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北土>第25章 25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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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李威策马离开到再次听到李威的惊呼不过一瞬,姜翮昏沉的头颅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觉察到胸口一阵钻心的痛,他的手脚立即没了力气、身子一歪、天旋地转地跌下了马。

  钻心刺骨地疼,但意识还是清醒的,姜翮知道这箭没有射中要害,‘只是’射中了左肩。他应该把身体外的箭尾折断,然后再用布条把伤口简单包扎。他的马没有跑走,他应该再次上马,继续指挥。

  没有致命伤不能下战场,上一任的安远公是这么做的,母亲对此也颇为赞赏。所以姜翮知道,自己也必须这么做。

  可真的太疼了,不仅左臂,整个身体都疼得失去了控制,姜翮双目无神地看着天,看着李威的马,看见李威慌张的脸。

  “姜翮!”李威把姜翮抱进怀里,替他折断箭尾、包扎伤口。

  呼——姜翮的身体猛地抽搐,一阵冷气灌入肺里、他的身体终于恢复了控制。李威的怀抱很让人心安,但他必须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情。

  “李威,”姜翮咬着牙,额上流着冷汗,“去取敌手首级回来。”

  “我去!我会去的!”李威控制不住心里的慌乱,可能失去姜翮而带来的恐惧不断蔓延,“老海!送大将军到后面去!”

  “不必管我!”姜翮借着李威的力量起身,推开要走上前的老海、靠着独臂的力量再次翻身上马,又一波的疼痛令他眼前一黑,险些再次跌下马,但他还是靠着意志硬生生挺住。

  视线再恢复时再次看到李威那忧愁的脸。

  “传令!”姜翮避开李威的视线,“左队向北夺下山坡,中队随我取下贼首首级!”

  “好!”众将士再次斗志昂扬,怒吼着随姜翮向前。

  李威知道中箭的滋味,所以知道姜翮是在逞强,可他也意识到能让姜翮停下来休息的唯一办法是快点赶走这批偷袭的蛮族。

  李威愤怒地拿起弓箭、回敬那个放冷箭得蛮族人,而后挥刀冲向那个带着红帽子的人。

  士气是个玄妙的东西,姜翮负伤后的指挥让这边的士气更胜,在众人的助攻下李威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冲到红帽子的眼前,刀起刀落、头颅落地、鲜血喷涌。

  那人当真是贼首,蛮族的士气随着贼首的命一起消散,众人纷纷向西南的山口跑,但那里早已有姜翮部下的军队,瓮中捉鳖。前后不过两个时辰,蛮族两千又三十六人被杀,二十一人被活捉。

  大获全胜。

  但姜翮还没有停下来。军营的主战场结束他也跟着去了西南山口,从西南山口回来又跟着清理战场,安葬死者。

  大遂这边阵亡三百二十一人,但山寨的十五人都没事,只有老海擦伤了腿,不算重。亲近的人都在,李威不悲伤,也不必假装悲伤。

  但姜翮不同,他要精准地控制每一个表情,要有获胜后的喜悦来振奋士气,也要有损兵折将后的悲伤来安抚人心,悲伤喜悦交杂,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也不行。

  斩了敌首后李威一直跟在姜翮的身边,看着他带着完美的假面在军队里穿梭。他一定疼坏了,眼底泛着红藏着泪,额上时常有冷汗渗出。他的呼吸在抖,可说话的时候还是努力地提高音量,让声音听起来铿锵有力。

  那个策马看雪深山弹琴的少年被完全掩藏,站在人前的是位接近完美的大将军。

  李威突然觉得,‘负心’这个名字别有深意,姜翮不止负了别人的心,连他本人的那颗真心也一起辜负了。

  太阳落山,姜翮终于让医官给自己包扎上药,半日的劳顿让伤口周遭开始溃烂,医官用烧热的刀去剐那些腐肉,姜翮的肌肉因为惧怕而僵硬,嘴唇因疼痛而苍白。李威听到了热刀烧灼肉体的滋滋声,却听不见姜翮的叫嚷。

  医官处理好伤口退下,帐子里只剩常青和李威,姜翮对着他们笑:“不早了,都去休息吧。”

  常青不放心:“公爷发烧了,晚上还是有个人在身边照应一下。”

  “不用。我有分寸,不会有事的。”

  李威不知道姜翮的分寸到底是什么,也没想到即使在常青面前姜翮依旧要伪装自己。

  李威看向常青:“你去休息吧,我来照顾他。”

  从姜翮受伤开始李威就跟在后面,现在又提出整夜照顾,常青自然是惊讶的,可想起之前俞关的那一夜又觉得李威提出照顾也不是不可能。姜翮也没做出什么反应,常青冲着李威点了下头,退出了帐篷。

  姜翮不是不反对李威留下,只是一时间不明白李威为什么要留下来,帐篷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姜翮不禁苦笑:“我真的不用照顾,明日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先去休息吧?”

  李威对姜翮的话不作反应,自顾自地脱下甲胄、坐到姜翮的床边。姜翮快要挺不住了,气息紊乱,嘴唇苍白,眼睑微肿,尽管他尽力压制虚弱的气息还是被李威察觉。

  李威有话想对姜翮说,可看着他的眼睛又觉得难以开口,鬼使神差地,他把姜翮揽入怀里,手揽着他的腰,头搭在他的右肩。可能是弄疼他了,姜翮的肌肉越发僵硬。可李威不想放开他。

  “疼得厉害可以哭的,”李威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人,轻声细语地安慰,“哭出来就不疼了。”

  “你……”姜翮轻微地发出一个音节后再也没了声音,胸口像被塞进了一团柔软的棉絮,那些自律的条条框框被尽数阻隔,委屈的泪水一点点向上漫延。

  “真的。”李威继续着自己并不高明的哄骗,“我十一岁那年也被蛮人射过一箭,大哭一场就不疼了。你试试。”

  姜翮的喉结上下移动,努力将要涌上来的眼泪再吞进腹中。

  “我嘴巴很严的,不会告诉别人。”李威试探着轻抚姜翮的背,“你的属下们不会知道的……别这么为难自己,我……你娘在天上知道了会心疼的。”

  她不会的。姜翮再也忍不住啜泣,温热的眼泪落进李威的衣领。从没人允许他哭,父亲不会,母亲不会,连最温柔的乳娘也不会。忍住,伤痛便是荣耀,落泪便是耻辱。

  四岁那年淘气爬树摔断了腿,乳娘跪下求姜翮不要哭,被母亲知道了她一定会重罚的,可姜翮忍不住。之后他再也没见过乳娘。

  七岁那年想要和父兄一起练武,说好点到为止长兄却毫不手软地教训他,胳膊被打到脱臼父亲也没有制止。他哭着去找母亲,母亲却命他在祠堂罚跪,跪到不止住眼泪再起来。

  姜翮颤抖着挣扎:“你不需要对我这般好……”

  “我想对你好。就算你不需要,我也还是想……这是我的事,你别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