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曲有误>第11章 燕归巢

  钟晚没料到,他们第二天竟能如此光明正大地走进湖心亭。

  梁从芝握住石桌边缘,向同昨天相反的方向转了半圈,另一边的绣墩缓缓下沉,露出第二条密道。

  她作为天山掌门不便直接出面,只是对蒋初阳行了一礼:“我只能送诸位到此处,后面还请师叔带路。”

  几人走入密道后,绣墩再次上升,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密道内顿时光线昏暗,只有石壁上年岁古老的油灯摇摇晃晃。

  钟晚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声问身边人:“还好吗?你看得清吗?”

  沈沉年幼时双目皆眇。当时陈乔月倾天山之力医治,直至他十七岁那年才勉强医好。然而毕竟是从阎王爷手里夺过来的眼睛,总归比不上天生慧目,在暗处总要不灵便些。

  沈沉却摇了摇头:“放心,已无大碍。”

  但钟晚依旧不放心,将手虚虚垫在他胳膊下扶着。沈沉的步伐顿了顿,随即将手臂微微下沉,轻轻落在钟晚手心上任他托着。钟晚觉得他袖上衣料摩挲着自己的掌心,上头绣着的北斗暗纹也清晰可辨。一股子乾元的信香仿佛顺着袖口直往他怀里钻。

  他浑身一抖,差点没托稳。蒋初阳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们一眼,但他心思不在这儿,也就没多想。

  走了约莫一刻钟,密道到了尽头。只见面前一堵巨大的石墙,上头凹凸不平,仿佛被谁刻意凿刻过一般。蒋初阳凝视片刻,从怀里取出一根鞭子,毫不犹豫地往墙上挥了一鞭。

  钟晚与罗杉交过手,自他起势就一眼看出,那正是“五毒”鞭法中的模仿蝎的一招。然而蒋初阳堂堂天山师叔,不秋门长老,怎么会五毒鞭法?

  钟晚同沈沉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同样的疑惑。随后沈沉搭在他手上的胳膊被抽出,换作手掌,在他掌心轻轻一拍,仿佛在要他安心。

  钟晚不知怎么的,迅速把手缩了回来,还欲盖弥彰地拍了两下袖子。沈沉也不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

  蒋初阳依旧在出鞭,鞭子的形状已经变幻到了蝎子因受刺激蜷缩身体,鞭头自鞭尾绕成首尾相接的一圈,用以抵御强敌。当时钟晚猝不及防从左下侧出剑,罗杉正是用了这一式,暂时挡住了他的攻势。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很快便从蒋初阳这一下里察觉出些许怪异来。

  “……鞭法是他新学的。”钟晚微微踮脚凑到沈沉耳边道,“沈沉,你且看他鞭尾,和蝎尾相去甚远。这是空学了个架势,没学着精髓。”

  五毒这一套鞭法,可算是将“阴毒狠辣”用到了极致。譬如这一式蝎鞭,即使作防守姿态,鞭尾仍时时刻刻如蝎尾微微上翘,好在对手一气呵成进攻时出其不意,下以毒手。亏得钟晚年少时吃过蝎子的一番苦头,当时对着万方元求爹爹告奶奶才拿来的解药,晚上躺在被子里狠狠发誓要将这种屈辱牢记于心,才对罗杉这一招有所提防。

  蒋初阳手中不过一支寻常九节牛皮软鞭,但他下手极重,在空中尖声划过,又猛地“啪”一声打在石墙上,几乎要把鞭子打断。这等响动自然将他们的耳语遮了个干干净净,但沈沉似乎还是怕漏出只言片语,又离钟晚近了一些,答道:“我知道,是梁从芝教他的。”

  钟晚奇道:“这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趁我睡着的时候夜探天山去了?沈沉,我早想夸你来着,许久不见,你的轻功大有精进嘛,果然是你师父教得好的缘故,才叫你受益至今。”

  他说是在夸沈沉,却先将自己夸了个痛快。沈沉低头想说他两句,但却见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目中笑意满盈,带着一种他多年未见、几乎要忘记的戏谑。

  在他还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他就坚信钟晚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许多次。

  “小小年纪,老气横秋,”记忆里的钟晚好像总叼着根竹叶,说话带着一点含糊缠绵的舌音,“以后讨不到坤泽,别上我这儿哭。”

  他不在意讨不讨的到坤泽,坤泽在他眼中等同于母亲,那不是一个太好的词语。他只关心今天钟晚教他的一式“归巢”他还没有学会。

  这一式是轻功中的一种“落”法,专门对付飞檐走壁的时候如何稳落于重重瓦片之上,还不发出一点声响。

  钟晚说它本没有名字。他第一次学的时候借了山下人家的房子,落脚时屋檐下一对乳燕被他气息所扰,从巢中探出身来叽叽喳喳地叫,叫得他一阵心虚,险些摔下来。是以从此以后他叫这一式“归巢”。

  “你教我,”沈沉向着声音的方向伸手,眼前一片空洞,没有所谓的黑与白,但他坚信钟晚正在看着他,“‘归巢’我做不对……钟晚,你教我。”

  ***

  “……我教你,”他避开钟晚的视线,轻声道,“你看他和梁从芝的手。蒋初阳的手上只有用剑留下的老茧,而梁从芝惯用白绸,照理来说,应当仅仅在指缝间留茧,而不是和如今一样,老茧同样生在指掌相接之处。”

  钟晚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正在这时,只听“轰隆”一声,石墙竟打开了一条可供一人通过的裂缝,阵阵灰尘随着巨响飞扬而下。蒋初阳手中鞭子已经半废,他随意将它扔到一边,仿佛一刻都不想多拿:“沈庄主,时公子,走吧。”

  钟晚刚要上前,沈沉便在身后不动声色地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回来,让自己先走。钟晚还有些不习惯不打头阵,别别扭扭跟在他身后。沈沉生得高,肩膀也宽,在他面前挡着,让人感到莫名安心。

  走出石墙竟还是密道,不同的是此处石壁上换作了颇为精巧的琉璃灯,与粗陋密道格格不入。钟晚心想:“刚刚蒋初阳拿五毒鞭法才敲开了这堵墙,这灯又做得如此阴柔细巧,想必这里已属于七巧无疑。”

  果不其然,蒋初阳转身道:“诸位,这里便是七巧了。”

  还不等他们回答,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二位现在有千般要问,但……唉,说来话长,我们还是先干正事,回去再说也不迟。”

  沈沉不好拂长辈的面子,依言点了点头,钟晚却心想:“天山同七巧水火不容,底下密道却和手牵手似的连着,这其中缘由想必不太好听。你们天山这样讨厌沈家人,还把人家骗来干活,指不准干完活就翻脸不认人,什么都不肯说了。不行,我得套出些话来,否则沈沉可真是羊肉吃不到,惹得一身骚,也忒可怜。”

  几步路的工夫,他心里早就想好了种种话术说法,准备待会儿把蒋初阳绕上那么一绕。然而还不等他大显身手,就听见前面传来极其急促的呼吸声,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的惊呼:“有人!”

  钟晚一愣,下意识的看向沈沉。

  那正是沈沅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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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弟弟也来了!是为什么呢?且听下回分解~

  改了一个小bug,上一章宋夜南出现是是沈沉父亲沈林的最后一次平江夜宴,而不是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