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伽黎一合计, 自己未能获得小黑屋永久居住权,本质还是没有触及南流景底线,如果这次事件能够撼动他在幻海电子的地位, 小黑屋居住权手到擒来。

  沈伽黎:让我动动歪脑筋。

  不动了, 让我动脑筋还不如让我死。

  对面叫艾凡的男人敲了敲就餐铃,服务生鱼贯而入端上菜品。

  英式菜品比较偏爱肉类海鲜蔬菜等, 烹调简单口味清淡,简单的康沃尔馅饼搭配一道炭烤鲱鱼, 甜点是约克郡布丁和奶油茶。

  艾凡坐得笔直,后背与椅背保持一定距离,听说这也是他们的皇家餐桌礼仪, 细节颇多, 拿杯子时用哪根手指都有严格讲究。

  沈伽黎看着这一桌菜,本就不舒服的胃更是雪上加霜。

  虽然不晓得对方见面的意图是什么,但他也清楚自己的敛财大权掌握在对方手中,死后是住地下CBD还是乱葬岗, 这个叫艾凡的男人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所以这饭不吃也得吃。

  不是他搞地域歧视, 而是“吃”确实不在他的兴趣范围内,比起吃饭,他更想看南流景被他气到扭曲的脸。

  “怎么,餐品不合沈先生胃口?”艾凡凝望着一动不动的沈伽黎,语气暗含嘲讽。

  自打艾凡出生起接触的都是社会顶层人士,那些人无论谈吐礼仪都是滴水不漏,而他也在父母的严格指导下习惯了这些繁琐的规矩。

  沈伽黎对他来说是意外,从他在沙发上呼呼大睡那一刻起, 因此在艾凡眼里,沈伽黎就是未经开化的野蛮人, 不懂规矩礼仪,不识大体。

  如果对方识相,当自己这么问时他就该回答“怎么会,只是因为餐点过于丰盛,令我不知道从何下手”。

  沈伽黎:“对。”

  艾凡:……?

  对?

  沈伽黎不爱撒谎,因为他知道撒一个谎就要再撒一百个去圆,让他动脑筋不如让他去死。

  “你在开玩笑?”艾凡反问。他长这么大没见过谱摆这么大的人。

  “没有,确实不合胃口。”沈伽黎拿起一只康尔沃馅饼,咬了一口,“也确实不好吃。”

  难吃也得吃,为了人生后花园。

  艾凡盯着他拿饼的手,眉间深深蹙起。

  在皇室的餐桌礼仪中,绝对不能用手拿馅饼,只能用刀叉切成小块送入嘴中。

  不说本土居民,他见过那么多外商,全球各地都有,在与他共进午餐前都会临时抱佛脚恶补英皇室的餐桌礼仪,他也从没见谁学不会这种礼仪,这个中国男人是在挑衅自己?

  艾凡停下手中动作,凝望着沈伽黎:“难道没人教过你,吃馅饼要用刀叉切成小块。”

  这样不懂规矩的代言人,他可不敢用。

  沈伽黎看了眼手中馅饼,不理解:“用刀叉切来吃会更好吃?”

  艾凡忽然觉得好累,但良好的教育驱使下,他依然面不改色,微笑道:“和味道无关,只是用刀叉切来吃是规矩,是教养。”

  规矩?教养?沈伽黎不明白,他自小到大没和什么有钱人接触过,唯一接触过的只有南流景,可就算是南流景,吃馒头也会用手拿着吃。

  沈伽黎坦白:“我妈妈从没教过我什么规矩,她只说过吃东西不能吧唧嘴,不能从别人面前夹菜,否则和你共同进食的人会感觉不舒服。”

  “我只知道,所谓的教养是能让和你共同相处的人感到舒服放松,而不是强行要求对方来配合你的习惯。”他拎起馅饼,“以及,入乡随俗尊重各国文化,才是真正有教养的表现。”

  沈伽黎说累了,但还是补了最后一句:“中国人从出生以来就在学习使用筷子,筷子没办法把馅饼切成小块。”

  艾凡睁大了双眼,喉结滚动着。

  是这个道理么?

  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还是第一次有人让他产生了这种奇怪的感觉,有些……无地自容。

  吃完一只馅饼,沈伽黎蚌埠住了,胃里开始翻江倒海,酸水一股股往上涌。

  对面的艾凡还在慢条斯理——用开口器在鸡蛋顶端打开一只圆形小孔,露出一点蛋白,接着在蛋白表层撒上胡椒盐,用指甲盖大小的骨瓷勺舀着吃。

  沈伽黎已经到了极限,再不走他真的会发疯,但如果现在拍屁股走人,乱葬岗就是他的结局。

  为了钱再忍一次。

  他拎起一枚水煮蛋往桌上一磕,知道对方龟毛还特意戴上一次性手套,剥好蛋递过去:“叔叔,快吃,我要回去躺五分钟。”

  艾凡差点没被红酒呛死。

  叔叔?他中文不算熟练,但“叔叔”二字怎么想都不是用来形容他这个满打满算才算三十的男人吧。

  再看看那枚鸡蛋,剥得破破烂烂,角落还粘着没剥干净的蛋壳。

  对桌的亚洲男人脸上明显不耐烦,都这么不耐烦了,竟还会主动给他剥蛋。

  不知怎么看出来的,总之就是从他身上看出一丝母爱的光辉。

  艾凡掩饰性的一清嗓子,从他手里接过蛋,用英文低低道了声“谢谢”。

  沈伽黎神游半天,艾凡终于吃完。

  出了餐厅,雨已经停了,但并未放晴,天空依然阴沉沉。

  沈伽黎急着回去躺,却听艾凡叫住他:“抱歉,沈先生,我手机没电关机,能帮我联系下司机送我回酒店休息么?”

  沈伽黎幽幽掏出手机:“号码。”

  “忘记了……那么麻烦你帮我叫辆出租可以么。”

  沈伽黎无语,这地方不让出租车过,打车还得走到前面十字路口。

  艾凡,英国十大家族之首的继承人,在沈伽黎眼中肉眼可见的失去了光环。虽然本来也没什么光环。

  来到路口,沈伽黎随手拦了车,司机听艾凡报了地址,司机说上来吧,打表。

  艾凡临门一脚被沈伽黎拽下车,他问司机:“从这里打到那个酒店大概多远。”

  司机:“十二公里左右。”

  沈伽黎:“打扰了,师傅慢走。”

  望着出租车远去的背影,艾凡:?

  十二公里光打车都要好几十,沈伽黎绝对不干赔钱买卖。

  别想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

  艾凡迷茫:“不坐车,我怎么回去?”

  沈伽黎环伺一圈,最终目光落在街口一排摩的,摩的师傅看着行头不菲的艾凡,露出了憨厚的笑……

  艾凡坐在摩托后座,潮湿的风晕湿了他的头发,毛毛细雨打在脸上透心凉,心飞扬。

  前座的司机大叔叽里咕噜问他哪里人、来这做什么去了哪里玩,像盘查户口一样。

  出于礼貌,艾凡用不娴熟的中文一一回答了大叔的问题,每回答一句,脑海中沈伽黎的面容就加深几分。

  他记住了这个男人,这个当他犹豫着坐上摩托车时毫不留情转身就走的那人。

  而且,印象深刻。

  回了酒店,艾凡也差不多湿透,泡在浴缸里,他越想越觉得离谱,哪次来这不是专车接送,低于千万的车接待商都不好意思开给他看,而这个叫沈伽黎的男人竟为了省钱让他坐摩的,淋着小雨吹着冷风,还要接受司机大叔无休止的盘问。

  真是难忘的一天,

  他越想越不甘心,洗完澡,手机也充上了电,打开浏览器输入沈伽黎的名字,弹出的第一条便是搜索量最高的“悲伤蛙”。

  那个上午见到时嚣张跋扈的男人,在照片里抱着只可笑又可悲的青蛙头套,仰望着小小的舞台,汗水晕湿碎发黏在脸颊,双目空洞,与周围热络的气氛格格不入。

  艾凡视线一怔,心头倏然涌上一种奇怪的情绪。

  那时的他在想什么,心事是什么,忽然……有点好奇。

  *

  沈伽黎回家时也淋了个半湿,潮气入侵,胃里却裹着火球一般烧得难受。

  进了门鞋也没来得及换,他直冲卫生间抱着马桶一通狂吐,吐到最后只剩酸水,最后虚脱般坐在地上,垂着发懵的脑袋。

  南流景听到声音下了楼,坐在卫生间门口,入眼便是沈伽黎苍白无色的脸。

  “怎么了。”他蹙起眉头,低声询问。

  沈伽黎没回答他,现在连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

  南流景靠近他,感受到他皮肤散发出的微凉潮湿,委身攥住他的手腕要把人拉起来:“去洗个热水澡。”

  沈伽黎没动,也没吭声。

  南流景清楚沈伽黎的脾气,从他嘴里永远不会听到“好”这个字,他少一使劲把人从地上拉起来,可沈伽黎浑身无力像是坠落的枯叶,直直倒进他怀中。

  身体冰凉,但靠在颈肩的额头却滚烫如落火。

  “你发烧了。”南流景语气微促,挟带一丝怒意。

  小孩就是不长记性,上次淋雨发烧,这次还不打伞。

  自己也不长记性,应该让李叔守在那等着接人回家,明知道他不爱打伞。

  傲蔑天地的大反派第一次产生了自责的情绪。

  他抱着已经半昏迷的沈伽黎去了卧室,打了热水来想先帮他擦拭身体。

  过程中,他不断质问自己:我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关心一个曾经想下药害死我的人。

  可身体就是不受控制,细致擦过他露在外面的皮肤,手指都不落下。

  沈伽黎迷迷糊糊烧的双颊绯红,怎么叫他的名字都没反应。

  李叔出门办事帮不上忙,南流景只能先叫了家庭医生过来。

  家庭医生匆匆赶来,为沈伽黎做了个详细的全身检查,检查的时候南流景不便打扰,独自在外面等。

  可等医生打开门后,他那疑惑的表情令人新生不安。

  “怎么样。”南流景自己都没察觉,他的语气有多焦急。

  医生推了推眼镜:“简单来说,淋雨造成的发热,而且有点营养不良,有胃溃疡的症状,我现在没有仪器做不了详细检查,但目测不会错,而且……”

  话说一半,医生诡异地看向南流景。

  南流景烦躁地闭上眼,几乎是一字一顿道:“你快说——”

  这时候还卖什么关子。

  医生再次推推眼镜:“刚才我为沈先生检查身体的时候,发现他的左侧胸口处有过刀口缝合的痕迹,根据位置来看,应该是做过心脏手术,沈先生之前就有心脏类疾病么?”

  嗡——

  那一瞬间,南流景好像出现了耳鸣,从医生说的最后一字结束后,突如袭来的撼然犹如当头一棒,下一秒便跌入了真空环境。

  见南流景失神,医生又问:“您平时都没发现异样么?或者沈先生有在按时吃药?还是说,您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南流景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觉得他该将其视为喜讯该开怀大笑,但此时别说笑,嗓子像堵了一团棉花,用尽全身力气才吐出几个变了调的字:“我不知道……”

  医生沉默了。

  良久,他才建议南流景带人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然后说了些胃病注意事项,给沈伽黎挂了葡萄糖和退烧针后便起身告辞。

  雨又开始下了,不知如何才能停下。

  屋内一片昏暗,阒寂的气氛和南流景的沉默恰如其分,他怔怔望着床上的男人,薄薄的毯子也无法勾勒出他身体的轮廓,瘦到一躺下去就要被床铺包裹住。

  过了一个世纪,他伸手轻轻拉开沈伽黎的衣领,看到了医生说的刀口缝合。

  鼻根忽的一酸,他忙合上衣服不忍再看。

  和沈伽黎相处的这段时间,从没察觉他身体的异样,也没见他吃过此类药物,现在满脑子的声音发出疑问:

  会复发么?

  如果有重大病史,婚检报告上为什么只字不提,是没查出来还是故意隐瞒。

  但这个问题现在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南流景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去了厨房。

  ……

  “沈伽黎?现在感觉怎样。”

  睡得迷迷糊糊,沈伽黎隐约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眼皮酸涩发胀,用尽全力也只能睁开一道小缝。

  昏黄缱绻的灯光中,他看到了南流景的脸,未经打理的头发梢垂在眼迹,显得脸颊几分瘦削,透出疲惫的倦态。

  沈伽黎重新闭上眼,漫无目的地“嗯”了声。

  一只大手覆上他的额头,撩开额角碎发,他听到了南流景淡漠的声音:“先起来把粥吃了,吃完药再睡。”

  沈伽黎没动,他现在浑身发虚,动一下手指都会牵连全身又疼又麻。

  “起来,吃药。”南流景语气变得几分生硬。

  沈伽黎还是不动,心里隐隐涌上一丝烦躁,嘶哑着嗓子道:“我不想吃……”

  见他不听话,南流景也没了耐心,一手从他后脖颈穿过,揽着他的肩膀往上抬。

  其实南流景根本没使劲,可沈伽黎还是觉得被他折腾的好疼。

  泪珠从紧闭的双眼中溢出,顺着脸颊滑下。

  试图把他往上抬的手猛然顿住,停在半空没了下一步动作。

  突如其来的眼泪是南流景万万没有料到的状况,心头突兀涌上酸涩,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令他不敢再有下一步。

  哭了。

  沈伽黎哭了,好像是因为自己的粗鲁。

  南流景作为公司大领导,见过了社会中太多的眼泪,人到中年被裁员的男人哭着说自己还有家要养,不能没有这份工作;因为失误被辞退的秘书哭着求他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而南流景只会用最冷的声音说着最无情的话:

  成年人的世界不相信眼泪,我不关心你们的努力程度,我只看结果。

  看过太多情绪决堤下的眼泪,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不仁,但看到沈伽黎没由来的眼泪,却忽然产生了一丝奇怪的惧意。

  他收回手,摩挲着药盒,语调变得有些不自然:“哭什么,我又没……”

  没欺负你。

  但最后四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人的忍耐力是无限的,可总会在某个特殊的节点因为无足轻重的小事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伽黎攥紧被角,无声的落泪变成了呼吸不畅的抽噎。

  他不喜欢和人倾诉情绪,因为世界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这一说,只有针刺到身上才知道疼。

  高中时,学校有位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学生因为入学时隐瞒心脏病史,导致参加男子一千米体测时突发重病,从此再有没有醒来。学生家长亲戚天天过来闹事,闹得大家伙苦不堪言。

  有人说:“不想被区别对待所以隐瞒病史导致意外发生,就要学会自己承担所有责任。”

  话糙理不糙,但如果不是因为在最需要交流的年纪被身边人当成了定时炸弹而孤立,谁会想去隐瞒呢。

  对于尚且年轻的孩子来说,有些东西比死亡更可怕。

  所以沈伽黎已经习惯了独自忍耐,可今天,日日累积却无法宣泄的忍耐,压上了病痛这最后一根稻草,情绪便失控了。

  “我都说了不想吃,你还来烦我,我只是不舒服想躺着我有什么错。”他哽咽着,用尽全力才说完这段话。

  南流景蹙起眉头,表情五味杂陈,一向自信优雅的双手此时竟不知该往哪里放。

  “不是逼你。”南流景解释道,“生病吃药才能好得快。”

  他向来不爱解释,觉得没必要,但今天忽然产生了“不解释不行”的想法。

  虽然他确实是出于好心,但在沈伽黎的眼泪中,每个字都显得苍白无力。

  沈伽黎还在哭,尾睫被泪水沾湿,挂着泪珠摇摇欲坠,很快被溢出来的眼泪冲刷掉。

  南流景抬起手狼狈地挠了挠额角,都不敢多看他一眼,头一次,说话都结巴了:

  “对……对不起,我不太会照顾人,忽视了你的感受,我……”

  他收拢手指:“我知道错了。”

  哭了许久,沈伽黎也哭累了,抽泣声渐渐小了,但还是要说:

  “我讨厌做饭,你还要我做,每次做饭油都会跳得很高,很烫,做出来的东西也很难吃,也讨厌做家务,讨厌穿裙子,讨厌去画画班,这些事我为什么非做不可?”

  “以后不用做了。”南流景秒答。

  沈伽黎:“可是,菜可以买……”

  吓死,差点拱手送出中饱私囊的绝佳机会。

  南流景轻轻一点头:“可以买。”

  说完,他有点卑微询问道:“那粥和药?”

  “再说吧,我要睡了。”沈伽黎闭上眼。

  “好,你先休息,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都可以讲给我。”南流景又道。

  他问的是沈伽黎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方便他列个清单让李叔回来时捎上。

  沈伽黎:“我想要一万只千纸鹤,等我醒来时可以看到头顶挂满千纸鹤。”

  南流景:?

  “多少?”

  “一万只,很多?很多就算了。”沈伽黎拉过毯子,“睡了。”

  “不是,不多。”南流景忙道。

  事实上沈伽黎对千纸鹤根本没兴趣,他又不是什么纯爱战神,只是确保这样能拖住南流景他好睡久一些。

  许久后,南流景听着床上传来的平稳呼吸声,暗暗松了口气。

  他靠近沈伽黎,俯身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处,听着胸腔内心脏跳动的声音。

  在跳。

  回了卧室,南流景叫了外送买了一堆折纸鹤的方形彩色纸,他从没折过这东西,但他足够自信,认为只要照着视频教程看一遍就会,并且已经做好预设,开始可能会折得慢一些,后面顺手了一万只不是问题。

  打开视频教程,照着教程将彩纸对折——

  半小时后——

  他看着桌上那可怜兮兮的孤独千纸鹤,蔫头巴脑,翅膀还像是被人打断了一样耷拉着。

  虽然出师不利,但自信要有的,只要熟练了很快就能折出一万只体态优美的纸鹤。

  南流景又拿起一张彩色纸,对折——

  一分钟、十分钟一小时过去。

  他背后的落地窗外,浓墨淡去,月亮落下,渐渐天边泛起鱼肚白,随后金黄的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照亮万物。

  天亮了。

  南流景眯着眼,眼睛酸涩发胀。

  他一把将手中折一半的千纸鹤摔桌上。

  从昨晚八点到次日早上八点,整整十二小时,一夜未眠,就折出来十二只千纸鹤。

  我到底在做什么,上次缝那人偶也是,就为了讨沈伽黎开心所以觉都不睡?

  不折了,别把人当傻瓜。

  南流景坐上轮椅去隔壁查看沈伽黎的情况。

  沈伽黎已经醒了,坐在床头揉着发痛的太阳穴。

  虽没退烧,但比起昨晚身体轻松了不少,他打算起来去趟厕所回来继续躺。

  南流景道:“我去给你煮粥,吃完粥把药吃了。”

  沈伽黎岔开话题:“一万只千纸鹤呢。”

  还是那句话,他并不是很稀罕千纸鹤,只想用这种方式拖住南流景,别来打扰他。

  南流景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快折好了。”

  见他那副模样就知道距离一万只还差一条银河,沈伽黎虚弱摇头:“对你来说很困难吧,我不要也行。”

  南流景:“不是,真的快折好了,你再睡一觉,醒来就能看到了。”

  沈伽黎意满躺。

  *

  李叔从外地办完事回来,恰好赶上南流景出门上班的时间,他也顾不得自己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先去伺候南流景洗漱吃早餐。

  结果就见他窝在房间里折千纸鹤。

  李叔:?

  “少爷,您这是……”

  南流景睁着熬夜过后的猩红双眼,下巴一圈薄薄的青色胡茬,人肉眼可见的瘦了。

  “李叔,你会折这个么。”

  李叔瞧了一眼,摇头:“不会,但若是少爷有需求,我可以学。”

  半小时后。

  杨司机推着南流景往外走,他回头看着李叔以及桌上一堆彩色纸,淡淡道:“李叔,那就麻烦你了,我回来之前务必折好一万只。”

  李叔微笑,自信骄傲:“少爷您放心工作,剩下的交给我,您慢走。”

  上午,正在检阅文件的南流景接到了李叔的电话,李叔“汪”一声哭了出来:

  “少爷我不行了,我一上午就折出来三只,这玩意儿真不是人折的。”

  南流景:……

  他抬起头,缓缓看向面前的严秘书:“严秘书。”

  “南总请吩咐。”严秘书笑盈盈,不知灾难即将临头。

  “你会折千纸鹤么?”

  “啊……不会,但我可以学,我学习能力很强。”

  南流景沉思片刻:“麻烦你通知杨秘书他们,工作先暂时放一放,我需要一万只千纸鹤,按照一只五十块给你们算手工费。”

  中午休息室的茶水间。

  严秘书杨秘书和林特助三人对着一堆彩纸埋头苦干,良久,三人同时把纸鹤往桌上一摔,动作高度一致。

  “我为什么连工作都不做在这折这种东西!”

  林特助数过桌上的纸鹤,推了推眼镜:“总共二百只,距离南总要求的一万只还差……一条东非大裂谷。”

  “我不行了,我现在看东西都是花的,对了,你们有没有想兼职的朋友,南总不是按照一只五十给咱们算,咱们给他们算一只三十五。”

  “只能这样了,否则下班前完成一万只根本不可能。”

  ……

  大润发杀了十年鱼的王叔,因为手中的彩色千纸鹤而多了一丝温暖的人情味,最终他决定不要这人情味,按照一只二十五块的价格将兼职介绍给了隔壁修理铺的老李。

  修理铺的老李折了十只后怒摔纸鹤,按照一只二十块的价格介绍给了隔壁印度餐厅的阿三。

  阿三介绍给了越南的龙仔,龙仔介绍给了在晋海大学国际学院读书的哥哥,哥哥介绍给了隔壁美术学院的学妹……

  沈伽黎正睡着,被手机振动吵醒。

  接起来,是之前拍摄校园宣传片的总导演学姐。

  学姐开门见山:“沈同学,你有时间么?我这有个兼职介绍给你。”

  “嗯?”

  “很简单,就是折千纸鹤,能折多少折多少,下午六点前结束,按照一只八毛的价格算给你。”

  沈伽黎:???

  下午五点半的幻海电子总部大楼门口,站了一堆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手中拎了只袋子,里面装满千纸鹤。

  秘书助理们忙着清点数量结算费用,最后确认纸鹤总数量,9993只,还差7只。

  南流景收到一大箱纸鹤,被告知还差七只,秘书们表示可以加班补上七只。

  看着秘书们头发凌乱的虚弱模样,南流景沉声道:“不用,先下班吧。”

  以沈伽黎那懒劲儿又不可能一只只数,数量外观上足够震撼就可以假乱真。

  南流景稍稍松了口气,望着天花板又开始想,一会儿沈伽黎看到这一万只纸鹤会是什么反应?

  从没见过他笑,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不知这一万只纸鹤能否换来他施舍般的抿唇,忽然……有点好奇了。

  一到家,南流景问:“沈伽黎怎么样了。”

  李叔恭敬道:“醒来后喝了点粥,吃了药,但还有点低烧,医生今天也来过,说没什么大碍,静养几天就能康复。”

  南流景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之前沈伽黎的婚检报告找出来给我。”

  “好的,还有,少爷,亲家母刚才打来电话,说晚上想来这边小聚,有事要聊。”

  “知道了,先把婚检报告拿给我。”

  南流景上了楼,见沈伽黎房门半开着,半截门缝里刚好看到他坐在床头,手里不知在摆弄什么。

  稍稍整理下衣领,扶正膝间的纸箱,南流景敲敲门,推门而入。

  沈伽黎垂着头,宽大的睡衣松松垮垮,于肩头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连接着分明的锁骨。

  不知他在忙什么,专心致志,乌黑润泽的睫毛荫掩了瞳孔,看不出情绪。

  他明明听到了南流景进门,却巍然不动,自顾忙着手头的事。

  南流景没料到他如此冷淡,突兀有点不自在,硬着头皮道:“身体好些没。”

  沈伽黎没回答他。

  “这个,一万只纸鹤,你要的。”他打开箱子放在沈伽黎身边。

  沈伽黎抬起头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古井无波:“真的有一万只?”

  南流景:……

  是……怎么发现的。

  沈伽黎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东西摔在桌上:“辛苦你了,找了那么多兼职帮你折,还找到了我头上,并且,只有八毛一只。”

  南流景终于看清他手中的东西,千纸鹤。

  为了八毛钱一只的千纸鹤,沈伽黎拖着病体起来充实他的小金库,他会折这东西,小时候为了给妈妈准备礼物三天折了一千只,但这一次,折一会儿就犯困,睡睡折折一下午就折了五只。

  赚了四块。

  南流景却还拱火:“我明明出价五十一只。”

  沈伽黎脸色煞白,斜斜瞅着南流景,从他的眼中分明看出了“我不活了”。

  该死的中间商,光赚差价都能在海边买别墅了吧。

  南流景淡定改口:“既然你也有帮忙折,我就按照初始价格给你,虽然给秘书们是五十,但我心里的初始价格是五万一只。”

  南流景打开手机,转给沈伽黎25万:“收钱。”

  本以为及时挽救了,可沈伽黎看到钱后,小脸耷拉得更厉害。

  虽然这纸鹤是折给他的,但五万一只,为什么不把这一万纸鹤都给他折了?怎么想,都痛失五个亿。

  见他依然不开心,南流景又道:“记错了,开始的心里价位是五十万。”

  说完,打电话给助理,让他明天跑一趟银行给沈伽黎的账户转二百五十万。

  沈伽黎:!

  二百五十万!

  人生后花园的美梦一下子实现了一半!

  但要警惕,对方是南流景,保不齐哪一天他就会把钱要回去。

  南流景抬眼,观察了下沈伽黎的表情。

  他还是没笑,正常人收到这么多钱很难不喜形于色,到底什么事才会让他开心。

  *

  南流景翻开沈伽黎的体检报告,所有检查项目仔细看过一遍,并没有标注任何心脏病史。

  根据医生签名他查到了电话号码,打过去询问情况。

  医生对“沈伽黎”这个名字可谓印象深刻,因为是财团联姻,所以当时对他的检查报告多看了几眼,并确切告知,在体检时并未检查出任何重大疾病,心电彩超一切正常,并且也没有南流景说的心脏手术刀口。

  那很奇怪,如果是婚后手术更说不通,日夜相处的情况下,沈伽黎不可能趁此时间做手术。

  那么刀口是哪来的?

  南流景决定等沈伽黎痊愈后带他去医院做个检查。

  虽然经过手术,但心脏病就像个定时炸.弹,说不定哪一天就炸了。

  可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体检时没有检查出,根据医生的说辞,在做心电图时要脱掉上衣,但并未发现他的身体上有任何刀口。

  如果是婚后而为,更说不通。

  南流景抵着额头,做了个深呼吸。

  这件事让他疑惑,更忧虑,第一次,为了一个人方寸大乱。

  思忖的间隙,李叔进门,说亲家母已经抵达门口。

  南流景整理好仪容,下楼见客,顺便让李叔喊沈伽黎下楼吃饭。

  李叔说沈伽黎不想吃,南流景只好道让他先在房间休息。

  楼下,养母一家见到南流景,瞬间喜笑颜开,亲切喊着“姑爷好久不见”,一旁的沈岚清却在南流景身后左看右看,焦急问:

  “哥哥呢,怎么没下来。”

  “沈先生身体抱恙,昨日发了高烧,怕传染给亲家们,等身体康复我再带他回娘家看望各位。”李叔不能说沈伽黎就是不想下楼,只得找了个借口。

  养母“啧啧”两声,故作担忧:“伽黎这孩子打小就身娇体弱,总也不让人省心。”

  实则内心:死了没,死了再叫我来处理后事。

  大概只有宫源和沈岚清是打心底担心。

  沈岚清起身:“我上去看看哥哥。”

  刚迈出一步,一只手臂横在他身前。

  低头,对上南流景冷傲的视线。

  “你哥哥需要静养,别去打扰。”

  沈岚清凝视着他的双目黑沉一片,漆黯的深渊中,似乎燃着一团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