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无鞘>第19章 不能止

  道通天的商队停在长化,一是为了给小佛手寻如意送件东西,二是因为楚国突然戒严。

  长化旁边的高昌城连接周、楚,南楚、南汉四国,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且是去龙楼的必经之地,往来客商络绎不绝,算得上是楚国第一大城。

  楚国向来对高昌城重视,也对往来的商人们格外照顾,毕竟单这一城的商税就抵得上楚国全年税收,简直就像是手里握了一个钱口袋,但是不知为何高昌城突然戒严,且戒严之后,城门整日紧闭,不光是客商,连普通百姓都不能进出了。

  高昌城周围山高崖深、群山连绵,不少山上还有瘴气毒物,若是不走高昌城选择绕路,至少得多走两个月,就算时间上不紧迫,如果在山上迷了路,闯进那些有瘴气毒物的山头,一样是有去无回。

  所以高昌城一戒严,大批客商都被阻在城里城外,进出不得。城门口贴的告示只说戒严,却没说戒严到何时,这些客商拉的货物各不相同,却都有交期,若是到日子货物没送到地方,不光是买卖黄了,连带着做生意的信誉也会折损。

  拖的时间越长,商人们越像热锅上的蚂蚁,守城的官员也不说何时解禁,不少等不下去的商队结伴打算绕路,他们不认识路,便去找当地熟悉地形的百姓带路,一时间高昌城附近识路的百姓人人争抢,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

  钱流不慌不忙,他早得了消息,高昌城戒严的时间不长,只要路上走快一些就不会耽误日子。

  同在长化修整的其他商队看道通天如此沉得住气,也都耐住性子等待。

  没过几日,高昌城戒严的原因就慢慢传出来了,说是楚国太子楚祚亭从高昌城回去后突然昏迷不醒,被太医查出来是中毒,又听说桓帝大怒,发落了一批楚祚亭身边的侍卫,高昌城也有不少人被牵连;楚王宫的太医对此毒束手无策,桓帝亲自去风神轩请小佛手寻如意出山为楚祚亭解毒。

  “那日寻如意来拿的莫不就是解毒的药材?”

  “不一定是,那味药他早在半年前就从我这里预订了,小佛手就算医术再高明,也不见得就能未卜先知。”钱流噙一口茶,摇摇头,“越来越乱了,以后做生意都得小心一点才行。”

  沈晚卿从旁折了一根木棍,问:“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别的消息?”

  钱流看他一眼,笑道:“沈兄,我的消息可不便宜,你要听?”

  沈晚卿笑了一下,“咱们,礼尚往来?”

  “好说好说。”钱流问:“从何说起?”

  钱流略一思忖,先从后梁说起。

  二皇子朱延又被惠帝调到了藁城,后梁与北秦既不交好,也无交恶,不过两国边陲常有山匪响马出没,尤其是燕山一带最为严重。

  这响马来自北秦,不抢北秦地界上的百姓,却专门越过南燕山来藁城附近烧杀抢掠,藁城附近几处城池深受其害。

  北秦见这些响马不在本地作恶,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还会为这些响马遮掩,后梁每年都要为响马的事跟北秦磨嘴皮子,各城的损失自是不用多说。

  藁城灭匪一事向来都是朱延在做,自去年惠帝将朱延召回,响马来犯得一次比一次凶狠,再加上朱延回江都后一直跟朱琨明争暗斗,惠帝看的也烦,便借着响马进犯的由头,又把朱延调到藁城去了。

  朱延走后不久,白绡公主生下一女,惠帝大喜,好似突然记起来自己还有朱无繇这个儿子,召他进宫手谈几局,关照朱无繇不要总是闲赋在家,就打发他去军营跟着定海侯练兵去了。

  “南陈那边没什么动静,陈欢一直受孔家掣肘,启文帝半死不活的,也就那样。”钱流说的口渴,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着沈晚卿在廊下的沙地上写写画画,“南楚最近的动作颇多,先是出兵蒲城,又跟大周结盟。”

  沈晚卿弯着腰,头也不回,“还有这次楚祚亭被人下毒,我听坊间传闻的楚祚亭中毒后的症状,好似沉香蜜。”

  崔术道:“沉香蜜不是早就无人会制了吗?闻浪已死二十多年了,闻香小筑也被付之一炬,他又没有传人……”

  “不,他有。”

  “嗯?”

  钱流问道:“你是说阿丽泰?”

  “阿丽泰我知道,她是毕罗山圣女。”崔术皱眉,“但是我不明白,闻浪险些杀了她,又怎么会将沉香蜜的配方给她呢?而且,她也死很多年了,不然七十二仙山也不会落到别厄叶手里。”

  沈晚卿摇了摇头,“不是阿丽泰。”

  钱流问:“还能有谁?”

  “我是听我师父说的。闻浪与阿丽泰因上一辈的恩怨都恨彼此入骨,却也是真心相爱,闻浪险些杀了阿丽泰是因为她偷偷生了下他们的孩子,闻浪因那个孩子跟阿丽泰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两人动手时,阿丽泰刚生产不久,身体还很虚弱,被闻浪用匕首伤了,却没伤到要害,只是看着伤势极重。阿丽泰回到毕罗山后,毕罗山的长老们带人围攻闻香小筑,先杀了闻浪,又一把火将闻香小筑烧了。”沈晚卿顿了顿,说:“沉香蜜的配制方法就藏在闻浪伤阿丽泰的那把匕首里,阿丽泰一直没丢,后来还送给了新一任圣女。”

  崔术喊了一声:“阿丽朵是闻浪跟阿丽泰的孩子?”

  钱流也是一愣,“这个我倒是不知道。”

  “那大周的李太后就是阿丽朵,你知不知道?”

  “这个我是知道的。别厄叶夺取毕罗山之后,七十二仙山也尽归他手下,阿丽朵随即失踪,江湖上都说她被别厄叶囚禁起来,却不知道她成了孝庄帝的妃子,如今已是太后,”钱流悠悠叹了一口气,“如此一来就都说得通了,想必她当上太后的代价不小。”

  “谁知道呢。”沈晚卿没接他话,又低头去写写画画,“龙楼没什么动静,还有吴越、魏、晋,钱兄?”

  “吴越国土不大,百姓安居乐业,照目前来看,五年之内不会出什么乱子;晋太子晋宜刚继位不久,他不是个有野心的人;至于魏景帝,他已年届五十,膝下还没个继承人,他着急的应该是赶紧生个儿子吧。”钱流哈了一声,带着含混的笑意。

  沈晚卿听完,在身后木阶上坐下,盯着沙地上自己画的东西看了良久,也不说话。

  崔术凑过来看了两眼,发现沈晚卿画的是十国,地图简略,只是粗略地圈了十个大小不一的圆,旁边另有几行乱写的小字看不清。崔术眼睛不太行,时常看不清楚东西,他没明白沈晚卿是何用意,也没强求,只看两眼就回去了。

  沈晚卿坐了一会儿,随后才回头说:“钱兄,想来我不必等太久就能达成所愿了。”

  “是吗?那我就先恭喜沈兄了。”钱流眉毛一挑,“我说完了,沈兄,该你了,礼尚往来。”

  沈晚卿皱眉想了片刻,讪笑一声,“道通天,通天下,还有什么消息是钱兄不知道的?”

  崔术问:“给楚祚亭下毒的真是别厄叶?”

  沈晚卿道:“是不是别厄叶我不清楚,但沉香蜜必定是出自阿丽朵之手。”

  “是别厄叶。他离开大周就一路直奔高昌,我在路上看到了他。”钱流眉头深锁,回想起当时那一眼,心头的冷意仍盘桓不去,“他现在,说不准还在高昌城内,不然桓帝也不会下令关闭城门。”

  “这别厄叶还真是一根搅屎棍,哪里都有他。”沈晚卿问道:“钱兄认不认识什么顶尖的杀手,能不能雇两个先把别厄叶杀了,我看他实在烦人的很。”

  “想杀他的人多的是,你看他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七笑阁都拿他没办法,还能有什么顶尖的杀手?快别做梦了。”

  沈晚卿叹了一口气,捡起手边的木棍将自己方才乱写乱画的东西扫平。

  高昌城在封城四十五天后终于解禁,听说小佛手已将楚祚亭身上的沉香蜜解了,桓帝也已经抓到了下毒的人,至于是真是假,关心的人不多。

  不过寻如意经此名气又大涨,他这小佛手的称号,也差不多该改成大佛手了。

  商人们听说高昌城解禁,都分外高兴,城内外都洋溢着一股子欢天喜地的氛围,进出的车马百姓络绎不绝,比过节看着还喜庆。

  沈晚卿一路将钱流和崔术送出高昌城,三人在城外分手,沈晚卿又原路返回,他在城门口的茶摊前下马,将马拴到一旁树上,在桌前坐下要了一壶茶。

  此时日头方才升起不久,草叶上的露水还未干透,茶摊上除了茶水还供应早饭,不少早起赶路、进城的人在这里用饭,沈晚卿一边喝茶一边听周围的江湖人、商人、百姓说话,仔细听了一盏茶,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内容,便叫了老板来结茶钱。

  沈晚卿又在一旁的摊子上买了一个竹编斗笠戴上,左右扭头时,从压低的檐下瞥到两个不同寻常的人,那两人衣着打扮倒也平常,会武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沈晚卿却觉得这两人非常奇怪,好似他们身上有什么与周围的人、与自己都不一样的东西。

  他将斗笠的边沿稍微抬高,又朝那两人看了一眼,这一眼却恰好与走在前面的那个人的视线对上。

  霎时,沈晚卿身上窜过一层凉意,只此一眼,他就认出了对方是谁。

  ——南楚国师、七十二仙山仙主、毕罗山圣主,别厄叶。

  沈晚卿下意识去摸红崖,手指搭在腰上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红崖挂在马上,没在身上。再一转头,别厄叶已经走远,他这时后知后觉、终于反应过来别厄叶身上与别人不同的地方是什么,是有如实质的死气。

  沈晚卿看着别厄叶的身影越走越远、越变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这才付了斗笠的钱,牵着马进了城。

  沈晚卿一路狂奔回广陵,回去后并不进城,而是顺道拐去艺圃。他已近两个月没见过居宁,每靠近广陵一里路,心里的想念就多一分,直到停在艺圃门前,多日不见的牵挂、思念将他的心胸撑的满满的,他打定主意,待会儿见到居宁,绝不再矜持、含蓄,一定要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亲口告诉他,他心悦他,不管他是少宁君,还是南汉庆帝。

  可惜,居宁此时并不在艺圃。

  “主人已经半个月没来艺圃了……”

  不在艺圃,那就是在王宫里,沈晚卿自然不会傻到去闯宫,只是满心欢喜突然落空,心里有点难过。

  沈晚卿回到居所,下人来禀告说,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少宁君来找了他不下三次,沈晚卿听后,心里的欢喜又挣扎着冒出头来,比方才还要多,几乎满溢出来。

  翌日一早,沈晚卿刚起了床,正在廊下坐着擦剑,下人过来禀告说,少宁君求见。

  沈晚卿讶然一喜,随即丢了剑迎出门去,却在门口看到居宁时突然停了步子,深吸一口气才重又迎上去。

  “少宁君。”沈晚卿执礼,嗓音都欢跃几分,“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居宁回礼道:“沈兄别来无恙。”

  两人一同进了门,沈晚卿不由得多看了居宁几眼,居宁不以为怪,笑意浅浅地任由沈晚卿打量。

  “沈兄这一走,连个口信都不给我留下,我还以为沈兄不会回来了,隔三差五总要来你门前看一看,生怕哪天错过了你。”

  “是我的错,那日与少宁君分别时,少宁君说有事要离开一些时日,我想着不便打扰,也就没说。”沈晚卿问道:“少宁君的事情,可办妥了?”

  “已办妥当。”

  百官们列出来的对策条陈已让崔胜过目,崔老丞相勾出几条切实可行的,居宁略看了几眼就交给下面人着手去办了,南楚那边没有动静,南汉就一切安好。

  “我听说沈兄是跟崔兄一同出门的,怎么崔兄,没回来?”

  “他去了龙楼,没个一年半载的,怕是回不来。”

  居宁有些黯然,随后又语带欣羡,“崔兄当真是自由快活,天涯海角,尽可信马由缰,随意一走。”

  “少宁君何必艳羡他人?”沈晚卿转头看他,心头突突跳动,郑重又小心地问:“我能带少宁君逃脱樊笼,不知少宁君,肯不肯跟我走?”

  少宁君停下脚步,笑着反问:“沈兄,这是为何?”

  “夫人情所不能止者,圣人弗禁。”

  “少宁君,我心悦你。三山五岳,天涯海角,我想与你同去。”

  你,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