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遗相>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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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朝宰相年少俊杰,才华横溢,临危受命,最后却还是孤木难支、大势难当,年纪轻轻就成了前朝遗老。

  你同你的父亲打天下,父亲死在路上,你如今就是这皇城唯一的新主人。

  而他,是旧主人留下最大的宝藏。

  你知道前朝的君王是个软弱无能的废物,这才是真正与你对弈的棋手。

  你杀了他的主君,挟持了他主君唯一的孩子。

  收服了他的挚友为己用。

  你将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嫁与他人。

  又逼迫他接受你赐给他的爵位,做你的臣子,替你操劳一切。

  你不怕他奸计,他是个温善君子——如若不是这样,他也不至于在你手中败得那样彻底。

  你利用他,利用得坦坦荡荡,胜者为王,这是你应得的奖赏。

  你窃他的忠诚,嫖他的智谋,享用他的殚精竭虑,又玩弄他的鞠躬尽瘁。

  你看着他隐忍不发,日渐消瘦。

  看着他漂亮的嘴唇抿成薄薄的一条线,脊背笔直,皮肤苍白,只有嘴唇一抹艳色翕动,却只能喊你圣上。

  “你为何不喊主君?”你嬉笑着逗他。

  他淡淡垂眸:“圣上何必愚弄在下?”

  你从此便更恶劣了。

  你封他做相,要眼睁睁看着他脱下前朝的青色官袍,换上属于你的朱红,还说这艳色如喜袍,称他刚好。

  朝野有人嘲笑他是二嫁的新娘,你见他指尖儿颤抖,气得脸颊泛红。

  你却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一丝愉悦来。

  只为了那一句新娘。

  那日宫宴,你有意戏耍他,让人敬他酒水,他便倒在花丛间。

  你想嘲笑他的醉态,可走近了,却被他牵住了衣角。

  他醉晕了头,把你错认成自己的主君,将你拉入花丛共眠,耳鬓厮磨,极尽柔情。

  你听见他低低唤那软弱君王的名讳,声音温柔,带着醉醺醺的痴态。

  “我累极了,头疼的厉害,”他呢喃着吻你的脸颊,“陪我再躺一会儿,可好么?”

  又听他缠绵地唤:“卿卿。”

  你恍然大悟的瞬间,连皮带心儿都烂透了。

  现在,你弄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他给不起,也要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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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就这样跟你做了姘头,君不君,臣不臣,白日里为你卖命,夜里又要被你变着法儿作弄到腿软。

  被折磨的狠了,上了朝腿都站不稳,可他仍是一如既往的隐忍。

  天长日久,你竟生出一种错觉,好像他也是有几分愿意的。

  中秋那日,你悄悄潜进他的府邸,想同他私会,却瞧见他一身雪白的衣衫,枯坐在漫天纸钱中,眉目柔和地哼一首旧朝歌谣。

  他在给旧主祭奠。

  那软弱无能的君王,正是死在这一日。

  仿佛兜头子一泼冷水,将你浇醒了,连关节都冻得麻木了。

  他瞧见你,有些诧异,你却笑了起来,从身后拥紧了他。

  “丞相是在等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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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本以为他会露出耻辱的神色,可他却比往常更为热情。

  “卿卿,卿卿。”他攥紧你的肩膀,咬着你的耳朵吻。

  你却仿佛在他眼底看到了另一个影子。

  “你拿我当谁了?”你抓着他的头发问。

  “您就是您,”他的声音清淡,仿佛正在发生的情热和欲望都是幻觉,“各取所需罢了。”

  他还坐在你怀里。

  纸钱被火焰泯没的气味萦绕在你的鼻端,他炙热又潮湿地吻着你,苍白的衣袍在起伏中颤抖,像是被钉在滚烫铜柱上的祭牲。

  他喊了你许久的“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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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起他给旧君的遗孤讲书。

  讲的便是“卿卿”二字的典故。

  君唤臣卿,夫唤妻卿,本是尊卑有序。

  可夫妻恩爱,便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

  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彼时你在门外听着,嗤之以鼻。

  如今这可笑的两个字,却从他的嘴边,辗转推挤到了你的舌尖儿。

  借着一个吻的功夫,粘牢封死,教你再也吐不出来。

  你知道你不该问。

  可还是忍不住问了。

  “怎么?他也能弄得丞相这样舒服么?”

  他扶着你的肩头低低地笑。

  “只做了几次,并不如你。”

  “他身子不好,也青涩,连妃嫔都不常临幸。”他的声音和缓,又骤然急促,继而温声道,“只是偶尔兴起,有过几次。”

  他的主君温顺,做累了,还要抱着他休息片刻。

  他的眉眼里,带着淡淡的温柔和怀念,突然有些得意似的,咬着你耳朵说。

  “他第一次,是我教的。”

  你早就阅尽了男男女女,当然不是第一次。

  可却忍不住想,要是第一次是这样的一个人,恐怕这辈子再也碰不得别人了。

  4.

  你许久之前就见过他。

  那时天下未定,你在关外,他封你父做齐王。

  虚是封王,实是将你们立做活靶子制衡各路势力,帐中谋士吵了几天几夜,最终也不得不打碎牙和血咽下。

  那时你父帐下各路谋臣将士,提起他的名字,便恨不能生啖其肉。

  不料想,刚接下封王的消息不久,便听闻这位丞相竟要亲自前来传旨。

  你那时尚且顽劣,师从一发须皆白、德高望重的幕僚,说话颤颤巍巍、满口熙地方言,你便隐约猜想,这位少年丞相大约也是个满口之乎者也的小老头,便没什么兴致去瞧,反而去了大营练箭。

  那日运气很好,你十发十中,又见天上飞过鸿雁,便拉满了弓,手一松,便坠下一只来,“噗通”一声落在丛中。

  随从去捡,只见那大雁只有翅膀伤了,养一养又是活灵活现一只好雁,随从笑道:“再射下一只来,正好送未来夫人做聘。”

  可惜你这日再没瞧见第二拨雁群。

  黄昏时纵马而回,与刚出主帐的他撞了个对眼。

  你在马上,一身风尘。

  他仰目而望,金冠玉带。

  你记得清楚,他披流云青色大氅,靴不染尘,一张少年面孔如玉锦绣,嘴唇嫣红,眉目含笑,仿佛话本儿里走出的世家公子,戏文里走出的小神仙,错落在这红尘浊世里头的。

  父亲佯装叱你:“孽子,下来见过丞相大人。”

  你挑眉,翻身下马。

  却见他敛眉躬身,笑道:“见过齐王世子。”

  仿佛这王位并非他赠予的一般。

  他是权倾天下的少年丞相,于是连谦卑都是骄傲。

  父亲忐忑不安,他目光却落在你的马背上,笑道:“世子是去行猎了么?”

  马背上挂着一只活雁。

  你嗤笑一声,将那雁直递与他:“你要么?”

  那雁折了翅膀,一身的血腥味儿,赠人显然带了几分轻蔑挑衅。

  从父亲到谋士,都冲着你使眼色,连随从都以为你疯了。

  他却没嫌那雁身上的血腥味儿,就这样接了过来,笑眼温和:“世子赏赐,臣下不敢推辞。”

  后来你身居高位,依稀明白,他那是故作的姿态,有意要将这齐王坐实,将你们推到众矢之的。

  可那又如何呢?

  他已接了你的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