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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翮没立即去和李威说话，只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看李威练兵。
李威知道姜翮就在不远处感觉不自在得很，向姜翮瞄了两三次，都和姜翮对上了视线，不说话，还笑，搞得李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就这样僵持了半个时辰，到了吃昼食的时间，训练的士兵都要休息，众人散开，李威没了能干的事情。不少人都过去姜翮那边向他请安，马胖子还和姜翮聊起了天，问这问那，姜翮有问必答，还有说有笑的。
李威心里越发别扭，走过去给马胖子一个眼神让他走开，然后板着脸问姜翮：“安远公在这站了快半个时辰了，有什么事吗？”
“想请李将军和我一起吃昼食。”
“刚刚看我练兵，现在又叫我吃饭，你是我家小娘子吗？”
“嗯？”姜翮一开始没明白李威是什么意思，反应过来后也没生气，掩面咯咯咯地轻笑，“你想要个我这样的小娘子？”
李威更生气了，但不是气姜翮，而是气自己。自己真是拿姜翮一点办法都没有，打不得骂不得，不理他他又在旁边站着笑，阴阳怪气想要挖苦他两句，结果自己也占了下风？
李威瞪了一会儿眼睛，不甘心地再次开口：“想。我第一次见你就想把你劫回去做压寨夫人。我真的是个断袖，怕不怕？”
“不怕。”姜翮还是笑，“第一次咱们打架的时候，你一共让了我六次，我那时就想，这个人着实不错，有本事又心善，有机会一定要……”
“我那不是心善。”李威听不下去姜翮这假意猩猩的赞美了，“只是想拿你解闷。”
“那三个月过去了，觉得怎么样？解闷了吗？”
“你来这到底有什么事！”李威恼羞成怒，他才不信姜翮不知道自己说的解闷是什么意思、做压寨夫人是什么意思，他就是故意装糊涂、把李威的挖苦都给满混过去了，该死的老狐狸！
“想请李将军和我一起吃昼食。顺便聊聊天，解解闷。”
李威确定自己是真的拿姜翮没有办法，只能顺了他的意思：“安远公叫我去我当然遵命。”
到了姜翮的屋里、闲杂人都退下，姜翮给李威倒了杯酒：“昨天的事情，我给你赔不是。”
“不敢当。”李威别扭得很，“安远公说得都对，是小人逾越了。”
“其实，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安远公。”
李威又给姜翮一个白眼。他知道姜翮不会喜欢‘安远公’这个称呼才故意这么叫的，听着像个老头子似的，谁会喜欢。
姜翮：“安远公是我爹的封号。他死了，成了我的封号。可我恨我爹，更恨这个封号。”
李威的眼神一变，好奇又不解地看着姜翮。
姜翮拿起酒杯、喝了一小口酒，平静又顺畅地继续说：“安远，我以为是安定远方的意思，毕竟我爹也是开疆扩土的大将。可我后来才明白，安远，是安分于远方的意思。先皇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给了他公爵的高位，只是给他一个安慰，然后就让他在远南安分守己，不要惹事。”
李威皱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姜翮盯着李威的眼睛，声线柔和却带着些许压迫感：“那你要仔细听，认真听。因为我要说的这些就是你想知道的那个原因——昨天的事情我为什么要瞒着你的原因。”
姜翮：“我娘是当今圣上同一个母妃的亲姐姐，她是出身最高贵的女子，可她并不是她夫君、我父亲的第一任妻子，她只是续弦，只是君与臣利益交换的工具。而我父亲的前一任妻子，死在皇上赐婚前的六个月。人们都说他是为了迎娶公主而杀死发妻的。”
“所有人都以为我父亲娶了公主就能飞黄腾达，可他建功立业后被留在了蛮荒之地。我娘，是皇上在他身边高贵的奸细，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我父亲当然不会喜欢我，他更喜欢我的兄长，他与之前发妻的孩子。我也并不是他的嫡长子，他的爵位理所应当地是该传给我大哥的。”
李威觉得自己越来越听不懂了，他完全不知道这些和姜翮不信任自己有什么关系。但姜翮这些曲折的身世让他有些心疼姜翮，他不忍心打断。
姜翮继续说：“皇上也想我大哥继承爵位。因为他莽撞而平庸，做不好一个公爵，只要给我一个侯爵、甚至伯爵，便可以让我们在远南相互制衡，永远也作出不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可北土丢了，朝廷越来越差，甚至有人动了都城南迁的念头。我们姜家，就不能这样放着不管了。”
“只六年，我娘、我大哥、我父亲，我敬爱的人，我痛恨的人，都死了个干净，我成了安远公。而后三皇子动议，把我召回了都城，我从‘安分守己的远南公爵’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再过两月就要带着六万大军去征讨北土……李威，听说你不吃肉，因为你逃难的时候吃过人肉。真的吗？”
“真的。”
“吃的谁的？陌生人？朋友？兄弟？还是父母？”
“……”
“你不愿意说。那你猜，我了结过多少人的性命？我该怎么向你解释？”
李威盯着姜翮的眼睛，看出他的真挚与痛苦，却还是看不清藏在这美丽的眼眸后的人的真实模样。
李威不是个愚钝的人，更不觉得自己比那些达官贵人愚钝，他自信比那些‘饱读诗书’的见过更多的世态炎凉，知道更多的规则与真理。可此时他不得不承认，姜翮见过许多他从没见过的东西。
“你可以不解释。”李威干了姜翮给他倒的酒，“但至少也该知会我一下，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李威的胸口微微起伏，他察觉到了自己的激动，却不明了这并不代表愤怒的激动到底代表了什么。
“收复北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但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我一个人就够了。教我习武的是未然大和尚，他说我天赋异禀，只要吃些苦一定可以成为一代大侠。我颇爱练武，儿时时常想做个仗剑走天涯的侠客。可终究是分了心，从六岁就习武，到了现在也不过个勉强自保的半吊子。”
“骠骑将军是三皇子的人，城门校尉是二皇子的人，朝廷文官以太子马首是瞻。皇上分给咱们的六万人里有十六个四品将军，六个三皇子的人，三个二皇子的人，两个太子的人，剩下五个不知道是哪一派塞过来的，再向下的将士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奸细眼线，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你知道了只会让你投鼠忌器，这军队，还怎么带？”
“李威，用人不疑，我信你能带军队打好仗，你信我能给军队送足粮，剩下的不过问，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