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宗人府>第二十四章 旧案

  景仁宫,文贵妃近来迷上了绣花,信心满满地在寝殿内搭了个绣架,打算绣四扇屏风。

  宋景时坐在对面,眼睛瞧着花鸟,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母妃闲话。她近来事忙,偶尔入宫也是为了打探案子。这些事她自然不会对母妃说,对方也只当她是回来探望的。

  文贵妃久居后宫,位分仅次于太后皇后,如今年纪大了不需服侍皇帝,日子过得甚是悠闲。她的皮肤养得白皙,比照面前的女儿更是白嫩不少,近年来眼角生了些细纹,倒是为恬淡的面容平添了几分风韵。虽然一对儿女不常在身边,眼下却也养着五公主,颇不寂寞。

  宋景时瞧母亲上下穿针,丝线渐渐短了,瞅准了同色的丝线,学着母亲平时的样子劈开。她的手指比照寻常女子粗糙一些,将丝线刮得有些起毛。她下意识舔了舔唇,将食指换成了相对光滑的小指。

  文贵妃藏好线头,抬头瞟见女儿小心翼翼的模样,当下沉了脸,一巴掌拍开了宋景时认真的手。

  宋景时还没说话,忽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随后声声嘶吼不停,将内室午睡的五公主都吓得醒了。奶娘宫女们一阵忙乱,文贵妃收了针,将公主招呼到怀中安抚。

  宋景时等了一上午,终于听到些声响,忙打发宫女出去查看。文贵妃身边的巧月应付了差事,晋王却叫住了他,令自己带来的容锦跟着一块去。

  半晌,巧月和容锦回来,文贵妃先叫奶娘带公主回房,才容许这二人开口。

  “回娘娘、殿下的话,是慈宁宫在处置宫人。”巧月回道,“奴婢同蓉锦姑娘打听了,说是值夜的婢子夜里乱走,惊到了太后娘娘。娘娘赐了三十杖,实打实地打,没结束便咽了气,现下人已经抬出宫去了。”

  文贵妃翘着手指揉了揉太阳,显然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些事。“太后娘娘近来身子不舒服,阖宫都不大安生。待会你直接出宫回府,对外便说前朝有事,别去你皇祖母跟前碍眼。”

  “是,儿子有些话想问母妃。”宋景时瞧了巧月一眼,见贵妃摆摆手,那宫女识相地带着一众宫人退下。

  “母妃可曾留意,慈宁宫这般有多久了?”宋景时问。

  “慈宁宫,打你出征之后就没安生过,听说是掌事的女官苏文病了,下头的人都不得太后心意,常遭责罚。”文贵妃叹口气,“你打听这个做什么,没事别往太后眼跟前凑。”

  “儿臣知道,父皇不是嘱咐儿臣查案么,竟查出些了不得的事。”宋景昕放低了声音问:“皇祖母身边曾有一位佩宁姑姑,母妃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从前在东宫的时候一直服侍太后来着,后来得了急病没了。”文贵妃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袖,反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太子妃的案子难不成与太后有关?”

  “您先别打岔,再细想想,”宋景时道,“那佩宁是哪年死的?”

  “哪一年?这一时之间如何记得起来……不过,本宫记得你皇祖父病倒之后不久,宫里萧贵妃跟着也没了。那时候东宫因你皇祖父的病手忙脚乱的,太后那时是太子妃,身边最得力的佩宁却不见人,母妃当时还问过,方知道是不在了。”

  “是宁德四十五年。”宋景时道。

  宁德四十五年【1】,一向身体康健的太子宋栩突发急病,卧床不醒。太医院内竟无一人能诊出太子的病症,名贵的药材开了不少,煮成汤药喂给太子却灌不进去。服侍的太监宫女也不敢胡乱给太子灌药,每每尝试一点,不见成效便悄悄倒了出去。

  小宫女偷懒将药渣倒进花园,几日下来便浇死了太子妃的名贵花木。见宫人们各自忙碌,小宫女偷偷将苗木铲了,打算埋起来毁尸灭迹,却挖出了不得的东西。

  太子妃瞧见木人,当即下令搜宫,自然又搜出来不少东西。她没时间查清缘由,先从宫外请来高人,判定太子是中了压胜之术。

  英宗皇帝向来不喜装神弄鬼,但那时见太子妃哭红了眼睛,一众太医也对太子的病症束手无策,也便放任了这妇人折腾。与后来的太子妃周氏相同,这位道人也用了反咒之术。不日,太子便清醒过来,延禧宫的萧贵妃却如太子先前一般昏沉过去。

  压胜一事已在宫中传开,萧贵妃却在这个时候病了,阖宫上下不免心虚。总管吩咐宫人将病情隐瞒,悄悄请了相熟的太医来请平安脉。但延禧宫毕竟养了七皇子,无法避免与宫中往来,况且一宫主位不省人事,只凭一个总管太监根本当不了主心骨,萧贵妃的病情并没隐瞒多久便传了出去。

  宫中都传萧贵妃诅咒太子,英宗却是不信这种无稽之谈,这位妃子可是诞下了最受盛宠的七皇子,仍受帝心偏袒。太子妃却似疯了一般,也不怕顶撞天子,卸去钗环素面跪求英宗给自己夫君一个说法。英宗也不想让太子受委屈,温言劝说太子妃鬼神之事不可相信,同时又着人查找证据。不曾想,这一查果然在萧贵妃的寝宫查出了源头。

  涉及宗室,案件移交宗人府。延禧宫总管胡廷畏惧受刑,鬼哭狼嚎地全都招了。他道受了萧贵妃的指使以木人咒杀皇太子,目的是为了七皇子铺路。事发后,萧贵妃因反咒之术不省人事,他担心事情败露,封锁贵妃生病的消息,不料还是走漏了风声。宗人府依照胡廷的口供查证,确认属实,证据确凿。

  纵然七皇子已移到皇后宫中,英宗仍有意维护其生母。可萧贵妃却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待,不及案件定论便病重离世。太子妃一派仍不愿息事宁人,因胡廷招供,前朝的折子也如雪花般飞至天子案头,这便是顾家施加的压力。

  英宗有过抗争,无奈斯人已逝,各方势力又急需平衡,最终还是放任萧氏一门沉落。

  宁德四十五年,贵妃萧氏毒杀太子,事败。因事发时其人已故,废其妃位,贬为庶人。皇七子羿交由中宫抚养,仍留楚王封位。

  北海行宫内,宣庆帝屏退左右,连终日形影不离的微言也不在,独留宋景时一人在侧。

  晋王已然查清了案子,兹事体大,他没有告知任何人,带着人证物证直奔北海行宫。她忠于君父,这是她近年来备受器重的主要缘由。

  “诚然,微玉有罪。朕近来受教于微言道长,也知从前受了那厮的蒙蔽。太子妃还是按例追封,其父兄也加封赏抚慰。太子受了委屈,回去之后,你代朕多去东宫走动,待朕回宫,咱们父子再好好聚聚。”宣庆帝细看了宋景时递来的折子,细数了微玉的诸多罪行及作案始末。在此之前,他与微言有过长谈,对待微玉的态度自然有了不小的变化。“其余受过微玉迫害的宗亲、朝臣,依照你这名单查问清楚,各有安抚。”

  不过,天子也有疑惑之处,这微玉道人怎会与十年前一桩巫蛊案有关。“如今看来,这两起巫蛊案的手法如出一辙,的确像是有些干系的。但那时你才几岁,怎么会查出如此多的细节?”宣庆帝本不是多疑之人,却因刚刚吃过微玉的亏,近来诸事又着实出乎意料,竟对亲子也有了几分怀疑。

  “父皇,”宋景时只作不觉,反倒是孩子气地哼了一声,“儿臣便是被人利用了!”

  宣庆帝挑眉:“这怎么说?”

  “回禀父皇,儿臣外出征战,本不知京中情况。只是这一年来与家中书信往来,得知嫂嫂对王府女眷诸多关照,心中也感念皇嫂的情谊。此次回来听闻皇嫂病重,又有不好的传言,心下想着怕是有什么误会。却来不及儿臣再作查实,嫂嫂便去了。那日皇叔祖斩杀微玉,儿臣着实震惊,随后父皇将此事交由儿臣主理,儿臣便一心想将此事查实,力求公允。那微玉已死,儿臣本以为需得费些功夫,却不曾想……”宋景时瞟了天子一眼,抿了抿嘴,“不曾想查案过程异常顺利,除却皇嫂这事略费了点力气,其他证据来得轻而易举,仿佛被人送到眼前一般。”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暗中将微玉的罪证收集好了?”

  “可不是嘛!”

  “是何人,与微玉有什么深仇大恨?”

  “还能有谁,楚王呗!”宋景时翻开卷宗,赌气似的向前推了推,“您看这个,那萧氏不就是他的生母嘛!这人分明就是有备而来,使了那么大劲,又请太庙、又叫了宗亲朝臣,不过就是为了给他自家翻案!”

  宋景时做足了戏,宣庆帝却没那么容易上钩,他点了点卷宗的内容:“你在这上头说,当年太后寻来给父皇治病的道人便是微玉,这有些牵强。在那以前,微玉都没进过宫,如何做到给父皇下毒。他与萧贵妃又无冤无仇,有什么动机毒害当朝太子嫁祸一个贵妃。这些是楚王告诉你的?朕看他这点证据也没什么说服力。”

  “父皇恕罪,”宋景时跪了下来,“微玉当年入宫做法不是什么秘密,儿臣问过从前东宫属官,确有见过他的。不过旧案涉及尊长,儿臣不敢说也不敢写。父皇不若传楚王入内,听他当面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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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宁德四十五年:宁德帝在位的后几年,宋羿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