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四月,青黄不接,朝廷粮仓见底,程卿此番前去并无余粮,何如?”
“臣只单车前去,修善水利的官军后来即可——荆楚之地多富户,臣愿晓之以理,让其出银救灾。”
“那好——即日起,令右仆射程赋辰为钦差大臣,择日前往湘地赈灾!”
……
年轻帝王行在宫中,脑畔回忆起朝堂之上的一番情形,暗暗蹙眉。不知不觉间,便已踏入慈宁宫殿门,他向座前行了行礼,轻声道:
“不知母后唤儿臣来,所谓何事?”
“刚传来消息,知会皇儿一声,”太后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淡淡抬眸,“西疆王要回来了。”
龙袍之下苍白的手微微一僵,皇帝错愕地抬起头来:“汤……王兄?!”
“不过也还有些日子,毕竟西域离此距离颇远。”
太后一语终了,便见面前之人沉默着低下头,掩盖住了眼中夹杂着那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
西疆王汤陶,承袭父位,是大顺朝为数不多的异姓王。
其父老西疆王汤立,把守边关,战功无数。当年与先帝、漠北铁骑将领崔煜三杰结义可谓一桩美谈。
小的时候,汤陶常驻上京皇宫,同三皇子王锖,也就是当今圣上私交甚好,因长其几岁,便被唤为兄长。
只不过这位“兄长”,可是一点都没有长兄如父的严肃派头,反之,一向被视为最是克己复礼的今上儿时几次不为人知偷偷溜出宫去,基本都是这位带的好头。
他们看过上元节璀璨的花灯,吃过中秋最为平凡的民间月饼,听过唱戏,赛过龙舟,自己还总是会伴着在那永远讲不完的西域故事酣然入睡。在王锖的记忆里,汤陶是他数十年来千篇一律生活中的一抹亮色——极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先帝临终曾叮嘱过,立西疆王为摄政王,同当朝太后一并辅佐新帝。
但没过多久,汤立亦随帝驾鹤而去,汤陶自此承其王位,也担上了摄政王之责。
几年以前,帝及弱冠,摄政王便以此为由,顺理成章卸下其任,带着几百亲兵前往西域,驻地边关。
——而如今,阔别多年的那人要回来了。
也不知,他如今过得好不好……
“西域使臣惯例来朝进贡,他作为镇守西疆的一方势力,此番回来是替来朝使臣引路,同时也是震慑。”座上雍容华贵的妇人再度开口,她带着探究的目光在面前人脸上扫过,声音中藏着几丝揣测。
——进贡?
帝王眸中晦暗不明,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仍是拱手一礼:“儿臣知道了。”
第二日。
这是科举会试的最后一天,贡院四周寂寥无声,一片沉默中酝酿着一股暴风雨前的平静,因为总角稚童都知道,今日过后,待到放榜之日,便会有新的朝廷良才诞生了。
——谁也不想去扰了那份清净。
一辆马车轻轻驶过,车帘被拉开,程赋辰抬眼望着四周,那片熟悉的景色令他心中为之一振。守财在前面驾车,车厢内颠簸很轻可见其人驭马娴熟,感受到身后人探出头来,便回首道:
“老爷,不远处便是城门了。”
程赋辰淡淡地“嗯”了一声,却又听前面守财的声音传来:“此去荆楚,若一路顺利,七至十天不等便可抵达。不过……老爷此番前往,车行从简,虽是朝廷命官,但倘若没有武力震慑,那群富商怕不会如此容易听令行事。”
“朝廷历年都有下诏放粮、修善河工,这水患来得突然,免不了官商相护、卖官鬻爵这些劣根落下的一大笔陈年旧账。”程赋辰淡淡地回答道,把车帘又轻轻放了回去,声音从车厢里传来,却是又话锋一转,“守财——你知道此次出行,为什么我要带你去吗?”
“……不知。”车外的守财轻轻摇了摇头。
“——每一次喊出你的名字,我都能时刻想起朝廷粮仓亏空,这才可以坚定自己说服那些富商出钱放粮的信念啊。”
“……”守财无言,再一次将手中的马缰向外甩开。
车轮滚滚,马车随着人流驶出了城门。
夜幕已深,烛火通明,贡院的大门方才缓缓打开。
武举早已考核完毕,出来的一众举子皆是参与会试的文人。在号舍里憋屈了那么久,自是一个个都腰酸腿软,若不是为了不让端方君子的形象毁于一旦,估计都得挨个哈欠连天,懒腰尽伸了。
蒋墨谙毕竟是习武之人出身,耐力自然比普通人强些。他无所谓地双臂环抱,转头却见身前的那个玲珑少年白皙的额前出了些冷汗,身子有些轻微摇晃,明显有些疲惫却又在强行撑着。
——真是不理解这些酸儒秀才,天都要塌下来了,还死守着那破涵养不放。
蒋墨谙微微摇了摇头,正欲加快脚步,身后人群中却传来了倒地声。
一个年轻举人体力不支,只觉眼前一黑,便昏倒在地上。
分散的人群顿时聚拢。
“有人出事了!”
“这人是怎么了?”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昏了呢?!”
“先别管那么多了——几个人搭把手,赶紧送他去医馆!!”
“距离最近的草华堂数十里,这样去还来得及么?!!”
……
就在众人都焦头烂额的时候,本不打算多管闲事的蒋墨谙却突然看见那白衣少年擦了擦额角的汗,咬着牙跑了过去。
——明明自己都成那副样子了,怎么还要去管别人的闲事……
蒋墨谙暗自咋舌。
章南钰却并未想那么多。
他轻轻推开堵着的一些人,跑至那年轻举人跟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用三指在其脉搏处静静诊了一会儿,双眉微蹙又舒展开,继而在其指、腕、人中处各用拇指按一段时间,不久后,那人身子微微一颤,有了苏醒的迹象。
“面色苍白,呼吸微弱,汗出肢冷,此为气厥虚证。我方才已经将其水沟、合谷、内关三穴掐按过一阵,应该暂时脱离了危险。”章南钰抬头望了望四周,额间不知不觉又蒙上了一层薄汗,声音小却很镇定,“鄙人能力有限,时不我待,请几位仁兄速速送他去草华堂,以得医诊。”
顿时有几个人依言去做了。
“章兄?”彼时,人群中却有几人认出章南钰来,冲他行礼道,“真没想到,章兄这般文人雅士,竟也通晓岐黄之术,我等佩服!”
章南钰勉强笑着,轻轻还礼:“章某实为惭愧,只是略懂一二罢了。”
说罢,他便转身没入人群,却没注意到,在一片漆黑的巷角,有两个黑衣人收回冷冷的目光,埋入夜色中,跟了上去。
——小兔子初入丛林,还不知与人为善有时候会招来更大的杀身之祸。
目睹了这一切的蒋墨谙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却不知为何,有一股莫名的情感促使他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场人物:
学生:0人,总计32人
老师:0人,总计2人
tt老师友情出演,各位看官莫要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