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曲有误>第78章 西窗烛

  直至子时初,沈沉才匆匆赶回。今日家宴,他难得喝得微醺,却又执意早退,沈林便派了个人搀他回屋。

  说是搀,沈沉却半点也不让那人碰到自己的身子,只是由她引着路。他的耳朵和脖颈都泛着点红,但好在步伐平稳,乍一看根本不像是喝醉酒的模样。

  到了门前,他便淡淡道:“平绿,你回去吧。”

  被他唤作“平绿”的姑娘低着头,柔声道:“少庄主,庄主说了,得将您好好送到屋里才成。”

  沈沉厌恶地皱了皱眉,道:“我只是眼盲,又不是走不动路。平绿,他还同你说了什么?”

  平绿将头埋得愈发低,满脸通红。沈沉听她久久沉默,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自然是沈林见他分化,便支一个貌美的中庸来“服侍”他。

  旁的人家这种事也并非没有。乾元分化后血气方刚,找坤泽太麻烦,便用中庸代替。沈沉倒是没想到这种叫人反胃的事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但由于是沈林指使,也没觉得有多惊讶,只是自顾自推开门:“我的屋子你也见过了,回去就对他说,我发酒疯将你赶出来了就成。”

  他等了一会,见身边依旧没有脚步声,皱眉唤道:“……平绿?”

  平绿回过神来,“啊呀”一声,叫道:“少……少庄主!你屋子里,原来有人呀……”

  此情此景,如此寻常的一句话便无法抑制地往着暧昧的方向飞驰而去。沈沉心中一惊,本来因为酒意有些混乱的思绪逐渐转动,才意识到,兴许是钟晚等他等得不耐烦了,挪到了屋子里头来。正好叫平绿看了个正着。

  他自然不知道,钟晚近日又是找万方元又是找赫连珏,实在是累着了,左等右等,便忍不住在沈沉的床上坐了一会。无奈屋里太暖和,他等着等着,便身子一歪,靠在床头睡了过去。

  从平绿那儿看过去,只能看到床帐后头一捧乌黑的长发蜿蜒开来,确实是像“有人”的模样。她刚开口便知道自己说了了不得的东西,慌忙捂住嘴巴。然而为时已晚,屋里的人也早已醒了,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哈欠,有些懒洋洋地说道:“我好心找了本剑法与你切磋,这是坏了你的好事不成?那我走了。”

  沈沉示意平绿什么也不要说出去,将门关上,答道:“没有的事。”

  钟晚把帐子一撩,露出被暖气蒸得通红的脸,双目中还留着点没睡醒的水气:“那个姑娘呢?走啦?”

  沈沉被他气得发笑:“你还想将她留下不成。”

  “留下就留下呗,”钟晚无所谓地耸耸肩,“这本剑法倒是挺适合中庸女子。”

  他语气和寻常并无不同,沈沉却觉得有些不对劲,摸索着在他身边坐下,道:“钟晚,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呀,”钟晚见他坐下了,自己便站起来走到桌边,“我有什么气好生的。同我练剑去。”

  沈沉却不依不饶地追上去:“你骗人。”

  他才刚能看见人的轮廓,兴许是有些心急的缘故,连抓胳膊都抓了个空。钟晚见他一个踉跄,忙去扶他,道:“你喝酒了吗?”

  沈沉重复道:“你生气了吗?”

  他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倔起来连驴都要让道。钟晚见他酒意已经有些上脸,脖颈耳根都微微泛红,明显是讲不通道理的模样,只好叹了口气,道:“有一点。”

  “是因为等了太久了吗?”沈沉追问他。

  “……不是。”

  他不知道怎么对沈沉说心里那种极其微妙的失落,自沈沉分化后,他眼见着乾元的眼疾逐渐愈合,个子蹿高,面容愈发俊朗。仿佛是一夜之间,几乎所有人都突然发现,原来昔日性格冷郁孤僻的少庄主如此前途不可限量,于是沈林、陈乔月、沈沅,还有更多七七八八的人,开始逐渐围绕在他身边。

  就好像是一个自己无意间发现的宝物,每隔几天就要去不放心地看上一眼,享受那种隐秘的窃喜。但还没看够,便又有一大群人也争先恐后地涌来对宝物赞不绝口,倒将他隔在人群之外,仿佛之前一切全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沈沉还要问,钟晚却勉强收拾好心情,暗骂自己想七想八优柔寡断,将那本剑谱塞进他手里:“你若想让我不生气,今天就好好与我一同研究这个。你坐下,我读给你听。”

  沈沉一听他这样说,果真消停了。二人在摇曳烛光下翻开那本蓬莱玉剑的姊妹剑法,但见那字写得飘逸洒脱,说是剑法,更像是一本手记。

  钟晚随手翻了几页,便直接翻到了最后头,看清署名,顿时一惊:“这竟然出自玉华真人。”

  怪不得酒友拿来的时候珍重无比,原来是想叫钟晚先研究研究这里头的奥妙。沈沉虽然微醺,但听到“玉华真人”,还是偏头皱了皱眉,道:“是明玄大师的师父么?他素来爱写些杂谈心得,有手记流传也并非奇事。”

  钟晚一目十行地看了几页,刚想转头与沈沉商量,见他面色酡红地托着颊,难得有几分少年气的可爱,不由忍俊不禁,拿手指戳了戳他:“喂,沈沉,起来听听这一段。”

  沈沉身子一歪,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就近枕在他肩上,道:“听什么?”

  他约莫真的有些醉了困了,声音都十分懒散,不像寻常一样清冷戒备。钟晚觉得半个身子都是酥的,但还是咳嗽一声,十分正经地说道:“玉华真人师出瀛洲岛一派,这一本手记,写的却是与三山毗邻的另一座岛,叫做……”

  他哗啦啦往后翻了好几页,才翻到那岛的名字:“木兆。”

  沈沉眯了眯眼,有些不确定地开口:“……桃?”

  钟晚不由笑出声来:“是,岛上多种桃树……这名字起的,像是我师父能干出来的事。今后得让他和起名的人切磋切磋。”

  他继续往下读,书上的剑法都十分简单,在二人听来就如同睡前故事,惹得沈沉有些困倦地耷拉着眼倚在他肩头。钟晚却总觉得这剑法有些古怪,但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手记写到后来已经不是剑法,而是木兆岛上的逸闻趣事。除了大段赞美春日十里桃花多么美丽壮观、宛若云霞之外,还讲了岛上唯一的一对姐弟,姐姐唤作“桃花女”,武功诡谲高深,容貌妖艳美丽,是位不折不扣的奇女子,弟弟却寥寥数笔带过,只说二人武功出于一路,双剑合璧更是无人能敌。平日里他们见不着其他人,要么便互相切磋,要么便向自然万物讨教。

  “惜桃花女二人久居桃源,无意入世,此等武功,终不能为天下所见。吾本扼腕叹息久矣,而后闻小徒梁柬曰:‘未尝不为一幸也。 ’”

  他读到此处,声音已经接近耳语。木兆岛离他们太远,远得和怪谈中的海市蜃楼一般,比眼前的烛火更难握住。沈沉在他肩头呼吸平稳,竟已经毫无防备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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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和巴山夜雨没什么关系,但莫名觉得这个题目非常适合~

  大家晚安,最近眼睛有点疲劳,能用电子产品的时间少了,大家也要注意保护眼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