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宗人府>第四十章 暴露

  有此闹剧,宣庆帝的兴致减了不少。后面的歌舞没什么趣味,天子的心思便全部安放在新得的美人之上,宗亲朝臣们也只得尴尬地陪坐到宴会散场。宋景时心情极差,一杯一杯饮着闷酒。宋景昕见状离席,到得晋王跟前略略劝慰几句,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宋景时饮光了席上的酒,还待再要,被王妃呵止。她一向很听王妃的话,便借着醉酒的由头提前回了王府。夫妇二人同坐马车,半路上晋王忽觉腹中绞痛,难过地倒在王妃怀里。王妃搂着人,摩挲着她的背不住安抚。

  好容易挨到了王府,王妃推开侍从,亲自扶着宋景时回到书房,又叫宫人掌了灯。只见晋王殿下脸色煞白,嘴唇也毫无血色。王妃一惊,搀扶着人坐到床榻之上,又帮他脱了鞋,扶着两条腿向上抬。忽觉手下一湿,抽出来一看,竟是沾了一手的血。

  晋王妃大惊失色:“痔疮?”

  晋王殿下虚弱地看着夫人,额头上布满了汗,似是对王妃这纯真的性情颇为无言。

  “不是……”宋景时忘记了疼,半撑着身子与王妃对视,嗫嚅着想要说些甚么却始终没开口。她的姿态虚弱,头发散开,鬓边一丝乱发黏在苍白的嘴角,竟显得楚楚可怜。

  晋王妃愣愣地看了夫君半晌,骤然明白了甚么,当下好似梦游一般,只觉得头脑空空,不知该作何反应。宋景时也不说话,显出了成亲三年来最单薄无助之态,她抬起手臂,似是想要将人拉住,却犹豫着没有动作。

  两个人就这般谁都不动,一站一卧对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儿。直到宋景时的贴身宫女蓉锦安排好下人进得屋来,瞧见这般形容,才开口打破了沉默:“我的爷,怎的这般不小心!你这模样可还叫旁的人看了去?”

  “外人面前本王自然打着精神,只在王妃面前放松些罢了……”宋景时回答蓉锦说话,却仍看着王妃,“蓁蓁,我……”

  “王爷既然身体不舒服,喝点热的早些休息吧,臣妾先告退了。”晋王妃打断她的话,转身跑了出去。

  一夜慌乱,晋王夫妇各自怀着心思,竟都默契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一个不问、一个不解释。

  第二日,楚王带着宗人府的人上了门。宋羿办事素来讲规矩、依章程,带来的人都是净过身的内侍。晋王妃带人来拦,却也寻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

  宋景时自然也带了人出来,面对楚王,她们夫妻仍有一致对外的默契。前一日,宋羿在宴会上得了天子的准许,此时也不再对晋王客气,直言要将人犯押走。

  宋景时仍旧坚持:“李氏虽然犯错,但好歹跟了本王一场。皇叔祖给孙儿一个面子,便在王府审她罢,真入了宗人府大牢,她便是死也死得太不体面了。”

  “晋王也太心软了些,”宋羿嗤笑,“本王听说晋王并不宠爱李氏,竟也有这么深的感情。你不让本王将人带走,究竟是顾念旧情,还是有别的事心虚?”

  “皇叔祖在意皇族的体面,本王也在意王府的体面。”宋景时冷下了脸色,“皇叔祖若执意为难,那便休怪本王无礼。本王也不怕你去找父皇告状,大不了和皇兄一般,去宗人府思过便是。”

  宋景时发了话,一众王府侍卫应声而上,将宋羿一行人团团围住。

  “晋王好威风,不愧是领过兵的,”宋羿并不慌乱,略显为难地退了一步,“晋王不让本王带人走,那本王只能在这晋王府里审案了,岂不是叨扰王府女眷。”

  他垂眸沉思了片刻,又道:“这样罢,你且在这王府隔出一栋单独的院子来,将那李氏关进去。本王派几个人在外头守着,一直到结案,也便在你这院子里处置便是。”

  宋景时尚未答话,王妃先开了口:“我们堂堂护国晋王府,王爷又有军功在身,皇叔祖竟往我们王府里派兵,也太欺人了些。”

  宋羿本还温和着态度,听闻这话却变了脸色:“晋王府治家不严,本王尚未治你的罪。如今公然顶撞尊长,也想试试本宗人令的家法么?”

  “皇叔祖教训的是,”王妃还待再驳,被宋景时扯住衣袖拉到身后,“便罚王妃禁足府中思过一个月。”

  禁足这个惩罚,本就是晋王对王妃维护之举。宋羿走后,晋王妃仍在府内畅通无阻。想到宋景时的身份,晋王妃仍觉得无法接受。她等着对方来给自己一个解释,一连几天,也没等到晋王上门。

  遥想当年大婚之时,她们也是芙蓉帐暖、亲密无双。即便床帏之中,晋王也从没在王妃面前脱过衣,晋王妃从前不懂,如今才知自己对男女之事认识得实在不足。思及前些日子承宫月同她说过的体己话,晋王妃如坠冰窟。当下也顾不得同晋王置气,忙去书房同她分说此事。

  却不想书房内仍有旁人,宋景时坐在桌前,蓉锦倾身对着他说话。晋王妃站在门外,便瞧见他们贴近的影子。

  “殿下别这般难过了,寻常女子都盼着嫁个英伟可靠的男儿,王妃亦是女子,如何接受嫁的是个姑娘呢。殿下您若受封公主,待字闺中,也许便能理解了。”蓉锦将手搭上宋景时的肩头,似是劝慰。这二人自幼相伴长大,常有些逾矩的亲密。

  宋景时叹了口气,拍了拍蓉锦的手:“本王知道……从前也想过将真想告知蓁蓁,只是每每见她懵懂无知的模样,又觉得能这样过下去也很好。只没想到……也罢,她若是当真无法接受,本王便放她和离……”

  “殿下,不可!”

  “无碍,蓁蓁心地善良,断不会出卖本王。”

  晋王妃听闻这话,心中五味陈杂。她心道我才不爱英伟男儿,才不要和离,想要推门进去分说几句,却又口拙不知说些什么。

  又听宋景时对蓉锦道:“你这些年跟着本王也委屈了,倘若寻到可靠的人,本王为你做主嫁人罢。”

  蓉锦听得这话,当即跪了下来。

  “殿下这是要赶奴婢走吗,奴婢对皇贵妃发过誓会终身服侍殿下,若是哪日离了殿下那便是奴婢的死期。”蓉锦道:“殿下是厌倦了奴婢,要奴婢去死么?”

  “别说这话,”宋景时将蓉锦拉起来,“你与本王一同长大,本王相信你不会出卖本王。只是这两天本王想了许多,实在不忍心让你们跟着本王虚度光阴。何况……还有楚王在外面虎视眈眈,他应当是对本王的身份有所怀疑。倘若当真事发,你们早些离开本王,也免得被本王牵连。”

  “殿下不必说这话,这晋王府,王妃侧妃都避得开,唯独奴婢与殿下是绑在一条线上的。”蓉锦道:“当年太妃娘娘选了奴婢教导殿下人事,奴婢怎会连殿下是男是女都不知,已然犯了欺君大罪。即便是要杀头,奴婢也是陪着殿下一起。”

  宋景时紧紧掐住眉心:“是本王对不住你,本王害了你。”

  “殿下不必如此说,奴婢心甘情愿跟着殿下。”蓉锦道:“自打奴婢见了殿下,便爱慕殿下,即便殿下那时年岁尚小,不懂得情爱之事。殿下之风采自令奴婢心折,与男女无关。在奴婢眼中,任何英伟丈夫都无法与殿下比及。”

  晋王妃站在门外,听着旁人勾引自己的丈夫,内心却豁然开朗。便是这个意思了,蓉锦道出了她这个嘴笨之人心中所想:我爱慕宋景时始于他掀开盖头后的第一眼,并非因为他是我的夫君。

  想通之后,晋王妃推开书房的门,惊得狗女女各自向后退开三步。

  “和离别想了。”王妃对宋景时道,“这么晚过来是想问问王爷,李氏如何处置?”

  “为了皇家颜面,免不得一死了。”宋景时道,“只是不能叫她落在楚王手里。”

  “臣妾做错了一件事,特来给王爷请罪。”晋王妃站得笔直,丝毫没有请罪的样子。“上个月承姑姑来给臣妾开食补单子,问了些同王爷的房中之事。臣妾不懂,便如实对她讲了。想来她已然汇报给了楚王,楚王如今也已知晓了殿下的女子身份。”

  “王爷如何打算?”

  “李氏不能留了,今晚送她走。”宋景时合上了双眼。

  第二日,李氏死了。

  楚王瞧见李氏的遗体,中毒身亡的人面色可怖,他却连眼睛都不眨。“这模样叫畏罪自尽?”楚王挥了挥手,打发宫人上前查探。

  “人都死了,皇叔祖给她留些体面罢。”宋景时道。

  楚王向后一伸手,接过宫人递来的卷宗:“李氏并无承宠的记录,宗人府拷问那胡人的时候,得知李氏在这之前仍为处子。”

  “不错,”宋景时面色发青,两手垂在身侧捏紧了拳头,“本王不喜李氏,从未宠幸过她,皇叔祖连这个也要管?”

  “李氏活着的时候只招供了自己私通,并没说过晋王什么不好。如今人都死了,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楚王盯了宋景时半晌,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转身走了:“晋王的家务事,晋王府自行处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