虚勾在右手食指上, 大拇指搭在枪托上,指腹留着子弹出膛的余温,热度和夏夜残留的暑气相配。这是一个看似轻松的姿势,实则不然,即使生疏, 江秋凉依旧有把握在三秒之内举枪瞄准射击。

  他快步走到走廊尽头的客房, 本来只是打算试探性拧一下把手, 没想到门竟然开了。

  有东西从窗口一闪而过, 江秋凉握着枪的手指一紧, 下一秒已经对准了摇动的黑影。

  不清晰的轮廓, 左右晃动。

  江秋凉又把手垂了下来,不过是法式落地窗外面影影绰绰的树枝罢了, 虚惊一场。

  走廊的亮光照了进来, 很有限, 但是已经足够看清这间所谓的客房了。

  客房……不,已经说是客房了, 这间巨大的卧室在终于在江秋凉面前露出了全貌。

  江秋凉猜测的不错, 这里远比阿兰的卧室要大, 装饰还是如出一辙的华美, 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床榻,厚重繁复的手工窗帘, 奢侈地堆叠在闪着金光的窗框边,犹如世界上最为昂贵的画框,修饰着窗外的一片乌黑。

  丝线的低垂之处,是酒红色铺开的绵软地毯,血色晕染本该是地板的每一寸空间。

  璀璨一路从地板延续到天空,天花板上是异常精美的花纹,让人想到了洒在蛋糕上的焦糖粉末。

  江秋凉听到心里响起了一声不存在的哀嚎——

  万恶的资本主义啊……

  显而易见,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拿这样的房间做客房。

  不过江秋凉无暇顾及,他的目光被墙壁深深吸引了。

  这间卧室的墙壁不同,不是贴的墙纸,而是大片没有逻辑的涂鸦,第一眼带来的震撼远大于奢华的家具。

  红橙黄绿青蓝紫黑,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完全是直接端着桶泼上去的,溅起的色彩混杂交叠在一起,生命力蓬勃而出。

  坠在云端,跌入深谷,从海底飞跃而出,掠过无尽丛林,扑到高楼耸立中,又缓缓升起。

  每一种颜色都有说不完的话,声量不同,音色不同,语调不同的话语涌在耳边,深夜覆在江秋凉耳边的窃窃私语早已被吞没。

  江秋凉站在这样的巨作之前,觉得自己随时会被吞没。

  他抑制着呼吸,仔仔细细审视着墙上的涂鸦,目光凝在下方的一处,他蹲下身。

  涂鸦的中间偏下方,有几个奇怪的形状。

  很奇怪的形状,如果一定要用语言形容的话,是一个不规整圆形的延伸,陌生而熟悉。

  江秋凉偏过头,试着换一个角度来观察,在歪头的一瞬间,他突然明白这是什么形状了——

  手掌!

  不是方正按上去的,而且大小也和成人不同。与其说是成年人的,不如说是小孩子的。

  一共有两双手掌,红色的要小一些,蓝色的要大一些,都是小孩子的手。

  江秋凉忍不住把左手贴在小小的红色手掌上,果然小了很多,贴上的一刻,他耳边的杂音潮退一般散去,只剩下了小男孩稚嫩的笑声。

  “哥哥!哥哥你快来看!我在这里按了两个手印!现在,我也是你作品的一部分了吗?”

  哥哥……?

  江秋凉闭着眼,数年前的暑热刺痛了他的神经,窗外的阳光明媚到刺眼,炫目的光彩振翅高飞,消失在远处欢声笑语的街道。

  他仰起脸,有人用左手指腹擦掉了他脸上的颜料,回应道:“阿兰,你的脸上沾了颜料。”

  睁开眼,少年栗色的头发在耀眼的光下,末梢化作了浅金,脸上有化不开的笑意。

  熟悉而陌生,居然真的融合在同一张脸上——

  是诺埃尔。

  时间飞逝,不过转瞬,又回到了嘈杂的夏夜。

  江秋凉踩着台阶,缓步走到二楼,很多人与他径直跑过,却没有人注意到他。

  是啊,怎么会注意到他呢,他本来就不属于这段回忆。

  书房门口,他和一个慌慌张张从里面横冲直撞的士兵擦肩而过,越过那人宽阔的肩膀,江秋凉看见了倒在血泊里的人。

  克洛德将军倒在地上,脸色苍白,黑色的地毯吸走了他身上流出来的血液,湿漉漉的一片,有文件散落在他的身边,末端沾上了触目惊心的红。

  休跪在他身边,脸色和克洛德将军一样苍白。

  没救了。

  江秋凉瞥了一眼正中心中的伤口,冷静想道。

  担架被抬了上来,休指挥着士兵把克洛德将军送上担架。

  窗子敞开了一半,有风凑热闹,从外面吹了进来,撩动着桌上被钢笔压着的信纸。

  墨迹尚未干涸,最后一个字被拉得很长。江秋凉走到书桌前,拿起那张纸,一目十行读完,脸色一变。

  他把信纸塞进口袋,快步绕过人群,想要向着地下室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知道答案了,答案如此昭然若揭,几乎摆在了他的眼前,而他却一直对真相视若无睹!

  不断有人上楼,不断有人下去,江秋凉挤在人群之中,被限制了速度,心急如焚。

  克洛德将军被抬了下来,摆放在了一楼,除了他的担架,边上还有一个担架。

  年轻的狄奥尼索斯撕开画布,挣脱禁锢,从画作中走了出来。

  只是此时此刻,在江秋凉的面前,在将军府一个注定不平凡的夏夜里,他没有沐浴阳光,没有谈笑风生,没有露出优雅的微笑,他躺在雪白的担架上,合着眼,子弹穿过他的左眼,残酷地击穿了他的头颅。

  不,他不是狄奥尼索斯,狄奥尼索斯是宠爱弟弟的哥哥给他开的一个小玩笑。

  此时躺在担架上,已经死去的年轻人,是被父亲宠爱的儿子,是被哥哥关爱的弟弟,是克洛德将军的小儿子——阿兰。

  江秋凉被推搡着,本能遵循着下楼之前最后的念头,麻木地走向地下室。

  真的阿兰已经死了,他早就想到了。

  如果真的阿兰不死,他根本不可能在这个世界成为阿兰。

  但是诺埃尔是把真的阿兰放在地下室吗?

  不对。

  江秋凉总觉得不对。

  地下室有很浓的葡萄酒味,温度比户外要低,确实不失为一个存放尸体的好地方,但是如果诺埃尔真的把阿兰的尸体放在地下室,有些事情根本解释不通!

  江秋凉想到了最开始来这里的那个雨夜,狂风暴雨,诺埃尔在楼下摔了一个葡萄酒杯。第二天江秋凉在台阶附近发现了棕色的玻璃碎片。

  棕色的玻璃碎片是什么?诺埃尔那天晚上摔碎的真的是一个普通的葡萄酒杯吗?

  答案的得出过于轻易了,昭然若揭的真相闪烁在他的眼前,像陷阱一样诱人。

  可是诺埃尔能把完整的阿兰放在哪里呢?除了地下室,这里还有别的地方可以放置一个占地不小,很快腐臭,行将暴露的尸体吗?

  江秋凉刹住了脚步。

  他知道了。

  凉意从心底升起,他在夏夜不寒而栗!

  真相的关键根本不在于哪里,因为存放的基础,是完整!

  江秋凉在这一刻醍醐灌顶,他用力拨开挤过来的人,坚定地走向了楼梯。

  完整……

  如果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完整的呢?

  所有的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他从未像此刻一样嫌弃来往的人群拥挤,楼梯口近在咫尺,却犹如远隔着千山万水。

  原来,阿兰一直在离他们这么近的地方。

  近了,只要几步,他就能掀开盖着真相的纱布了。

  二楼传来了巨大的爆破声,热浪卷裹意识,浓烟夺取呼吸,江秋凉本能用手挡住了脸,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措手不及,他根本没想到,二楼竟然有人引爆了炸弹。

  有一个身躯从台阶上扑过来,把他按在怀里。温暖有力的怀抱隔绝了热浪和浓烟,一双手臂紧紧把他拥在怀中。那人的下巴搁在江秋凉的头顶,江秋凉听到了他模糊的闷哼,这是一种拼命想要压制却根本控制不住的泄露,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他的颈后滑入脊梁骨。

  江秋凉想要去看抱住他的是谁,可是爆炸根本没有他任何反应的时间,即使被人护在怀中,他所站的楼梯口也实在离爆炸点太近了。在那个扑过来的惯性力作用下,江秋凉整个人扑倒在地毯上。

  呼吸不过来,整个人像是被丢到了火焰中,反复燃烧。右手臂的疼痛随之到来,江秋凉听到自己的右臂咔嚓一声脆响,失血过多的眩晕重新浮了上来,他在剧痛中失去了意识。

  ·

  江秋凉闭着眼,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温暖的午后,他盖着报纸,坐在吊椅上发呆,等待着送货的伙计叫走诺埃尔,这样他可以偷偷去探寻地下室的秘密。

  他知道,休会在下一刻掀开他的报纸,笑意盈盈看着他。

  他不懂为什么自己会回到这一幕,直到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小男孩稚嫩的声音。

  “哥哥,哥哥……你想要买一朵玫瑰花吗?”

  江秋凉掀起报纸,有些诧异。

  有个小男孩蹲在围墙外,一头黑色的卷发,大眼睛忽闪忽闪盯着江秋凉,眼中是好奇和羡慕。

  他穿着破旧的衬衫,脸上灰扑扑的,头发上沾了落叶,看上去很是狼狈。

  可是他的手里,有一只娇嫩的,带着露珠的玫瑰花。

  红色的玫瑰花,在墙外枯枝败叶的衬托下,鲜艳到刺眼。

  第一眼,江秋凉有一种错觉,王尔德笔下让夜莺献出生命的玫瑰花,应该就长成这样。

  “哥哥,”见江秋凉没有反应,小男孩又喊了他一声,听起来楚楚可怜,“哥哥,你要买我的玫瑰花吗?它是世界上最美的玫瑰花,我只有这么一朵,你能买下它,让我去换一片面包吗?”

  小男孩的眼中逐渐蓄满泪水,眼神痛楚,让人不忍直视。

  一无所有的小男孩,带着他身上仅有的一朵玫瑰花,换取片刻果腹,童话一般的情节。

  如果是在童话书中阅读到这样的情节,江秋凉或许会动容,也是他知道这是现实,现实只会让他心惊。

  一朵玫瑰花的长成,要合适的照料,要细心的呵护,要温情的浇灌。

  如今街道破败,战争迫在眉睫,人心惶惶,又有谁能有心思养出这样一朵娇嫩到心惊的玫瑰花?

  更可况将军府以外守卫森严,这么多的士兵,怎么会让一个小男孩这样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这里?

  江秋凉知道这根本不能,这里很危险,他想要逃离这里。

  跑啊!跑吧……

  可是他的身体根本不受意识控制,他走到围墙边,蹲下身,摸了摸男孩的头发,手感比看起来还好。

  “好啊,这朵玫瑰花真美,你打算卖我多少?”他听到自己说。

  小男孩露出了很惊喜的笑,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江秋凉看懂了他的口型——

  “先生,我的玫瑰花值十万法郎!”

  十万法郎……

  诺埃尔说,阿兰让克洛德将军买下了那幅画着狄奥尼索斯的《血泪》,也花了十万法郎。

  好巧……

  江秋凉感觉自己翘起了嘴角,仔细去端详手里的玫瑰花。

  真好看,好看的就像是假的一样。

  娇嫩的花瓣之间有什么一闪而过,小男孩露出了一个与年龄格格不入,狡黠的笑。

  热浪扑面而来,江秋凉感觉自己重重倒在地上,午后的烈阳一点点淡去,温暖弃他而去,冰凉的黑暗将他吞噬,抓着他的脚踝将他拉入悬崖。

  明亮到黑暗,天堂到地狱,江秋凉失去了所有的思维,正从万丈光芒落入无底深渊。

  原来诺埃尔在画里故意拿错角度递过来的画,是冥冥之中早有所料的预言。

  被困在那幅画里的,其实是他……

  喉底泛起苦涩,心脏被纠成一团,江秋凉剧烈地呼吸两下,终于从混沌中挣脱。

  眼前光线很暗,只有隐隐火光,照亮了蹲在他身前的男人。

  “江,你终于醒了,”诺埃尔眼中栖息着疯狂的光,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恐怖,“现在你一定准备好成为阿兰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