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无鞘>第4章 白绡

  惠帝在暖阁召见朱无繇,尚书令王昌海,礼部尚书韩绮同与鸿胪寺卿杨籍同在。

  朱无繇刚要跪下行礼,惠帝忙道:“不用行礼了,不用行礼了,这也没外人。”

  王昌海站在一旁看着他,但笑不语。韩绮同与杨籍对视一眼,也都默不作声。

  朱无繇眼角扫过,将三位大臣的反应尽收眼底,躬身道:“谢父皇。”

  后分别与三位大臣见过礼,方问道:“不知父皇召儿臣进宫,所谓何事?”

  惠帝笑道:“朕这里确实有一桩差事想交给你去办。”

  “父皇请吩咐。”

  “你生辰将至,又恰逢元服,南陈派了使团来贺你加冠之喜,朕想让你去接待南陈使团。”不等朱无繇开口,惠帝又道:“你放心,有礼部和大理寺在,他们都会帮你的,你不用担心。”

  韩绮同,杨籍双双上前行礼。

  朱无繇思忖片刻,一撩衣袍跪下道:“承蒙父皇信重,儿臣一定把此事办好。”

  从暖阁退下,朱无繇又去后宫请过安才出宫。在皇子府门口与沈晚卿碰上,一个要进去,一个要出去。见他连剑都未带,朱无繇问道:“师哥要去何处?”

  “你二哥有宴邀我,估计是想试探我。”

  自从在大皇子宴上闹了一通,“沈涟”这个名字在开封也流传开来了。六皇子的同门师兄,一招普普通通的“剑挽惊鸿”让大皇子在宴上自取其辱,不少人都对这个白衣侠客产生了好奇心,争相与他结交,探他深浅。沈晚卿来者不拒,只有一点:宴饮无好酒,无美人,不去!

  沈晚卿顿了顿又笑道:“陛下召你进宫作甚么?”

  朱无繇皱眉,半晌道:“父皇把接待南陈使团的差事交给我了。”

  “你十三岁离宫学艺,又无人教你如何处理政事,你,办得好?”

  “有礼部和大理寺在。”

  “也是也是。”沈晚卿摆摆手就走,迈出了两步又停下:“再过些时日是不是就要喝喜酒了?”

  说罢大笑着去了,任朱无繇在后边大喊:“师哥,带剑!”

  隔两日,南陈的使团到达开封,朱无繇主持接待。此次南陈使团来了两位二品文官,一位将军,后边的马车里还坐着南陈的白绡公主,陈寒。这让大梁官员有些措手不及,毕竟南陈的使团一直到了开封城门口才表明随行的还有位公主。好在鸿胪寺卿也不是头一次遇见这种突发状况,什么岔子也没出,接着琼林殿摆宴,安排驿馆。

  朱无繇在朝中看着没有根基,暗地里却还是有几个支持他的大臣在,再加上惠帝的宠爱,尚无人敢驳他颜面,招待使团这份差事办的漂亮极了。

  而白绡公主并未参加琼林殿设宴,推说连日赶路身体不适,便去驿馆休息了。

  后来回府,沈晚卿追问他白绡公主颜色如何,是否真如传闻所说美若天仙?

  匆匆一瞥,白绡公主还是以纱遮面,朱无繇实在分辨不出来,若单论身形确实有洛神之神韵,临了的回头一眼确系一段温柔,万种风情。

  十一月初七,江都大雪。

  朱无繇不惧风雪,每日依例来尚阳宫请安,他在外七年,惠帝怜他母子二人相见甚少,便恩准他可随时进宫来向他母亲岳贵妃请安。

  冬风朔朔,大雪纷纷,尚阳宫亦是殿门紧闭。朱无繇在门口脱下大氅随手递给一旁的宫侍,待身上寒气散去才往殿内走。

  岳氏猜这个时辰朱无繇也该进宫了,因此一直等着,听见声音便急急迎了出来。岳氏出身不好,娘家更无一人,但她心性坚忍,入宫二十多年荣宠不减,可见也是个有手段的女子。

  朱无繇跪下行礼,道:“儿臣叩见母亲,给母亲请安。”

  岳氏忙扶起他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进宫?少请一天安还会有人指摘你的不是不成?”

  “儿臣想来便来了,哪顾得了这些。”

  岳氏心情大好,忙差宫侍上热茶点心,母子二人相继坐下,岳氏道:“南陈的使团可安排妥当了?江南气候温润,怕是少有这般寒冷的天气,你要多留心,尤其是公主……”说到此处,岳氏偷偷瞥了儿子一眼才继续说道:“公主身份尊贵,你要好生照看。陛下叫你招待使团,你要尽心,万不敢心有懈怠。”

  朱无繇执礼道:“劳母亲挂心,南陈使团俱已安排妥帖,驿馆炭火充足,可御酷寒。”

  岳氏倒了一杯热茶推过去,问道:“无繇,你觉得白绡公主如何?”

  “父皇跟母亲说什么了?”

  岳氏笑道:“陛下说你年纪不小了,也该娶亲了,以前你在外学艺够不到你,如今回来了,也该娶一位正妃了。你的哥哥弟弟们内院里人都不少,你可不能落下了。”

  朱无繇笑笑:“母亲觉得白绡公主如何?”

  岳氏讶异:“你不愿意?”

  “儿臣并非是不愿,只是……即便娶了白绡公主对儿臣也并无多大助益,不过,若是父皇高兴,娶了倒也无妨。”

  岳氏拉过朱无繇的手拍了拍,叹道:“母亲对不起你,生在皇家却不能给你任何实质的助力,什么都得靠你自己去争……”

  “母亲此言可是折煞儿臣了,若无母亲,又何来儿臣?”朱无繇反将岳氏揽在怀里安慰:“母亲放心,儿臣定能给您挣出个天下来。”

  岳氏抬手捂住朱无繇的嘴,小心环视左右,道:“慎言。你是个聪明孩子,母亲信你。对了,再过几日就是你生辰,母亲给你做了件衣裳,你来试试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母亲也好尽早改了,免得你生辰那日没衣服穿。”

  朱无繇道:“母亲说笑了,儿臣好歹也是皇子,哪会连件衣服都没得穿。”

  “制衣局的衣服哪有母亲亲手做的好,你生辰当日要穿母亲给你做的衣裳。”

  “好好好,母亲让我穿我就穿。”

  “你这孩子……”岳氏笑着瞪了朱无繇一眼,唤来侍女带他去试新衣。

  雪簌簌地落,尚阳宫不时穿出轻浅笑声,再看南陈入住的驿馆,死气沉沉,不闻人声,无论大小官员侍女长随都缩进了房里不肯出来,后梁实在太冷了。

  在这些人中,白绡公主却不畏后梁的寒冷,她身形单薄,罩了一件狐毛大氅静静站在廊下。东风呼啸,雪片飘飞着落到廊下,落到她脚边,她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任凭身后侍女如何呼唤,不回房也不置一词。

  文屏将手炉放到白绡公主手里,道:“公主,回房吧,天气这般寒冷,您染了风寒可怎么办?”

  “冷一点也好,以后就要定居后梁了,早点适应总不会错的。”说着又把手炉塞给了文屏,她人虽是笑着的,语气却分外悲凉,半点也不似一个年方十七的少女。

  便是再聪慧,说到底也只是个小姑娘,还该是承欢膝下的年纪,却要因背负着一个公主之名而葬送自己的一生,故土三千,她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文屏眼睛一红就要哭出来,以泣音道:“公主是千金之躯,后梁的人怎么敢给公主气受。”

  白绡公主笑道:“傻丫头,谁说后梁给本公主气受了,有你在他们怎么敢?”

  文屏便又破涕为笑,看着白绡公主从廊下走入雪里,在雪地里嬉笑转圈,犹如一只翩跹的蝶。

  “公主,别玩了,快回来,要得风寒的。”

  白绡公主却脱下了身上的白狐毛大氅,随手扔在雪地上,她楚腰纤纤,衣袖翻飞,青丝被风吹得缭乱,竟慢慢在雪中翩翩起舞。

  沈晚卿伏在驿馆屋顶,冷的手脚发麻却还是坚持看完了白绡公主的这一支舞方才离去,路过其中一位文官的房间时听到下面有说话声,还不止两个人,他停下来,将瓦片小心掀开一条缝,索性瓦片没粘连在一起,他也没叫人发现。偷偷看了一眼,是三个人,南陈的那两位文官和一位将军。

  只见那位将军道:“你们也不管管公主,大冷天就让她在雪地里跳舞,若是传出去可怎么好?”

  那两位文官倒是坐的住,一个看书饮茶,一个靠在炭盆前取暖,一唱一和。

  “赵将军若是担心公主,怎么不亲自去劝?还来找我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做什么?”

  “就是,来的时候太子也是说了的,公主殿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让咱们全当做没看见。你看后梁雪景如此之好,公主舞兴大发跳两支舞怎么了?公主若是想耍小性子便让她耍吧,难得她能任性一回,由她去吧。”

  另一位文官叹道:“是啊,由她去吧。哎常年兄,刚才咱们说到哪了?”

  “知不示人,示人者祸也。密而测之,人忌处解矣。君子惑于微,不惑于大。小人虑于近,不虑于远。”

  “哦对对,你看我这记性……”

  那位赵将军看这两位完全不当事儿,又气又无奈,连连跺脚。沈晚卿看了全程,心想道:多管闲事,你们太子都吩咐了,你还不赶紧照办,武人啊,就是一根筋直肠子。

  那位将军气的骂了两句,夺门而去,沈晚卿也没兴趣看底下那二人谈经论道,合上瓦片,几个纵身消失在茫茫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