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对话还在继续。
“只不过真没想到明明天衣无缝的计划会百密一疏啊,”停顿了一下,那戈捋着胡子,阴恻恻的目光来回扫过眼前几人,“你们之前不是信誓旦旦地保证噬心草绝无解药么?所谓天机蚕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那为首的东瀛人僵了一瞬,神色不悦:“噬心草在我邦被视作毒草之首,吞下腹后药石无医,身魂俱灭,从未有人幸免。若不是你开的条件诱人,我们岂会毫不吝啬地搬几大箱子来——况且几个月前你那半吊子的巫蛊之术想祸水东引到西域,不也被顺人给破了吗?!”
“只是离间计而已,我本身就不打算在那种情况下让大顺亡国!!”
“……两位冷静一点!今夜便是逃生之际,再过不久我们便可走水路回东瀛——不要逞一时口舌之快,多生是非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眼见房间里面弥漫着一股火药味,其余几人赶忙劝架。殊不知王忘语在窗外听到了如斯惊天秘辛,瞳孔骤然缩紧。
他双手微颤,从袖中掏出半月前与一东瀛使臣相撞后在地上拾到的黑色植茎,神色变幻莫测。
——还没来得及回国请国师品鉴,却未曾想,他手上的竟然就是害他们停止在此甚至险些丢了性命的罪魁祸首。
王忘语捂着嘴巴,拼命让自己不要有动静。一片漆黑中,他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岂料脚后跟下踩着一根树枝,发出清脆的“咔嚓”一声。
枝上的鸟儿在黑压压的树梢上扑棱着翅膀惊走了,里面的人顿时察觉不对:
“谁?!!”
与此同时,自大顺由丝路连接至遥远的西域憩凰国。
王座上,氐香华手持一份刚刚送至大顺与匈奴的军报,神色淡淡,不见喜怒。忽然间,她心口一痛,呕出了一口血。
“王上!”身边的大臣大惊失色。
“咳咳,寡人无碍,”她摆着手喘了几声,擦净嘴角的血,秀眉骤然蹙紧,“只是体内的子母蛊突生变动……想来,吾儿怕是有危险了。”
憩凰的子母蛊并非像在中原传的那般,中蛊人会被施蛊者控制,一母多子,子蛊死亡,母蛊毫发无伤云云——而是一种亲人之间特殊的联络网。每位母亲在诞下自己的子女之后,都会把并无危害的子蛊种入其心,从此子母之间一方若有损伤,另一方则会第一时间产生共鸣,甚至能短时间感受到对方最简单的内心情绪。直到其中的女儿长大招赘后子蛊变为母蛊,这种联络也仅仅只会减弱,至死方消。
“王子殿下……”那大臣失神喃喃,却又听上首之人虚弱道:
“吾儿尚且命在,而母蛊的变动时而指东北,时而指东南,恐怕不是大顺所为。这样,我修书一封,加急送至上京,去问问阿依努尔什么情况——还有,你点兵五千,自携蛊种,兵分两路,一队随国师去救人,另一队……”
她神色中夹带了一丝狠意:
“若真的是有人敢欺我西域无人,那便给大顺做个顺水人情罢。”
“……是!”
数日后,北边境。
匈奴人已经攻破了几座城池,眼下正是大举进攻的时候。镇北将军所率军马赶至城内时,大军俨然已在城下攻了两天。
城门死守未开,却也力不从心。
眼见着士气消磨,神经紧绷多日、昼夜操劳得焦头烂额的城守此刻却仿佛看到了救星,他激动得胡子都在发颤:
“陆、陆将军——皇天不负有心人啊,苦守多日,朝廷总算是派人来了!!”
“您来,守下城门就有望了啊!!!”
“言重了,”陆沉羽不顾其他,赶忙扶起这位饱经风霜的中年将领,登上城楼,望着眼前的情景蹙了蹙眉,“眼下战况如何?”
城下是一片黑压压的粗莽大汉,面相穷凶极恶,战吼喧天。
那骑着高头大马位于军队之首的更是难得一见的英雄豪杰,那人斜挎大刀,横眉竖目,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来者比他想象中的要不好对付。
“那群蛮子攻城已经有两天了,如今是第三日,我军死伤惨重,而他们似乎……在杀伐中还士气高涨。”那城守长叹一声,指了指领头那人,“那是他们的现任主帅,匈奴名将拓跋铭之弟,拓跋岩。”
“此人一向以凶蛮大力著称,且极其重义。在得到其兄入狱的消息后便当即与大顺宣战,而且他的作战之术同样大刀阔斧,但却绝非横冲直撞,两天下来,我军便被打得节节败退。”
“入狱?”陆沉羽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对,眉关紧锁。
“是啊,”城守颓然点了点头,“听闻八月十五的中秋宫宴,那拓跋铭不知是行了什么胆大包天之举,妄图亡我大顺,惹怒天颜,锒铛入狱了……”
“……此事大人是从何得知的?”陆沉羽眸中划过一抹怪异。
城守也面露奇怪之色:“整个漠北已经传开许多时日了,将军莫非……”
话音未落,城下的魁梧壮汉便一扬鞭,声音浑厚,有如雷鸣:
“喂——一群胆小鼠辈,才打了不过两天就丢盔弃甲缩在城里,连我们草原的女人都比不得!中原龟孙们,敢不敢出来叫老子一声爷爷啊?!”
听到这粗鲁的骂阵言语,陆沉羽反倒面色稍霁。他探出头去,银盔在阳光下熠出一丝英气,用匈奴语笑意盈盈道:
“我等是龟孙,若是要称爷爷的话,那将军又是什么呢?”
“当然是——”拓跋岩下意识要接话,忽然意识到不对,半截话卡在嗓子里,憋了半天,紫红着脸大喝一声: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白脸!草原的勇士们,今天就给我踏平这座城!!!”
一声令下,杀声震天,马蹄踏疆,烟尘四起。
前两天疲于应战,如今守城的将士们士气已不比从前。带着火光的箭矢升空,弥漫着杀伐气的刀光剑影皆带着血腥味,嘶吼声、踩踏声和金属碰撞声交融在一起,岩石滚滚而落,云梯搭起了一架又一架,无数士兵战士上一瞬顶天立地、豪气干云,下一瞬却口吐鲜血、马革裹尸。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陆沉羽起初在城墙上观望,便见那匈奴将领骑在马背上,长矛四扫,怒目圆睁。恍惚间,那浑身浴血的样子竟真像城守所说的一般,愈战愈勇,极像一尊杀神。
眼见守城将士不敌,玉面将军银盔上的簪缨一甩,领着风尘仆仆赶来的一众兵马下城迎战。
双方斗得酣然,未分胜负,直到黄昏时才鸣金收兵。
是夜,陆沉羽坐在烛火下,昏黄的光映着额间渗出来的血,让那如玉般的皮肤更显苍白。
他的部下在身边汇报死伤人数,每念几句,眉间就会多蹙紧几分。
抛开中原与草原体力上的差距,带来护城的兵马数本就不及倾巢出动的匈奴人,即便今日表面上看似暂时稳定了战局,但只有他自己知晓,没有当年漠北铁骑以一敌百的悍勇,大顺的军队确确实实落了下风。
——更何况,从白日没来得及深究的“入狱”之事再看,恐怕此战另有隐情……
“将军,倘若朝廷不再增援,”穿着铠甲的副将皱着眉头,粗声粗气道,“仅凭我们现在的人马和粮草,再撑几日,此城只怕……”
“危矣。”
“……我又何尝不知道呢?”陆沉羽单手托着下巴,叹了口气。
继而,他眼中笑意划过,俊朗的眉宇间阴霾忽然一扫而空:
“但你只怕忘了,我们还有一张底牌没见光呢。”
“出征时过山谷分出来的那支骑兵,眼下大概已经到目的地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场人物:
老师:dsc共1人,总计10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