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宗人府>第三十一章 遗诏

  太子府的厨子,最终还是为太子私人服务,并没有住进楚王府。宋羿自那日后愈发忙碌,独留宋景昕一人在慎思堂悔过,只每两日出现一次,检查太子的功课。

  宋景昕终日无趣,好吃好喝,在宗人府各院落间随意闲逛,只要不去议事的前厅,倒也无人阻拦。他心道宋羿怕是也猜出了自己的打算,他来宗人府,名为惩罚,实为避婚罢了。宋景昕领了楚王这个人情,呆在宗人府的日子便格外安分,不似上次那般胡闹。

  只是日子过得实在无聊,宋景昕忍不住向宋羿抱怨过一次,不曾想第二日便瞧见了前来探监的晋王。

  不巧这日竟下了雨,将骑马而来的宋景时淋了个透。那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片没眼色的云追着晋王殿下走,正在宗人府大门前将人淋得湿透。王永福本得了吩咐,正在门外等候晋王。他帮宋景时牵过马拴好,领着晋王在廊子下头避雨。

  不久宋景昕也得了消息,撑着伞出来迎接妹妹。他见宋景时全身湿透,心下一惊,忙拉着她去慎思堂偏厅换装。

  王永福跟着上前侍候,被宋景昕打发出去点炭火。待得王永福捧着炭盆归来,便见宋景时已然换上了太子的便服,她的身量比之宋景昕要矮一些,便显得衣袖有一些长。王永福将炭盆放好,又在手炉内添了香炭,给两个贵人捧在怀里。

  宋景时的头发也淋湿了,便拆了发冠,散开头发擦拭。她的面色略显苍白,躬着身子靠在椅子上。王永福站在晋王身后,轻轻为她擦拭头发。他没做过近身服侍的活计,手法难免有些生疏,手下动作牵连着宋景时的头发,带着她的身子前倾。

  宋景时方才换过衣服,此时后腰处竟晕湿了一大片。王永福瞧着晋王湿了外衫,思及方才她换衣速度极快,脱口问道:“殿下可是没脱内衫?”

  宋景时“嘶”了一声儿,捂着头发挥开王永福的手:“做什么!你这奴才属牛的么,使这么大力,是要谋害本王?”

  王永福连忙跪地请罪:“奴才有罪,请殿下责罚!”

  “皇叔祖的人,本王可不敢罚,”宋景时“嗤”了一声,“滚下去,别叫本王再看见你!”

  王永福不敢耽搁,很快离了慎思堂。兄妹二人待他走得远了,方才说话。“不妨事,不过是宗人府一个没品级的掌事太监,况且本王注重衣冠本就不少人知晓。”

  “也罢,我这两日旁敲侧击问问他,确保他没发现才好。”宋景昕道。

  “可别,”宋景时抱紧了手炉,贴近小腹,“人家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你一旁敲侧击反叫人发现不对了。哎,早知道叫他烧壶热水再赶走了。”

  “不怕,本宫来烧!”宋景昕咧开嘴,挽起袖子去拿水壶。

  “你还会烧水?”宋景时惊道。

  “这炭炉不是现成的么?”宋景昕白了她一眼,“皇弟,即便本宫不会干活,本宫也不是白痴好罢!”

  “你倒真的是……”宋景时顿了顿,笑道,“挺欠收拾的,关一次禁闭什么都学会了。”

  兄妹二人玩笑半晌,雨渐渐停了。宋景昕见妹妹脸色照平日白了许多,便叫她快些回府。宋景时嘴上仍然逞强,只道领过兵的人,哪里有那许多讲究。宋景昕不理会她的坚持,寻了件大氅出来与她披在身上。出得院外,见王永福乖巧地立在廊子下头,便打发他去牵了马来,送晋王离开。

  却说宋景时离了宗人府,半路上便腹痛不止。回到王府,破天荒地没有理会迎上来的王妃,急急地进了书房,不再见人。

  禁宫内,楚王一行人也被大雨拍了个正着。好在宫里头殿宇多,倒不至于淋湿衣裳。到了坤宁宫,自有宫女内侍早早迎了出来,给楚王脱了氅衣掸水。入得殿内,皇后又嘱咐宫人盛来两碗姜茶,给宋羿驱寒。

  “承姑姑也来了,如今在楚王府高就了?”

  承宫月是宫里的老人,总管坤宁宫也有三十年之久,这顾氏皇后做王妃的时候便同她打过不少交道,如今见了面仍保有几分尊敬。

  承宫月接过宫女奉上的姜茶,先谢了恩,才回道:“皇后娘娘折煞奴婢了,自打太皇太后薨逝,奴婢便卸了任。只是前日里听闻楚王殿下要进宫来,奴婢从前同尚宫局的几位尚工交情最好,因此央了楚王殿下捎带着奴婢回宫看看。”

  “既如此,”皇后瞧了瞧外头的天色,“本宫瞧着雨势比方才小了,也不耽搁你看姐妹,这便去罢。”

  “娘娘哪里话,既入了宫,自然要先来给娘娘磕头的。”承宫月行了个礼,又同皇后客套几句,方才退下。

  “皇叔来这坤宁宫所谓何事?”皇后问宋羿,“皇叔是个无事不出门的,平日里极少往宫里来,想来不是来找本宫讨姜茶的。”

  “惭愧,”宋羿喝了两口姜茶,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手炉搂在怀里,“臣今日来,的确有事要请教皇后娘娘。近来宗人府修撰玉牒,关于五公主生母的记载不甚详尽,更有许多矛盾之处。起初臣只当陛下要将五公主记在皇贵妃名下,如此五公主的生母何人便无需考据。但年前陛下突下旨意,追封许氏为昭仪,这便令臣等犯了难……”

  且说承宫月离了坤宁宫,直奔尚宫局寻了李尚宫。姐妹俩许久不见,自有说不完的话,便将下属的女官都打发了出去。承宫月惦念姐妹,大包小包地带了好些东西,衣裳首饰、腌瓜酱菜、奇巧玩物,一股脑儿地倒在床榻上,与老姐妹献宝。

  李尚宫哭笑不得,也备了些东西回礼,是宫中贵人赏赐的衣料皮毛,并着几盒子精致的点心。“女官的穿着都有制式,这些料子都是上好的,我如今也穿不上。怕是等熬到出宫,东西都捂烂了。你且拿回去裁了衣裳穿罢,你如今在宫外住着,想怎样美都没人管。”

  “那便谢谢你啦!”承宫月不推辞,两手接过一个卷轴,放低了声音问,“这好物件儿,你没打开过罢。”

  “不曾,总归不是自己留的东西,没那许多好奇。”

  “那便好,你一向是个谨慎人,”承宫月点点头,将卷轴用毛料卷了包裹起来,“有些风险的事,事成了,自然记得你的好,事不成,也同你没半点干系。”

  “你且放心,拿来的时候我便仔细瞧过,上头贴着封便没开过,”李尚宫道,“办事的孩子也是个信得过的,他七岁入宫,家中生病的老母寡嫂全靠我接济。”

  “不曾惊动旁人罢?”承宫月问。

  “自打陛下去了北海,交泰殿的看管便不如从前严格,”李尚宫道,“我叫那孩子借着洒扫的机会入得殿内,盛水的大木桶底部有夹层,一旦打满了水,守门的侍卫也看不出深浅,并不引人注意……”

  收拾好包裹,姐妹二人又叙了不少闲话。李尚宫叫来新入宫的几个女使拜见承宫月,借故讹了她不少赏赐。直等到宋羿在坤宁宫谈好了事,差人来叫,承宫月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主仆二人出了宫,没再转去宗人府,径直回到楚王府。

  承宫月在李尚工处得了上好的毛坯,打算给宋羿做对儿护膝。她年纪大了,裁剪之时掌握不好尺寸,便向宋羿讨了对儿旧的护膝参照。宋羿同她许久不见,便借故叫了人入内说话。

  明黄色的卷轴摊开置于书案上,承宫月虽没看过,也大概猜到了其中内容。

  “交泰殿本不住人,平日也少用的,想来也是这个缘故,英宗才将遗诏藏于此处。却没人想过陛下会选了交泰殿来修行,倒叫有心人没法子进去。”承宫月道,“不过自打陛下去了北海,交泰殿的守卫便松懈了,这才有了机会叫咱们将东西取出来。”

  宋羿立于书案之前,将熟悉的字迹细细看了数遍,内容与他的记忆无甚出入:“朕以菲薄,获嗣祖宗大位,如今四十有四年矣。今年逾七旬,常感天命。……”

  英宗驾崩得突然,近身之人皆没得到口谕,内阁与坤宁宫也没见到遗诏。却不知遗诏是有的,已早早藏于交泰殿中,少有人知。这封遗诏成文于宁德四十四年,而英宗崩于四十八年,故为皇帝亲笔所书。与其薨逝后内阁拟定的遗诏相比,篇幅短了许多,内容也更加简洁。

  “本王记事早,记性也好,当年父皇写这份遗诏之时,本王正坐在父皇的腿上,一字一字都看了去。”宋羿说着话,却似乎不是对着承宫月,而是自言自语,“此事父皇应当只告知过顾礼一人,太子太师以为他不说便无人知晓,竟没人在意本王的窥探。”

  承宫月微微蹙眉,顾礼的选择令她有些担心。却见宋羿取来另一卷轴,样式质地都与遗诏一模一样,明黄的锦缎上并没有字,却已然加盖了天子的印章。

  “本王开蒙之时,临的是父皇的字,即便现下改换了字体,对父皇的笔体仍是最熟悉的。”宋羿自己动手研了墨,沾得饱满后落笔,“父皇的墨宝,如今可值钱了呢!”

  “英宗的书法,在当世极出名,”承宫月接过写好的诏书,依旧藏入皮毛中,“临习的人也极多,可会被顾家发现破绽?”

  “本也不怕他发现,何况,本王对自己这两笔字还是有些信心的。”宋羿笑着拉住承宫月的手,低声嘱咐,“便叫那宫人放回原位便好,事成之后,本王定重重谢他与李尚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