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遗相>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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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就这样一路到了茂地,你借口路途疲乏,拒绝了茂王为你准备的奢靡宴席。

  反而江疑借了你的园子,同茂地的诸多文人名士相会,替你探听消息。

  你最不耐烦这些文人相会,酸溜溜、文绉绉地惹人心烦,可江疑就在园子里头待客,那些宫人仆役来来回回地走,你便也去隔着屏风瞧上两眼。

  瞧了一眼,便忍不住瞧第二眼。

  江疑在文人中的名气比你想象中要大得多。

  他少年俊秀,文采裴然,写得一手好字。又曾重权在握,大任在肩。放到哪朝哪代,都是难以企及的风流人物,几乎天下读书人做梦梦见的,也不过就是这么一番风景。

  就连偏僻的茂地,都有无数他的崇拜者,席间只为了同他说一句话,什么斯文都顾不得了,几乎要撕破了衣袖。

  更何况他那副善变冰冷面孔只对着你,面对这些文人,他气度不凡,谈吐谦逊,仿佛一句话都带着推心置腹的亲和。哪怕对他有几分偏见厌烦的,也在这春风细雨中化去了。

  你甚至亲耳听到他同几位年长的名士说笑,一口一个渊和兄、原川兄的叫着。

  你隔着屏风嘲弄:“他倒装得有模有样。”

  “丞相不是一直如此?”你身后的宁无决疑惑道。

  “……”

  你还用得上宁无决,还不能在这儿就把他弄死。

  你想让他快滚:“宁将军是太闲了么?既然禀告过了军务,不如早些休憩。”

  宁无决叹道:“臣只是许久没见这场面,有些怀念。”

  你已经料到宁无决不会说出什么好话了:“怎么?又是他替顾瑢整治过什么文会吗?”

  “不,”宁无决慢慢道:“只是想起了臣的妻子,拙荆当年相看臣,也如圣上一般,隔着屏风细细打量。”

  ……

  宁无决的作死之处,永远出乎你的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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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宾客散去,他亲自送了几位长者名士,才微醺而归。

  你去迎他,见他被一个瘦弱文人死皮赖脸地攥着衣袖,眼神儿灼热异常,连声音都嘶哑:“学生早年闻大人事迹风骨,已倾慕大人多年,只恨头脑愚钝不能为大人效力。愿为大人仆役执帚扫洒,为大人更衣脱靴,只求能常伴芝兰玉树身侧。”

  江疑显然耳热微醺,也有些迷蒙,细细去瞧那人的面孔,辨认:“……阁下是……”

  “学生是大人的奴仆。”那文人已着了魔,一个大礼想要跪下,却险些扑到他怀里。

  你眼疾手快,从身后拎起那人衣领一拽,那人便结结实实栽了个跟头。

  “行宫前园也敢放肆,”你盯着他,“不想要命了么?”

  你衣着轻便,侍卫都在暗处,那书生也未见过什么世面,未认出你是皇帝来,只当你是侍卫,慌乱地退去了。

  你刚要发怒,不料江疑就又这般微热地倒进你的怀里,慵懒淡声道:“懒得走了,抱我回去。”

  你见他醉了,依稀又想起他把你当顾瑢、唤你“卿卿”时的事了,没由来地着恼:“丞相这次又把我当谁了?”

  他贴近了端详你,你绷紧了神经。

  却发觉他手臂已缠上你的脖颈,听他一声戏谑:“为我更衣脱靴的奴仆?”

  说着,他身子已沉沉坠下。

  你无法,只能将人抱起。

  他今日作文人公子打扮,白衣广袖,反反复复叠穿了几件,倒将他的清瘦掩去了许多,身上无甚饰物,只有手里握了一柄竹骨扇,是旧朝内藏、价逾千金的古玩。

  你这样将他抱起,恍惚竟像是抱了一团雪在怀里,怕走得快了显得慌乱,又怕慢了显得珍重,这样浑浑噩噩一步一步。

  他一路眯着眼睛不言不语,仿佛思考着什么,又仿佛在随着风散去酒意,在你怀里赏玩这别院的风光。

  “今日来的文人,多是茂王门客。”他慢慢说,“年轻俊杰,不在少数。”

  “你瞧出什么没有?”你问。

  他慢笑一声:“大约是让江疑心花怒放的好事。”

  你已猜到了,让他心花怒放的好事,必是让你烦扰的糟心事。

  你警告他道:“你越来越放肆了。”

  他却收回看景的目光,轻声笑道:“的确放肆了些。”

  “从前你这般放荡的奴仆,”他用那扇骨点你锁骨,又顺着向上描摹,触了触你的喉结,“江疑是碰都不碰的。”

  竹骨扇微凉,却比他的手还要煽惑。

  “继续说。”

  你嘴上说着公务,却已经将他扔到塌上。

  “过来,”他抖开扇子,用那水墨风景遮住自己的眼,声音却带着蛊惑似的缱绻温柔:“为我脱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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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为他脱下靴袜。

  他的足踝白皙匀称,隐约可见青紫的血管,干净又有力,带着微微的薄茧,被你攥在手中,一动不动。

  你垂首,嘴唇触碰到他的脚背。

  他脚趾便彻底蜷缩了起来,人却以扇覆面,无声无息地笑。

  分不清是羞赧还是引诱。

  你顺着脚踝向上。

  却冷不防被一股力推拒开。

  他赤足踏在你的襟口,用力将你推拒开。

  你瞧他,他也隔着扇骨瞧你,那竹骨间的一双眸子透着惫懒冰冷的艳色。

  他想同你欢好。

  却又不愿同你欢好。

  你便收了那些混沌的柔情,一手攥紧了他的脚踝,用力一推,压在他的身前。

  他并不如你从前见识过的美人柔软,这动作让他很吃力。

  他的身体瘦而硬,他拥抱着你,却又用力挤压着你,见你吃疼地抽气、恼怒地注视,他脸颊反而染上了一丝血色,逐渐涌上里几分快意,抑制不住地潮热起来。

  他对你有欲|望,不止是来源于情,还有那些与报复、胜负相关的字眼带来的快意,都让他一败涂地。

  他变得炙热,低低叹息,被迫接受你一次又一次的侵袭。

  你记恨他对你的抗拒厌弃。

  他迷蒙时想要抓紧那柄竹骨扇,你却将它夺走了。

  他便只能在浮沉中捉紧了你。

  你咬他的脖领,让他疼,嘲弄地在他耳边轻语:

  “奴才侍候的如何?”

  “可让丞相欢喜?”

  他一寸红浮在脸颊。

  连同恼意也破碎在了情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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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疑从不在你身侧过夜,甚至不愿在你身边多躺。

  你厌恶温存,说不出什么好话,又有堆积如山的公务在等着他,他再累也要爬起来继续。

  但这次似乎例外,他的心情很好,事后不顾穿衣,只披了一件外氅发呆,似乎思索什么。

  然后他吻了你。

  跟缠绵的亲吻不同,他只碰了碰你的嘴唇。

  你微微一怔。

  却见他注视着你的眼睛轻笑:“贺喜圣上,茂王必有反意。”

  你便迅速褪了刹那的喜悦。

  你轻哼道:“难怪丞相今日如此欣喜。”

  他的笑仍留在眼底,声音却平缓而坦然:“臣事旧主时,与茂王打过交道,此人贪婪、尤好美色、身边数十姬妾,而如今听闻,已尽数遣散,貌美者赐予门客家将,此为克己复礼。”

  “茂地虽僻,却颇多俊杰,茂王招徕门客,动辄以重金相酬,甚至曾设比武台寻勇武之士,为郡主招亲,此为广纳贤才。”

  “而昨日臣进城时,曾便衣询问茂地百姓。茂地近年减免赋税颇多,朝廷赋税半数自茂王私库所出,此举为收拢民心。”

  你静静听着,面沉如水。

  “一个贪财好色的茂王,忽然克己复礼、广纳贤才、收拢民心。”他慢慢地念着,忽得笑了,“萧元骐,你说,我是不是马上就要三嫁了?”

  听到这儿,你还是忍不住刺他一句:“他已年逾五十,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了,丞相倒不挑剔。”

  可见他说的这样妥帖,又忍不住起了疑心:“江疑,你……”

  “我瞧不上他,”他倚着窗又抖开那扇,一下一下地扇,“不过是收拢人心的面子货罢了。”

  “他一个刚上任的草莽茂王,私库竟掏的出两年的赋税……别人不知道从何而来,我难道还不知道?”

  他眸子这次确乎冷肃了下来,甚至是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意的:“昔日你父为齐王,你尚且年少,同他两线作战,并不知情。他占肃阳、汾象两城。如土匪过境,烧杀劫掠,民不聊生。”

  “宁无决分身乏术,数日后前去支援,竟见城中百姓尸骨成山,血流漂杵。”

  “如今做这假惺惺的仁义收买人心,便能将这一节抹过了不成?可惜……我还活着。”

  他捏着扇,骨节竟泛了白。

  他合了合眼,隔了好一会儿,终是对你粲然笑道。

  “且寻个机会,清理门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