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昔我往矣>第27章

  彭凌直挺挺地立在那里,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一把抓起彭蕊央的手,手劲之大,面前人挣扎几下无果,索性低下头去,沉默不言。彭凌眼神显得极为凌厉,另一只手伸至其头顶,一把扯去裹发的布帽及头巾,刹那间,黑色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你这孽女……真是会给我惹祸。”他神情中含着愠怒,看着面前的女郎缓缓开口,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吏部尚书亲自跟我夸口这贡生杨氏策论世间少有,杨是你娘的姓氏,又偏偏取了‘蕤泱’这般谐音的名字,我就想天下怎会有如此凑巧的事情,进了你的院落便见无人——果然,在此处堵住你了!”

  “父亲大人……”彭蕊央垂着眼眸,声音很小,犹如蚊蚋,只是低低唤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你!!”彭凌气得吹胡子瞪眼,一甩袖子,狠嗤一声,拽着彭蕊央就走,“真是丢人现眼、缺乏管教,回家再来教训你——”

  “蕊央,那——一月后的殿试……”徐栀抓着的彭蕊央那只手紧了紧,凑近她小声问道。却未曾想,仍是被听了去。

  “一个女孩子家家待字闺中,不去学些正经人家的绣花女红,等着日后相夫教子,反倒扮着男装去参加科举,”彭凌浑身一僵,黑着脸加快脚步,声音更显戾气,“还嫌不够丢人!若我今日不来,也不知是跟哪个乡野村夫到处厮混!!”

  “您……不认识我?!”徐栀闻言,试探性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老夫辅佐天子,官从正一品太傅,我彭府的女儿,不是何等阿猫阿狗都攀附得起的!”彭凌气极,有些口不择言地撂下狠话,“识相点儿的,现在就给我滚!!”

  说罢,便再一次狠狠拽走彭蕊央,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于街头,家丁一拥而上,将徐栀硬是摔出了几丈远。

  “……”徐栀吃痛,包袱滚落一地,等人走了之后,许久才爬起来。

  “这帮家伙……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她拍了拍袖子上的尘土,仗着自己扮的男装,又见四周空空荡荡,索性不顾忌京城第一才女的形象,对着天空大喊,“一品太傅了不起啊!我爹再不济也是个正二品尚书,怎么就乡野村夫阿猫阿狗了?!忒看不起人——”

  正在泄愤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悦耳的男音:

  “阁下……可是吏部尚书大小姐徐姑娘?”

  柴房里阴冷潮湿,不比外界。

  门“吱呀”一声,突然开了,大片天光倾泻而入,一个人影被猛地一推,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屡教不改、冥顽不灵!”头顶上传来严厉刻板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怒意,“这几个月你哪儿也别想去!就给我好好地呆在这里,闭门思过吧!!”

  “父、父亲……”彭蕊央发髻凌乱,脸上挨过一巴掌,心神俱疲,显然是遭过家法的罪,但此刻闻言却不顾自己的处境,惊惶地抬起头来,断断续续地发问,“几个月……那,殿试……”

  彭凌显然是被气得不轻,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怎么?都这般抛头露面、丢人现眼——你还念念不忘去参加殿试?!”

  “老夫自会向圣上禀明教女无方之过,你且牢记今日的教训——才藻非女子事也!!!”

  说罢,他便拂袖转身,摔门而出。又想起了什么,回过身去紧锁柴门,方才大步流星地走远了。

  “都给老夫仔细盯着这孽女,若有逃出,唯你们是问!!”远处隐隐传来他怒不可遏的声音。

  柴房里再次归为沉寂。漆黑一片中,唯有一处小窗透着些许光点,像是万籁俱寂的深渊中仅剩的光明,洒在彭蕊央的身上。

  外面依旧是光彩纷呈,可惜一切都隔着那片紧紧闭合的门扉离她远去。

  一滴、两滴,泪水打湿了有些破损的衣襟。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彭蕊央双臂抱膝,蜷缩成一团,靠着那扇窗,似乎是想要去汲取那一丝温暖,口中不住地喃喃,“娘亲说过,女子有才,亦有德行。诗词歌赋、舞刀弄剑不应该沦为他们大丈夫的专利,它们是世人安身立命的本钱……”

  ——况且,当初父亲大人不就是因此才爱上了娘亲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想不到伯母还有如此七窍玲珑心,这般世道,也真是难得。”一个熟悉的声音骤然从耳边响起,让人感到一股说不明的心安。皇甫铮斜倚在墙边,眸色很暗,却隐隐闪烁着光澜。他顿了顿,从袖中掏出一张手绢递了过去,音调里带着些许异样的色彩,“……给你,擦擦泪。”

  “……”彭蕊央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好半晌后轻颤着手指接过,也不见擦泪,只是紧紧捏在手中,微微出声,“你怎么……”

  “在路上办事,恰巧遇见落单的徐小姐,你二人平日出府形影不离,恰巧又是科举会试放榜日,我便心中有所揣测,一问才知果然出了事。”拿帕子的一瞬间手指相触,指尖残余的微微的酥麻感转瞬即逝,皇甫铮有些怅然若失地收回手,正了正神色,抬起头来,眸中划过一丝凛冽,“彭府上的这帮杂碎困不住我,旁人又信不过,只得亲自来确认你是否安好。”

  “待在这鬼地方几个月就算没事也要生生蹉跎出病来,更何况你是以会元之身一月后便将参与殿试,”皇甫铮环顾四周,眼中杀意顿现,“他们怎么敢的?!”

  彭蕊央方才欲要开口,闻言顿住,嘴中轻轻叹道:“我……已经不再是什么会元了……”

  “父亲他说会亲自禀明圣上取消此荒唐之举,殿试更是不可能有我的位置,”她忽然笑了,用手捂住面庞,泪珠顺着指尖缓缓淌过,“可笑英雄有志,却错付了女儿身,只得扼腕兴叹,一生悔恨……可笑!!”

  “……”皇甫铮沉默了,他望着眼前肩膀微微颤抖的姑娘,那个他自小便想放在掌中、放在心尖上呵护的——他的青梅,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自打第一眼见到她,便知此女子绝非池中之物,终有一朝展翅于天。他很小就有野心,从出生下来日日都在虎口夺食,手边早就沾满了鲜血与尸骨。而当他看见她在一簇梅花间,一边逗着树上鸟,护着手边花,一边在手中捧着一则《礼记》,闭目而熟背更胜于许多同岁男儿时,他便心下肯定,这个人,有着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傲骨,却也有着自己从未有过的善良与柔情。

  他期盼着她能尽早展翅,与他并肩同行。但如今,倘若展翅的代价是羽毛尽落、遍体鳞伤,他却是在内心深处退缩了、不愿了。

  “……只要你想,我可以立刻带你离开这里。”皇甫铮眸色幽暗,开口时声音暗哑,令人猜不出他所想。

  “……”彭蕊央一愣,空气寂静了几瞬,半晌后才微微开口,声音虽小却透着坚定:“我不能走。”

  “为何?”皇甫铮挑眉。

  “那帮下人就守在院外,倘若我凭空消失了,一无所知的他们必然会受到重责,为此,我会愧疚一生。况且父亲大人身为太傅,虽然不苟言笑、语出严厉、为人冷淡……但总之,他在我儿时的印象中是个对阿央很好的爹爹,不应该是现在这副模样。”彭蕊央很快冷静下来,头头是道地分析着,“自娘亲去世后他就变了,对我冷眼相待,动辄暴喝,但仔细想来,他似乎……从未真正要害过我。此事必有隐情,不可草率行事。”

  皇甫铮盯着她半晌,唇角微勾:“……你还是没变。”

  “这柴房你是必然会出去的,这殿试你也必须得考。只有如此,于你、于我、于朝廷、于天下才不算辜负。”皇甫铮拍了拍膝上的尘土,站起身来,负手而立,目光灼灼,“方才一番思量,我已有对策,且十之八九能成。只是此计……恐怕得委屈你些时日。”

  “如何?”彭蕊央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皇甫铮俯下身来,轻轻附在其耳边说了些话,彭蕊央听到一半,脸倏然红了,微抿着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逢场作戏而已,不必当真。”皇甫铮有些好笑,起身欲要离开,“你既然这般反应,此事就这么定了?”

  “诶,喂……你等等!”彭蕊央连忙唤住他。

  “还有何事?”皇甫铮回头,颇有奇怪地问道。

  “此事你刚来我便想问……”彭蕊央眨了眨眼睛,轻轻开口,“你怎么又擅离职守闯出来了?”

  “……”闻言,皇甫铮身形僵硬,继而纵身一跃,空中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不是擅离职守,近三天都是副将顶班——”

  副将(打了连续不知多少年的喷嚏):所以您二位跟我有仇是吗?!

  夜晚,皇宫大内。

  熏香缭绕宫殿,四周寂寥无声。太监宫女都被遣散了,太后有些昏昏沉沉,半倚着凤座,微微打着瞌睡。

  大殿里突然有人前来,步伐无声,直到跪下请安时才有一道冰冷的嗓音把人生生惊醒:“臣来迟,还望太后恕罪。”

  “……原来是你啊,吓哀家一跳。”雍容的妇人揉了揉眉心,看清来人后挥了挥手,“唉,无妨,起来吧。”

  皇甫铮依言站起身来,便见太后往其身后张望,见独他一人并无他者,眉心微蹙:“爱卿深夜造访,可是榜下捉婿有了眉目?”

  “……是。”皇甫铮顿了顿,抱拳沉声答道。

  “是哪家的少年郎?”太后登时来了兴致,瞌睡全消,坐直了身子,“是哪里人?相貌如何?品行如何?文采如何?唉,你这孩子做事不够伶俐,怎么也不带过来叫哀家瞧瞧……”

  “太后,”皇甫铮轻轻打断她的话,再度单膝跪于地上,“臣并未找到合适堂姐的姻缘。”

  “……”太后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沉默片刻后笑容不再,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怒意,“那你还有脸来见哀家?!!”

  “但是——”皇甫铮面色不变,抬起头来,接着上文继续道,“臣找到了自己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场人物:

  学生:0人,总计36人

  老师:0人,总计3人

  小剧场〔与正文无关〕:

  彭凌(面含怒意):这是五百万,离开我女儿,不然我掀你(ノ=Д=)ノ┻━┻

  徐栀:?!!天下竟有此等好事(拿钱就走)

  皇甫铮(弱弱开口):不是……您这钱给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