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无鞘>第22章 逐雁

  朱存近日格外寂寞,徐厝不知所踪,王童又是个病秧子,往日里一起喝酒听曲、胡天胡地的谢茗和李玉也在三月考了功名,谢茗是今年武举榜眼,李玉亦在前十,这两人如今都去了军营里,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次,来去匆匆,连好好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至于江都城里其余的那些公子哥,朱存看不上他们,觉得这些人不是酒囊,就是饭袋,实在没有相交的必要。

  日子无聊至此,他连门都不想出了,竟破天荒地在家里看起了书,王府上下都以为小王爷中了邪,朱王爷也偷偷扒着窗户看过,这小畜生突然这么乖觉,若非是闯了祸就是正在想如何闯祸。

  朱存被他爹搞的哭笑不得,索性直言想去定海侯的朱雀营,您给帮着想想办法,看怎么塞个人进去。

  朱王爷一听,这可不行,定海侯的朱雀营能是谁想去就去的吗?那是惠帝的亲军,他可不敢把自己儿子往里送,君心难测,万一惠帝哪天吃顶了瞎琢磨怎么办?

  再说了,想从军你早干嘛去了,你看看谢家和李家那两个小子,功名都是凭自己本事挣来的,你再看看你,这么大了还得让你老子出面想办法,你丢不丢人?

  于是朱王爷大手一挥:得了,你还是去东湖喝酒听曲儿去吧,别一天到晚的瞎折腾了。

  “喝酒听曲喝酒听曲,你以为我就会喝酒听曲!”

  朱存气不过,牵了匹马跑出城去了朱雀营。

  朱雀营驻扎在江都城西郊三十里外的铜山山脚下,此处背靠铜山,山前土地开阔,朱雀营驻扎在此处一是离江都较近,二是铜山还有几个未开采完的矿,为防有人私自进入矿洞,每天都有小队士兵在矿洞附近巡逻。

  朱存到了铜山朱雀营,没想到却被士兵拦在了门外不让进去。

  朱雀营军纪严明,即便士兵们看着朱存锦衣华服,气度非凡,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也不敢私自把人放进去。

  朱存心知朱雀营的人都惹不得,也不乱摆架子,他说:“你去叫一下谢茗,就是你们定海侯家的公子,要不然李玉也成。”

  士兵虽不敢放他进去,却也不敢怠慢,马上有人跑进去禀告,不一会儿就带了人来,却是李玉和今年的武状元童革。

  朱存记这人记得清楚,最后一场恰好是谢茗对童革,这两个人势均力敌,都没从对方手上讨到便宜,最后关头童革使了一点小花招将谢茗摔下了擂台,虽是小动作却明明白白摆在台面上,算不得作弊,考官也没法儿判,只能视而不见,何况当日的主考官是定海侯,他为避嫌将票投给了童革,谢茗便只考中了榜眼,叫朱存等人气得几天没吃得下饭。

  不过童革连同那位探花聂小如都去了兵部,怎么又在铜山出现,还跟李玉在一块儿?

  “应奴!”李玉的小名。

  李玉一身甲胄齐备,看到朱存,问:“小王爷,你怎么来了?我有军务在身,不能跟你喝酒。”

  感情人人眼里他就会喝酒了。

  朱存在李玉胳膊上拍了一巴掌,震得自己手疼,“谁说要来找你喝酒的?我就是想来看看。”

  李玉不以为意地嗨了一声,“这有什么好看的,一帮大老爷们儿舞刀弄枪,来,我带你去转一圈。”

  李玉掏出令牌,士兵没再拦着,朱存落后在李玉身后半步,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他没什么机会能进到军营里,头一回进来觉得四处都很新鲜,周围有一队队慢跑的士兵,步子和号子都整齐划一,看着井然有序;营帐前的小片空地上还有几个方阵在练刀、枪,还有对练的,所用都是木头制的,以防失手伤到人。

  李玉看朱存一直目不转睛,便说:“这些都是平日里在周边巡逻的,咱朱雀营的精兵都在校场呢,带你去看。”

  童革这时突然开口道:“百夫长,咱们还得去将军的营帐里呢。”

  李玉回头一笑,“童大人莫急,这就去这就去。”

  朱存连忙说:“我跟你一起,我也不认识这哪是哪,我怕瞎走待会儿再迷了路。”

  三人调转了方向,刚走了没几步朱存就趴在李玉耳旁嘀嘀咕咕:“我刚听见姓童的这小子叫你百夫长,你怎么回事?千辛万苦考了功名,来到军营就当这个?”

  “谢茗也是百夫长。”李玉话里并没有不服,“将军,就是定海侯,本来想让我们从小兵做起,殿下说,武举三甲出身日后该是我大梁的将军,做小兵成何体统,应当先学着如何率领管制三军,就让我们先从小头头做起,我跟谢茗刚开始手底下只有五人,随后是十人,现在已是百人了。”

  提起这个李玉不由得有些眉飞色舞,朱雀营的兵个个是刺儿头,且心高气傲,一开始谁也不服他跟谢茗,都想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天天寻衅滋事,最后就打起来了,十个人围攻他跟谢茗。

  惠帝钦定的武举三甲,虽然也受了点伤,到底是没丢脸,打过之后手底下人就再也没出过幺蛾子。

  军营里,果然还是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

  李玉和童革进了营帐,朱存站在门口等着,他无所事事,心里又明白李玉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嬉笑玩闹,不由得怅惘起来。

  他正伤感着,营帐里突然有人叫他,六殿下身边的侍卫姚烈掀开帘子请他进去,奉上一杯茶就让他自便了。

  朱存进去行了个礼,看了一圈,多数人都不大认识,认识的却也有,谢茗也在其中,除了他刚进去时众人一齐看了他一眼,就再也看过他。

  没人理,朱存就在旁边干坐着,也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只抓住了二皇子与北秦响马对上受了伤这一句,不知是真是假,也没听见有人说这个事儿。

  喝着茶又把刚才没伤完的感续上了。

  后来他是被人晃醒的,睁眼一看,是谢茗。

  “你们说完了?”

  “说完了,天都黑了,小王爷该回家了。”谢茗此时已经换下了那身铠甲,穿上了平时的衣裳,“快点走,殿下还在等我们呢?”

  “你今日回家?李玉呢?”

  “我娘非得让我回去一趟。”谢茗说:“童革有事,把他叫走了。”

  “哦。”朱存没问什么事,跟着谢茗出了营帐。

  两个人说说笑笑到了辕门外,朱无繇已经在马车里等候多时了,看他们到了便放下帘子,敲了敲车壁。

  一行人下了铜山回城,回城后又同行了一段路,随后分手,朱无繇特意绕路到蔡阳楼买了几样他们的招牌菜,顺便捎上了在旁边望江茶楼等了许久的王童。

  四壁帘子放下,朱无繇先问望江茶楼今日说的什么书。

  王童回说:“讲一个猎户,终年捕燕,却被燕啄了眼。”

  朱无繇笑一声,“那可真是阴沟里翻船。”

  王童沉默一会儿,说:“殿下何不试试当那捕燕之人?”

  “可惜没有趁手的弓箭。”

  “殿下说笑了,好兵器都是打磨出来的,自己挑的才趁手放心。”王童轻咳了一声,“朱延回来,江都必然不平静,不如远离这是非之地。”

  他说完又从袖中掏出一封信,“这是谭掌柜让我转交给您的。”

  朱无繇也不避他,拆开就看,是讲沈晚卿近况的,他将信中内容看完,目光在“与居宁过从甚密”几个字上摩挲半晌,猜不出沈晚卿到底想做什么,一边与居宁交往,一边又任由南楚对南汉下手,莫非他并不是想拥戴居宁一统天下?

  他这个师哥,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难道他真的只是想浪迹江湖?

  朱无繇将信沿线痕折好,装回到信封里,随口道:“孤记得你跟谢茗,是不是有过指腹为婚这回事?”

  “是出生前家中母亲定的,出生后就不作数了。”

  “谢茗去朱雀营也是你跟他说的?”朱无繇自说自话,“他倒是听你的,娶谁也要先问问你的意见。”

  王童藏在宽袖里的手不自觉地攥紧,背后绷得宛如一张已被拉到极致的弓,他的小动作和私心,被发现了。

  朱无繇半晌没说话,马车也行得平稳,案几上的蜡烛突然滋啦一声爆出个灯花,王童的眼睛连眨了几下,身体却仍是纹丝不动。

  “孤相信你的眼光,你挑的,必然错不了。”朱无繇看了王童一眼,有私心是好事,懂得一个人想要什么,也就懂得怎么抓住这个人了。

  朱存回到家,先问他爹去哪儿了,管家说在芸娘的小院,朱存就一路跑过去,在房门上大力地连砸几下,高高兴兴地喊:“爹!我也要去考功名!”

  这一连串动作,吓得朱王爷差点落下毛病再也硬不起来。

  朱存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稀里哗啦摔杯砸罐的破碎声,随后他爹气急败坏地骂:“滚!滚!你个孽畜!给老子滚!”

  过了月余,朱延从藁城回来,他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眼睛确确实实瞎了一只,如何也救不回来,当真是被燕啄了眼。

  还不等朱无繇开口,朱琨就先按捺不住了,向惠帝请命说北秦响马作恶多端,我大梁百姓深受其害,今又伤了二弟,不可再姑息纵容,儿臣愿前往藁城荡平匪患,为二弟和大梁百姓报此深仇!

  惠帝驳回了朱琨的请求,没过几天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嘉奖朱无繇在朱雀营兵练的不错,关怀了朱延几句,下了朝,把朱无繇从铜山叫进了宫里,第二天再上朝说起藁城响马的事,惠帝就直接下了旨,让朱无繇带着今年的武举的前三名和他新练的兵去藁城拿那些北秦的响马试试手。

  此命令一出,大臣们都嗅出了一个重要的信息,二皇子失势了。本来也是,身有残疾怎么可能坐那个位置呢,单就从藁城这件事情上,大皇子也非惠帝心目中的最佳人选,而从惠帝的态度来看,分明是明着让朱无繇培养自己的势力,若是他此去剿匪有功,怕是真就证实了从前那个流言了。

  自然不会有人想让这种无稽之谈成真。

  出发时间定在了八月既望,过了中秋节。

  朱无繇出发前犹豫半晌还是给沈晚卿写了一封信,依着南汉如今水灾兵祸接连不断的情形,朱无繇不明白沈晚卿是什么用意,写这封信也自然不是真的关心沈晚卿,只是想试探一二罢了。

  谢茗听从了王童的建议,他母亲已向李家提亲,两家合过八字,又找人算过,都说是桩好姻缘,如今亲事已经定下,待谢茗从藁城回来便可成亲。

  出发那天,惠帝亲自来送,与三军将士同饮一碗酒,祝他们扫平响马,凯旋归来。

  朱存、李玉、王童等亦来送行,谢茗跟他们一一抱过,几人都嘱咐他小心,谢茗满口答应,对王童说:“北秦燕山上有一种花,叫怀薇草,待我凯旋归来给你带回来几棵。”

  朱存忙追问,“还有我呢?还有我呢?”

  谢茗捶了他一拳,没搭理他这茬。

  藁城一行,朱无繇身边只带了姚烈一人,姚容还在,他这一走,江都城的部署就都交付给了姚容和王童,情报上有谭望相助,办事有萧斫手下的人,只看王童脑子够不够清醒了。

  朱无繇拜别了惠帝翻身上马,握着缰绳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偌大的江都城,黑云低垂,风雨欲来。

  贺姬混在人群里看着大军远去,他旁边的人笑了一声,“你这徒弟不错啊,后梁这一辈的后生们也不错。哎,你那大徒弟怎么回事,沈涟?”

  贺姬哼了一声,低声斥道:“我是他师父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人又笑一声,“那,沈涟真不是你儿子?我看跟你倒很像,把你掌门人的位置传给他呗,反正你红崖剑都已经给了,不就是想让他接手鬼谷。”

  “不是我儿子。”贺姬转过身摆摆手,“再说吧。”

  朱无繇等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想着怎么让他永远也不必再回来。

  朱仪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将朱琨劝住,让他把目光放长远,说朱无繇在朝中没什么根基,要除掉他还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可朱延就不一样了,他经营了这么多年,在朝中有举足轻重的分量,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他只是瞎了一只眼。

  再说他遭此一事,自知不可能再有机会坐上那个位置,可他又怎么甘心这么多年的辛苦付诸东流?只要逼他一把,狗急了自然就会跳墙了,就趁着这个机会让他再也翻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