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威逐渐变得平静，愤怒后的落寞与悲伤也缓慢地涌出，一点点将姜翮包围。
姜翮觉得自己能理解李威的愤怒，毕竟是个断袖和愿意当小倌是完全不同的意思，李威这个脾气大概是不愿意屈居人下？顺着这个想法继续想，姜翮觉得自己也知道李威为什么动了心思却一直躲躲闪闪——毕竟两个人都不是屈居人下的那个，的确没什么可能。
可李威为何如此悲伤呢？姜翮想不通。
李威颓废地放开姜翮，落寞地背过身：“睡吧。你睡床，我睡地下。”
此时常青在门外轻轻敲门；“公爷？”
“没事。”姜翮回应，“你去休息吧。”
常青离开。李威退到远离床的墙角，席地而坐，上半身靠在墙上，闭着眼，好像睡着了。
昏黑的屋子安静了许久，姜翮还是不能入睡，他知道李威也还没睡着，他还能感觉到从李威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悲伤。
“你最近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姜翮突然问。
李威没有回音。
姜翮是明知故问，来俞关已经九日，自己一直在和贪官污吏吃喝玩乐，李威跟着已经黑脸许久，姜翮当然知道李威误会了。他故意吊着不解释，想要等李威自己来问。
现在是不敢再等了。
“北土失守十年，朝廷日日都想着派兵收复，可粮草次次都不够用。你看这俞关外农田广袤，近年也并无天灾，可为什么十年了都没凑出些许军粮来？当然是因为这里的官员中饱私囊。”
“你觉得我的官大，张嘴督促一下俞关上下的官员就能让他们不再贪？不能。就算我大发雷霆就地斩了他们，他们的下一任还是会继续贪下军粮，把我们活活饿死在战场上。只要我们死了，他们有的是办法把这些事情糊弄过去。”
“而他们怕的是，我们能活着回来，回到朝廷，对着皇上参他们一本。”
“我要让他们相信我们能活着回来。他们不信北土能收回来，他们觉得真心去收复北土的人都会死在战场上，和他们一样贪生怕死、贪图享乐的人才能苟且偷生，活着回来。”
“所以我不仅要和他们成为一样的人，还要多多地收他们的贿赂。他们在我身上花得越多越舍不得我死。六万将士的命和不如他们自己贪粮饷重要，六万人的粮饷又不如他们进京当大官的机会重要。为了他们当官的机会，他们会给咱们粮。”
李威始终没有给出一丝回应，但姜翮还是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地解释清楚。姜翮说完，房间又陷入了沉寂。
又过了一会儿姜翮的呼吸变得平缓悠长，应该是睡着了。李威闭着眼、听着姜翮的呼吸，心里五味杂陈。
姜翮做事总有他的理由，考虑得总是周全。如果对他没有其他的心思，只是他的部下，该多好。跟着他，收回北土，然后一个留在北土过安生日子，一个回去都城升官进爵，各取所需，好聚好散。多好。
李威不想把事情搞得更糟了，第二日一早便向姜翮负荆请罪。
“属下昨日莽撞，请将军责罚。”
这话实在不像李威说的，而且是跪地说的。姜翮不适地皱眉；“我并未怪你。”
李威不说话，也不起来，好像一定要等到一个惩罚。
姜翮；“你一定要和我如此生分吗？”
李威还是不答。从没熟稔过，何谈生分。
姜翮眉头皱得更厉害，胸中郁闷比昨晚更胜。李威似乎变得更听话了，可他却丝毫不觉得高兴。他不懂，为什么每次自己越是想要靠近李威、李威都会躲得更远。
明明是他自己先凑过来的。
姜翮轻缓地呼气，控制着自己展开眉头、换上柔和的笑脸，低下身子与李威平视；“李将军，我不怪你。换成是别人我也不会怪，一视同仁罢了。”
一视同仁，这的确是李威最想要的结果。李威道了句谢，继续陪着姜翮在各路官员之间游走做戏。
还有三日就要启程北行时知府问：“公爷马上就要继续行军了，可还有什么没有置办好的东西？只会下官一声，下官马上去办。”
“说来惭愧，还真有东西……”姜翮不好意思般笑着，“听说公坚仓制的那把嵐曦琴是被知府大人得了？”
知府表情一僵，露出些许为难的样子。
姜翮赶紧摆手：“知府大人别误会，嵐曦琴是公坚仓遗作，乃是旷世珍宝，我哪有脸面向知府大人要，只是听说了这么件宝贝在知府这，想瞻仰两眼，若是有幸碰一碰，也不枉自己苦练了许多年的琴。”
“公爷哪里的话，”知府变化出满脸的笑容，“早听说公爷琴技举世无双，听说公爷要来下官也有将嵐曦琴送于公爷之意，否则那宝物放在下官这也是暴殄天物。只是……下官得了这琴之后就允诺小女，要把这琴给她做嫁妆……”
姜翮还是不放弃：“姜翮当真没有将这琴据为自有的意思。既然已经许诺给令千金就更没有夺人所爱的道理。当真就只是想看一眼……但闺阁小姐的东西我这外男的确不方便碰……知府大人，姜翮逾越，不能看到也罢，只听个声响也好，能否请令千金用那琴弹奏一曲？”
看闺阁小姐的东西不方便却要人家弹琴给他听？李威不是十分懂那些礼数教条也觉得姜翮这要求提的过分。可那知府却好像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略微想了一会儿便答：“还请公爷稍等，下官去问问小女的意思。”
李威不懂这些人的算盘，想端详姜翮的表情却恰好碰上姜翮向他看，他立即心虚地又移开了视线。
知府回来说他家女儿愿意为姜翮献丑，于是支起一个屏风让知府小姐在后面奏了一曲。李威听不出好坏，但姜翮又天花乱坠地夸了通琴，也夸了通弹琴的人。
第二天知府又来传话，说自家女儿自觉琴艺不佳愧对宝物，想听姜翮弹那琴。姜翮听了得意地笑，欣然赴约。
李威猜得到，姜翮若弹了那知府和他的女儿一定会说只有姜翮才配得上那琴，然后把那琴送给姜翮，就和前几天的那把扇子一样。
可李威也知道，这琴和那扇子不一样，它不是知府的宝物，是知府女儿的嫁妆。你弹琴给我，我弹琴给你，然后把原本的嫁妆送给你。
这算什么？定情信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