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只脚跨踩在凳子上，四处找人划拳喝酒的唐窈垮了脸。
宋淳搬来一把新椅子到跟前，她收回脚安坐下，语气平淡道:“你来做什么，家里要成绝户来借钱？”
堪称恶毒的话语一下让妇人维持不住假面，“唐窈！你这个天杀的克亲孤星，克死大哥大嫂还不够，还来诅咒我！”
此话一出惹了众怒。
“你说什么啊！”
“滚出去。”
妇人尾音尖锐，刺的薛祈年生起烦躁，连脸上都带上几分不虞，好像一步又回到了曾经为人鱼肉的日子。
“吵？”姜景旭用手捂住他的耳朵，以为薛祈年是因为妇人的话，为唐窈生气。
顷刻间，烦扰的声音如潮水退去，世界安静到只能听见身旁人的话语。
姜景旭贴在耳边给他转述，“接下来唐窈要骂人了，小孩子不要听。”
薛祈年反驳，“我不是小孩。”
姜景旭:“那你是我的宝宝。”
薛祈年:“……回去喝皂角泡水。”
姜景旭:“为什么？”
薛祈年:“去油。”
姜景旭对唐窈骂人的功夫有所领教，前不久有个客人闹事试图吃霸王餐，唐窈硬生生将人骂的报官自首。
果不其然。
“犬吠。”唐窈冷笑一声，“你那个儿子还没死啊？难为你了，儿子快死了还有心情打扮的花枝招展出来乞食，姑奶奶今天心情好，淳儿。”
宋淳:“诶。”
唐窈豆蔻色的指头指向桌上的残羹冷炙，“一会儿把剩下的打包起来，送去给我的这位好二婶，上供没点好东西怎么能行。”
妇人被气的发抖，不知何时连落在地上的帕子都没捡，气冲冲地摔门离去。
“呸。”唐窈对着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隔三差五来讨骂，还不经气，什么时候背过气去了又赖我头上。”
被这么一闹唐窈也失了继续喝酒的念头。
天色不早了，她摆摆手，让大家留下收拾，拎了盏灯笼送姜景旭他们二人出了门口。
“我就不多送打扰你们了。”唐窈把灯笼塞进姜景旭手中，“这几天给你放个假，下月一号来吧，祈年也是。”
“不需要帮忙？”姜景旭礼貌性的问了一句。
“可滚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唐窈朝薛祈年的方向努努嘴，“也不知道谁这两日唉声叹气。”
“行，需要找我。”姜景旭也不跟她客气。
三人道了别，就此分开。
姜景旭拉起薛祈年的手十指相扣，目视前方，“冷不冷。”
“不冷。”薛祈年往回试探性地抽手，没抽动，就由着他去了。
姜景旭心里偷笑了一下，“今日年年都做了什么？”
薛祈年:“晨起看了书。”
姜景旭:“上回买的都看完了？”
薛祈年:“嗯。”
薛祈年一直以来话都很少，如今在姜景旭日复一日的废话之下，也会多说两句，遇到不高兴的还会反呛，但还是不爱说。
姜景旭“唔”了一会儿，正打算开口，就感觉拉着的手轻微动了动。
“还喂了不挑食蒲公英。”
姜景旭停下脚步回头，薛祈年闭着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要不是神色渐渐被他盯的羞恼，他几乎要以为是幻听了。
姜景旭眼底浮现笑意，“不挑食吃了吗？”
“吃了。”薛祈年想了想，又道:“很喜欢。”
不挑食是姜景旭当时在上山拎回来的那只兔子，因为什么都吃，是个名副其实的粪球制造机，姜景旭就管它起了不挑食的名。
薛祈年表面上不太喜欢，实际上照顾的最多。
不挑食也聪明，到家没几天，这个小势力眼就知道家里做主的是谁了，现在每天巴巴的等着薛祈年喂饭，完全把给它搭窝的姜景旭抛之脑后。
“嗯，那明日买点桂花糕，给挑食的吃。”姜景旭单手整理薛祈年的衣领，仔仔细细，确保风不会灌进去。
“哦。”薛祈年方才被他们起哄饮了些酒，被风一吹思绪反而困顿起来。
他喝酒不上脸，看上去还和平常一样，姜景旭没有发觉，只是走了两步薛祈年突然停下，甩开他的手。
薛祈年退到一旁，厉声道:“你是何人？”
姜景旭对突如其来的状况有些傻眼，环顾一圈，“怎么了这是？”
他哄道:“我挑食，年年陪我吃。”
薛祈年皱了皱眉，“谁允许你这么叫本…我的名字。”
“你啊。”姜景旭眨巴眨巴眼睛，神色很是无辜，“说好的糟糠之夫不可弃，怎么这么快就装不认识我？”
这是干嘛，玩cosplay吗？
“你说什么？”薛祈年眉头皱的更紧了，“孟浪之辈，无耻之徒。”
“……？”
姜景旭终于发现了不对，他还不知道薛祈年的酒量如何，如今看来，酒量不好，酒品还挺可爱。
“你忘了我吗？”姜景旭语气低迷，期期艾艾道:“连我们的孩子你也不要了吗？”
孩子！？
薛祈年下意识地摸上腹部。
姜景旭还在继续表演，用袖子擦了擦完全不存在的眼泪，“它还在家等我们回去，不闹了好不好。”
薛祈年还沉浸在生孩子的自我怀疑当中，迷迷糊糊跟着姜景旭回了家。
——
次日。
薛祈年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坐起，他没料想到探春楼的酒后劲那么强。
趴在床边的姜景旭被他动作吵醒，声音低哑，“醒了，头疼吗？”
姜景旭昨晚趴在床边睡了一整晚，怕他半夜醒了难受又不吭声，就干脆守在旁边了。
“无事，怎么睡这儿，我昨晚没折腾你吧？”薛祈年下床给姜景旭倒了杯水。
现在还能这么冷静跟他对话，看起来是断片了。
姜景旭摇摇头，“没有，走着走着突然睡着了，吓我一跳。”又笑道:“以后我不在年年可不许喝，那群小兔崽子昨晚趁我出去灌了你多少？”
“没多少，没想到后劲这么大。”薛祈年道。
“一个个人来疯，回头收拾他们。”姜景旭起身，转了转酸痛的脖子，“那我去做饭，想吃什么？”
“都行。”
姜景旭做饭的手艺只能算凑合，不仅家里一直有保姆，还有营养师，会的都是一些奶奶在时教的简单家常菜。
刚开始修养的那段时间都是薛祈年做饭，那叫一个可怕，厨房好几次差点着火，后来就都是姜景旭在掌勺。
他把剩下的菜端上桌，薛祈年夹了一筷子芹菜放在不挑食面前，手掌撑着脸看它埋头苦吃。
“你又挑芹菜给它吃，拿它试毒吗？”姜景旭被他逗笑了，夹了一筷子芹菜放他的碗里，“好好吃，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已经两天没吃蔬菜了。”
薛祈年喂食的手一僵。
相处的时间越长，薛祈年的饮食偏向体现的越明显，平时偷偷把不吃的蔬菜夹给不挑食就算了，现在一连两日趁他没空，更是一口不吃。
薛祈年撸了把不挑食，把它抱回地上，面对碗里的芹菜体现了一副要英勇就义的样子，眼睛一闭塞进嘴里。
姜景旭很给面子鼓掌，差点造成薛祈年羞愤用芹菜噎死自己。
城东的一家寺庙正举办庙会，午饭后，姜景旭拖着薛祈年出了门，还把不挑食一起拎上。
今年的庙会正撞上这家寺庙的建成日，听闻有位德高望重的大师今日会开签解惑，来来往往的香客络绎不绝，都盼能得到解惑。
薛祈年一向不信这个，倒是很喜欢庙会上拿来卖的小玩意儿。
姜景旭陪他一路逛逛停停，薛祈年还买了件暗红色带白毛边的小马甲给不挑食过年穿。
姜景旭看他抱着不挑食翻来覆去的比对，莫名有些捏醋，薛祈年都没给他买过什么。
他当即妒夫发言，“等到过年都成小猪了，肯定穿不上。”
“它只是毛长了。”薛祈年扒开不挑食的毛，不到一个指头那么长的毛让他陷入沉默。
“哈，小猪。”
不挑食呲牙。
“诶，小姜！”
身后一位臂弯揽着香篮的老媼拍了拍姜景旭的后肩，惊喜道:“真是你啊，我还以为认错了，怎么都不上裴大娘家吃饭了，松儿说你把头瞌了不认人，好点了吗？”
“已经没事了大娘。”姜景旭从记忆里扒拉出人脸跟信息对应上。
“那就好，那就好。”裴大娘拍拍胸口，又问，“李鹏他们没再找你麻烦吧？”
姜景旭:“没呢，您放心。”
“听松儿说你现在在探春楼干差，要好好干，探春楼的老板娘是个好人，你如今也成家了，是该好好立业。”裴大娘拍拍姜景旭的手背，语气难掩忧虑。
“是。”
裴大娘一家确实很好，心善，在能力范围内庇护了原主许多年。
“这是，小薛吧？我还是第一次见。”裴大娘对薛祈年笑笑。
薛祈年点点头，礼貌回笑，“裴大娘好。”
“诶，生的真好，小姜可要好好待人家。”裴大娘从篮子里找出一块木牌递给薛祈年，“第一次见面，也没准备什么东西，这是前面大师给的木牌，晚上有祈福活动，去祈个平安，保佑子孙满堂。”
薛祈年骤然听这话，不知该如何反应。
姜景旭接下，笑着岔开话题，裴大娘家里还有事，没多聊就离开了，走前还嘱咐姜景旭下次带薛祈年来家里吃饭。
目送完裴大娘离开，薛祈年沉默地用手指点着不挑食的头，姜景旭学着薛祈年的样子点了点他的头。
不等薛祈年发问，姜景旭从他手中抱过不挑食，一人一兔跟他对视，“走吧，孩子它另外一个爹，去祈求看看不挑食明年能不能上私塾给我争个功名出来。”
“又浑说。”薛祈年语塞。
姜景旭耸肩，笑嘻嘻的带着他继续往前。
薛祈年忍不住转头看他，额角磕碰后竟没留下一点疤痕，一个人的性格真的会因为这样突变如此吗？
有的时候他觉得姜景旭什么都知道。
“啊！不挑食再踩我脸，今晚罚你不许吃饭！”
姜景旭不知怎么逗，不挑食突然伸腿踩上他的脸，幸好出门前洗过脚，不然姜景旭要顶着一脸灰逛庙会了。
一人一兔语言不通，到也不耽误斗嘴，你一句我一句的拌嘴，还试图拉薛祈年辩公道。
“……”
薛祈年默默站远，抬头望天装作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