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警车的出现往往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声或者谩骂声, 沈伽黎下了车,还没看到沈岚清,便听到养母刺耳的哭声不止, 她和养父两人拉着警察苦苦哀求, 说岚清很乖绝对不是会做这种事的孩子,一定是有人指使。
随后, 沈岚清被警察从屋里带了出来。
他双手微微抬起并拢一起,盖了件衣服, 为他留下最后一丝尊严。
沈岚清瘦得厉害,原本饱满的脸颊凹了下去,唇边一圈青色胡茬, 面色苍白。
养母还在哭喊:“清清, 不是你的错你怎么能胡乱认罪,你快和警察说明白。”
沈岚清倏然止住脚步。
“我想回去拿件很重要的东西可以么。”他问警察。
警察显得几分不耐:“找个人看着他,快去快回。”
不多会儿,沈岚清出来了, 盖住尊严的衣服鼓起圆圆一块。
警察掀开看了眼, 冷漠一挥手:“带走吧。”
养母养父跟着一路小跑,满脸愁苦的哀求着他们多担待下孩子。
警察们大义凛然地拒绝,只道自己是依法办事。
沈伽黎默默看着,听到李叔问:“沈先生不过去么,岚清小少爷马上要上车了,一旦上了车,再想见他就难了。”
沈伽黎没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看沈岚清, 他更不会像养父母一样摆出一副痛不欲生姿态,他只是被道德绑架产生了一丝负罪感, 因为事情本质不赖他,但他也脱不了干系。
李叔实在看不下去,使劲推了他一把。
由于惯性,沈伽黎突兀地出现在沈岚清面前。
那一瞬间,沈岚清的眼睁到极致,手上冷冰冰的铐子提醒他绝不能被哥哥看到这副模样,他下意识把双手往下藏,衣服滑落在地。
除了那对银色的铐子,沈伽黎还看到了沈岚清刚才进屋取来的最重要的东西。
是沈岚清生日那天自己送给他的婴儿玩具。
即使过了这么久,这玩具依然干净如新,好像有被每天精心擦拭。
沈岚清从被警察找上门,自始至终都是一张淡漠脸,就算被戴上铐子也表现得古井无波,唯独在看到沈伽黎时,表情一瞬而过一丝慌乱,又有一丝羞愧,但被几个警察围着,他无处遁形,只能在沈伽黎的视线中红了眼眶,随即低下头。
他可以任由千万世人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祸害是罪犯,但唯独不想被沈伽黎看见他这副狼狈模样。
“赶紧上车。”一旁的警察看了眼手表,“时候不早了。”
李叔赶紧上前给每位警察发烟,讨好笑道:“这是岚清的哥哥,兄弟俩许久没见了,您各位通融一下让他们好好道个别。”
警察没接烟,也重重叹了口气:“长话短说,尽量快点。”
“说什么说!”一声尖叫响起。
养母提着裙子时速二百码疾奔而来,挺身挡在沈岚清面前,指着沈伽黎的鼻子怒骂:“你还有脸过来!要不是因为你这个丧门星岚清会去做傻事?!岚清什么品性我最清楚,如果不是你卖惨央求他,他会剑走偏锋?!丧门星滚啊!”
她的声音格外尖锐,刺的沈伽黎耳膜嗡嗡作响。
“为什么。”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沈岚清淡淡开口。
养母愣住,转身看过去。
沈岚清低着头,望着警车上的喷漆数字,喃喃着:“为什么出了事你总要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
养母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但很快被沈岚清打断:
“当初你想和幻海电子联姻拯救你的公司,对方指定要我,你却偷梁换柱把哥哥送上那个残废的婚床,对方大度没有追究,你却变本加厉,为了两亿又要把我也卖到南家,你总是在考虑自己,我们所有人对你来说不过是工具。”
“现在我面临牢狱之灾,你还不知道反省,还在一昧责怪他人,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会做出这么极端的事。”
沈岚清抬起头,眼眶猩红一片:“哥哥虽然不是亲生,但好歹在你膝下承欢二十多年,你说抛就抛,你可有尽过一点做母亲的责任?和你朝夕相处二十多年拿你当亲妈看待的孩子在网上被人诅咒谩骂,你不管不问,但凡你肯出手处理这件事,我也不会有今天。我的责任最大,但你也是帮凶。”
养母忽的一口气没上来,泪水再次决了堤。
她扶着警车身体缓缓下坠,胸口阵痛不止。
沈岚清也不想继续和她浪费口舌。
他攥紧手中的婴儿玩具,低垂着眉眼,嘴角一抹苦笑:“哥哥,其实我很想抱抱你,我真的很喜欢你,但有些事不是撒娇耍赖就会有结果。”
“下辈子吧,下辈子一定要找到我,希望到时我们的眼里只有对方。”
沈伽黎凝望着他手中的婴儿玩具,胸腔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闷闷的,不舒服。
敷衍的生日礼物却被他视若珍宝,走到哪里都要随身携带。
沈伽黎伸出手,既然他说想抱抱,那就抱抱。
但沈岚清却刻意躲开,后退一步,强颜欢笑道:“不用了,和我这种阶下囚扯上关系,别人也会说你是一丘之貉。”
说完,他委身进了警车。
沈伽黎的手还愣愣停在半空,没有依靠,找不到方向。
警车开走了,在各种声音交错中渐行渐远。
沈伽黎终于慢慢缩回手。沈岚清有救么?应该是有的,但自己没人脉也不聪明是救不了他的。
或许南流景应该有办法吧,至少能为他请个好点的律师。
*
回了家,沈伽黎见到南流景第一句话:“你救救沈岚清。”
南流景合上文件,优雅跷起腿,摘下近视镜,指尖轻捻镜腿,垂着眼睛漫不经心问:
“我有什么非救他不可的理由?”
南流景一直都这样,蝇头小利的事儿他看不上眼,何况是对他毫无益处的人,说到底还算是情敌。
特别是当他看到沈伽黎回来后直奔而来,张嘴就是求他帮帮沈岚清,最喜欢躺平的沈伽黎都不躺了,那这人更是十足危险。
救这么危险的人,他要是得不到点好处,不就吃了亏?
简单一句话:你跟我撒个娇,我还没见过呢。
沈伽黎可不上他的套,问一遍,帮就帮不帮算了。
他转身上楼,躺平。
沈某人蛮横不讲理,南流景只觉好笑,半晌,他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查查两名受害人的联系方式,让他们主动起诉,把公诉案变成自诉案。还有,花钱把和沈岚清有关的热搜都撤掉,随便找个话题买上热搜压下去。”
沈伽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屁股难受,还在隐隐作痛。
他不明白,为什么南流景连一个小小的沈岚清都容不下?
虽然眼睛疲乏,但大脑像打了兴.奋剂,沈伽黎几次尝试入睡却总觉得心里堵得慌,脑海中反复跳出沈岚清那句“和我这种人扯上关系别人也会说你是一丘之貉”。
没有丝毫怨言,做就做了也不后悔。
但就是这份坦然,更让沈伽黎心绪难安。
果然沈岚清能荣居烦人精一号不是没有理由。
睡不着,看看网上风向如何了。
沈伽黎几乎不看微博,摆弄半天才找到热搜在哪,他想看看网友一边倒的支持评论换换心情,结果——
嗯?
热搜第一:#幻海电子竟然姓杨的员工最多#
热搜第二:#幻海电子与罗斯安德家族正式签订长期合作协议#
沈伽黎:?
所以姓杨的员工最多是什么值得占据热搜第一的重大话题?
再往下翻,都是些看不懂的热搜,反而和沈岚清有关的只字不提。
他随手点开第一条热搜,果不其然,热评第一:
【这TM是什么值得上热搜的事?幻海疯了?大家都在关注沈岚清的案子你抢个屁热搜!】
底下的评论也多是声讨:
【这热搜是南流景买的吧,合着是把沈岚清当成情敌就见不得人家好是吧。】
【死瘸子腿坏心也坏,黎黎求你快离婚吧,退一万步讲沈岚清也是弟弟,连老婆的弟弟都不愿帮足以见得他对黎黎到底几分真心。】
【残废别出来找存在感,买这热搜不搞笑么?】
网民一口一个残废瘸子,愤怒当头,一个人的缺陷都成了他们的攻击目标。
但神奇的是,沈伽黎上一秒还看到这条热评,一刷新,没了。
就算他主动搜索沈岚清,也只有寥寥几个话题楼,评论也只有一两个。
迟钝如沈伽黎也看出来了,有人在故意压话题撤热搜。
而热搜第一的“幻海电子”明晃晃挂着“罪魁祸首”四个大字。
他想发脾气,可满腔怒火冲到嗓子眼时被一个“懒”字堵了回去。
算了,发脾气太累了,我在心里骂他两句好了。
但总有人上赶着找骂。
南流景倚在门口,作势敲敲门:“以后和我一起睡吧,你这房间收拾出来让李叔用。”
因为这个房间距离南流景的卧室最远,隔音效果最好。
沈伽黎都懒得看他,在心里对他进行暴击咒骂。
见他不动,南流景走到床边,一手穿过他后颈一手穿过腿弯,稍一用力将人打横抱起。
沈伽黎别过脸,冷淡如霜:“放手。”
南流景垂下头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半晌,轻笑道:“生气了?”
沈伽黎用脑电波回应:没生气,再问扇你。
南流景搭眼一瞧,就看见他的手机还停留在热搜界面,他的心思也一目了然。
他轻轻抚摸着掌心的小屁股,语气委屈:“怎么办,我老婆因为别的男人跟我闹情绪,我吃醋了。”
沈伽黎听闻此言,一合计,明白了。
南流景之所以不愿对沈岚清出手相助,是因为自己和他爱.爱次日,还没温存够就迫不及待去找别的男人。
南流景至少还没大度到能对情敌出手相助。
沈伽黎叹了口气。果然,他还是非常讨厌管别人闲事。
南流景抱了他半天才隐隐听到他说了句:“那就一起睡吧……”
得了令,美滋滋抱着老婆回房间。
沈伽黎刚被放到床上,南流景起身要去洗澡,脚还没迈出去被拉住了衣摆。
一回头,沈伽黎M腿坐在床沿,前倾着身体,手指紧紧扯住他的衣摆,双眼泛着水光:“别走……”
南流景一眼看破天机。笨蛋为了摆出M腿型一定用尽全力,否则怎么会双腿抖不停,毕竟这姿势不是谁都能摆出来。
南流景眉尾一挑,跟着演:“我去洗澡。”
沈伽黎依然死死拽着他:“别走,我难受……”
南流景勾起唇角:“哪里难受。”
沈伽黎勾勾手指:“你凑近一点我告诉你。”
南流景实在想笑。不得不说,笨蛋的演技放到整个演艺界都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还差的。
但他愿意演,除了陪他演还能怎样。
南流景揣在裤兜里的手还没来得及拿出来,俯身凑近他的脸:“凑近了,告诉我吧。”
沈伽黎使劲拽着领口,试图以香肩□□之,但拽了半天领口处也只露出一点锁骨。
南流景:哭死,他甚至敷衍到不愿意解开任何一颗扣子。
反客为主,南流景主动伸出一只手捏住他的衣服扣子,拇指与食指灵活一捻,领子松散开,露出立体分明的锁骨以及惹眼的绛红小痣。
他慢条斯理解着下面的扣子,漫不经心道:“你这演员不合格。”
沈伽黎:“没演。”
南流景一条腿跪上床边,沈伽黎立马感到周边床铺塌陷一块,接着,火热的手掌擦蹭过颈间,指尖顺着锁骨的轮廓线慢慢下滑:
“没演,怎么全是表演痕迹呢。”
指腹与皮肤的温度融合一团迸发出更为炽烈的火焰,沈伽黎觉得被他手指游走过的地方均是一片滚烫,烫的他缩了缩身子。
沈伽黎猛的清醒过来。
不对,他想反客为主,只要是他主动,自己就不算付出,到时要是和他提及沈岚清的事,他更有不帮忙的借口了。
沈伽黎豁出去了,这辈子没这么用力过。
他挺起上身,双手紧紧环住南流景的脖子,淡色的唇慢慢靠近。
南流景还没反应过来,颈间忽然落下一道柔软触感,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颈间弄得痒痒的,那道柔软显得笨拙又生硬,毫无规律落在任何地方。
他垂下眼,看到了荫掩了双眼的长睫,微微颤抖,突出的鼻尖白皙玉润,那在各处地方短暂停留的唇瓣被自己的皮肤摩擦的泛了红,他真的好努力。
南流景想笑,鼻根却又酸酸的。
为了一个沈岚清,这个人不惜忍辱负重主动做着生疏的事,时不时还要抬眼观察下他的表情,虽然算不上撒娇,但是讨好无疑了。
明明那么懒的一个人,却做到如此地步,这份恩情南流景承得心有不快。
他腾出一只手托住沈伽黎的下巴,轻轻往后一推,眼底一片黑沉:“可以了。”
沈伽黎理直气壮:“我已经很努力了,快把你那热搜撤了,让大家都关注沈岚清。”
“不撤。”南流景果断拒绝。
沈伽黎:。
搁这玩我呢?
“沈伽黎,我告诉你一句话。”南流景垂视着他,指节轻抚过他年轻且显几分稚气的脸颊。
“你们想通过舆论主导司法判决,这是很可笑的事,法不容情,更不会因为乌合之众轻飘飘几句话就酌情轻判。网络暴力的出现恰恰是因为人类想要追求的愚蠢集体感,不管多复杂的问题,一旦到了群体中,就会用最简单的抽象原则和普遍规律来解决。”
南流景俯身,认真凝视着沈伽黎的双眼:
“当所有的观点简单化、弱智化之后,群体为了实现诉求会走上最简单粗暴的道路。这条路对沈岚清来说,是绝路。”
沈伽黎看着他的脸,心中笑他是逼king,但又觉得在理。
所以他这忍辱负重的色.诱大计,是失败了?
南流景摸摸他的头发:“我会想办法,别担心,我去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