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婚后每天都给相公预备着葬礼>第九十五章 我总会保护你

  “桥…桥……”

  殿辰望着顾桥,望着他鲜血淋漓的额头,喉间突然大口溢出血沫子。

  南肃却只是疯癫的大笑,目光带着被灼痛的快意,竟就像夏日正午的阳光般让人睁不开眼。

  秦世泽看不下下去了,脸色铁青,上前拉住顾桥,终于开口:“你想怎样?”

  这样问,便是接受南肃的要挟,肯与他交涉。

  南肃突然止住笑容,随后道:“其一,你们全都退走,其二,让顾桥一个人留下,若想要回殿辰的命,就让他与我做个了断。”

  秦世泽手心冒了汗,冷声道:“我不能相信你。”

  “你只能相信我!”

  雪花,突然间好似又大了一些。

  劲风如刀,刮过殿辰的脸庞,吹得鬓发散乱飞舞,他的目光自始至终一直都在顾桥的身上,好似这一辈子都看不够。

  而顾桥也只是看着他,突然微微一笑,笑中带泪地点头道:“好,我留下。”

  没人会比他们三人更懂这个“留下”代表什么意思了。

  下一刻,殿辰蓦然发力,握紧南肃的手,就要扎向自己的心脏!

  “哥哥——”

  然而下一刻,殿辰就停住了手,仅因为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原以为这些年来,生死已不足为惧,没什么值得惶恐,可是顾桥现身,带来生之期待,也带来忐忑心疼。

  他不怕客死异乡,不怕枪林箭雨,更不怕刀刃相挟,他只害怕他哭,害怕他以后一个人孤零零的,没有人哄……

  可是,桥桥,我现在没有办法保护你了……

  你走啊,听话……

  “哥哥,哥哥,”顾桥生怕激怒南肃,小心地跪行过去,低声哀求道:“哥哥,求你,求你,让我跟你呆在一起,好吗……”

  ——无论怎样,我们一家人都在一起。

  ——若我有朝一日坐上了那个位置,就将你接回金陵去。

  而今,他却放弃了帝位,血淋淋地半躺在那里。

  多年的期盼和坚持好似一个短暂而可怜的梦,顾桥一点点地爬过去,终于摸到了殿辰的指尖,那么凉,比以前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凉……

  “南肃,看见你这么痛苦,我突然就满意了。”

  突然间,南肃倔强地昂起头,眼中悲哀如血,笑道:“那么,再见了,这辈子你就带着愧疚和痛苦活下去吧,活一辈子,下辈子,我不想再遇见你们南家人了。”

  他叫他……什么?

  顾桥微微一怔,下一刻只见南肃突然一把抱住殿辰,向着江边滚去。

  实在是太快了,压根不能使人做出任何反应,顾桥刚刚生产完,浑身无力,一时竟然没有抓住殿辰!

  他尖叫一声,四肢并用疯狂爬去,然而就在此时,眼前光线陡然昏暗,他只听远处传来天崩地裂般的震响,紧接着,身后也跟着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雪崩了!!!”

  “先救新皇!”

  “跑啊!”

  “不行,大家快散开!”

  顾桥缓缓抬起脸,屏息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这是幻觉吗?

  一切好似在他眼前被慢放,他竟看见,无边无际的雪崩体自对面的山顶呼啸而来,只片刻便将对岸的殿松等人掩埋,然后持续推进,带着山顶的青松和无数刚刚卷入的铠甲一起滚入江水中!

  “砰——”

  水花四溅,漫天冰屑,水线顿时上涨,一瞬就淹没了殿辰和南肃的身子。

  哥哥……

  顾桥惊恐的睁大双眼,跪伏在地,大滴的眼泪无声的滚落,像是一个仓皇失措的玩偶,无能为力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和殿辰的目光交织在一处,缓缓的移动、下沉,冷风如同呼啸的野兽,横扫过地上的雪崩体,在他们之间扬起大片惨白的雪雾,好似一朵朵亡灵的白幡。

  寒冷的水一瞬间就覆盖住殿辰的身影,再也看不到那双温柔修长的眼睛,再也看不到那薄而苍白的嘴唇,就连那乌黑的头发都一闪而没,消失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不,不,不!!!

  顾桥张大了嘴,想要喊,却发不出声音,冷风灌入他的喉管,他却来不及咳,只是挣扎着站起身,就向着那雪崩体踉跄跑去!

  之前他们相隔千里,可他知道他就在他身边,可如今不过几尺的距离,他却突然觉得,他们隔得好远啊……

  一时恍惚,竟忆起昨日游,樱花落满头。

  男人轻轻摘去他头顶落花,拥住他,笑道:“总有人间一两风,填我十万八千梦。”

  好冷,冷得像是锋利的冰刺。

  眼前除了一片白,什么都再也看不清,顾桥奋力的跑,睁大了双眼四处寻找着,落雪奔腾,江水呼啸,他眼前不断飘过挣扎的影子,有血腥的味道回荡在雪浪之间……

  他疯狂地大哭,肺里甚至已经吸进清新的雪花。

  哥哥……

  你出来啊,你出来啊……

  “轰隆隆——”

  而就在那雪崩体向他压下来的瞬间,一双冰冷的手突然拉住他的手腕,那般有力,比水还要冷,决绝的制止住了他继续前进的动作。

  清俊的容颜猛然映入眼帘,乌黑的眼,惨白的唇,高挺的鼻,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手握着他的手,用力地将他抱在怀里,鲜血从男人的伤口中不断溢出,就像是一个温暖的火炉,将他包裹其中。

  他们已经逃无可逃,索性,不再逃。

  男人贴在他耳边,哑声道:“桥桥……你已经生了啊……”

  顾桥的泪水疯狂掉下来,拼命的点头:“嗯,但是,还是个儿子啊。”

  就在此时,殿辰猛然伸出双臂抱紧他,然后在他的嘴角处,留下一个温柔冰冷的吻。

  顾桥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块巨大的落石朝着两人滚来,夹杂在流沙般的雪沫中,转瞬即至!

  “砰!”

  巨石狠狠砸在殿辰的被匕首捅穿的侧腰,瞬时塌陷了好大一块血肉。

  “没关系,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男人像是感觉不到似的,只是轻声问:“桥桥,你生时疼吗……”

  顾桥泪水霎时疯狂落下,摇着头,大哭出声,狠狠地抓紧了他的衣服。

  铺天盖地的雪浪压来,光线越来越暗,顾桥只能看到他温和的眼睛,温柔,坚定地望着他,似乎仍旧在一遍遍地诉说:桥桥……别害怕……别害怕……

  别害怕,我在呢。

  空气被阻隔,呼吸已觉困难,顾桥无声痛哭,用手指紧紧地扣着他的臂弯,所有无法出口的话语都透过那奋力的指腹传递过去。

  哥哥,我不怕。

  那就好。

  哥哥,你有事吗?

  没事。

  顾桥摸着他塌陷下去的后腰,呼吸着他若有若无的呼吸,泪水霎时间夺眶而出:你是傻瓜吗?身为大燕新皇,怎能在如此时候以身犯险?

  新皇又如何,区区一个天下,赢来也是送你的,可若输了你,我去哪里再找一个娘子?哪怕只是万分之一,我也不能再……

  顾桥其实心里知道,却依然望着他,无声问:不能再什么?

  殿辰抱紧他,微微一笑,下巴轻抵他的额头,哑声道:“不能再输了你。”

  “轰隆——”

  就算把爱意都掩埋在这冰雪之下,可是,他们扔紧紧相拥在一起,无论周身传来多大的冲击力都死死抓住对方,就好似,这辈子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将他们分开了……

  钟楼上,烟花五光十色地落下来。

  他高贵地坐在屋脊线上,静静地望着他,目光悠远,轻轻地唱:

  我活着是你的人儿啊。

  死了是你的鬼啊。

  一百年,一辈子啊。

  我还是你爷们儿啊……

  这一往无回的命运,像是宿命的手,轻轻地抓住了那两个逐渐消失的身影。

  雪原上的风静静的吹着,天上飞过苍白的鸟,太阳就要落山了,风雪已经停住了,日头像是血一样的红,在雪层上投下万丈红光。

  可是,冷,好冷。

  顾桥缓缓睁开眼睛,只见头顶是一张温婉清丽的脸孔。

  他从未见过这个女人,轻轻挣扎了一下,这时只听一个极其温柔的声音响起:“世子,你醒了。”

  女子白衣胜雪,满头墨发披散在身后,好似质地绝佳的墨缎,那张有若白莲般的素颜那般美丽,眼眸温柔如雪山之巅的清泉,就连眼角的丝丝鱼尾纹也显得温柔宁静。

  一股难言的悲戚忽然在心底升起,顾桥只觉眼泪在瞬间滑落。

  “不要哭,”女子温柔的擦去他眼角的血块,轻声问道:“肃儿,你相信你父亲吗?”

  “嗯。”童音哽咽着。

  “那就要相信,”女人抱着他,眼睛宁静地在荒无人烟的山林里一一掠过,轻声说:“他一定找到你的。”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现一个山洞,女子抱着幼小的孩子,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动作那般轻盈,可是落在地上的脚步,却又显得那样的沉重。

  顾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开始挣扎,大急道:“不要,不要去……”

  “马上又要下雪了,我们要找个避风的地方。”

  漫天的风雪陡然变大,女人的声音变得哽咽,苦忍的眼泪潸然而下,她伸出手来,轻轻触摸着顾桥的小脸,面色凄楚,然后抬起头来,温柔地看了一眼天空,随即缓缓说道:“你能活下去,我的辰儿就能活了……”

  答应我。

  要对他好,好吗……

  好吗……

  恍然间,她似乎看到了层层乌云之上的晴空,看到了遥远的江南水乡,那个眼睛明亮的男人骑在马上,远远的向着她跑来,声音穿透了阳光,在烟雨蒙蒙里回荡着:“曼文……”

  “曼文,我要把天地间最好的东西全都给你,你说,你最喜欢什么?”男人坐在马上,朗声的大笑。

  她轻轻摸着自己的腹部,笑道:“我已经有了最喜欢的东西了。”

  大雪纷扬而下,北风嚎叫,苍鹰凄厉,千万颗星辰齐齐注视着那个一步步走进山洞的女子的背影。长风卷起她的衣裙,翩翩欲飞,像是一只在狂风中徘徊的白鸟。

  ……

  静妃娘娘。

  刹那间,好似一道闪电劈中神经。

  南肃猛然睁开眼睛,只见天空一碧如洗,残阳如血,一时竟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浑身的痛楚这才猛然袭来,他下意识地一挣扎,却不能动弹,这才发现自己的下半身掩埋在了雪堆中,而自己的右手中,好似紧紧地牵着一只发硬的手。

  “!”

  南肃反应过来,突然发了疯一样地开始挣扎,还好此处雪层尚未冻瓷实,他身体突然神迹般地有了力量,艰难地将下半身扯出来后,跪在地上,一手死死地抓住那只手,另一手开始拼命地挖!

  一时间,所有的画面疯狂来袭。

  狂奔雪浪来袭……

  男人抱着他……

  他拼命地将他举起,好让他能呼吸……

  身体已然完全僵硬,腰腹上的力量不断袭来,南肃缓缓扭头看去,只见殿辰深处雪暴中心,目光被雪块淹没,温暖的嘴唇苍白若纸,四周都是冰冷的漆黑,将他淹没。

  殿辰,坚持一下啊。

  心底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南肃看不见周遭的一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一遍遍地嘶吼:殿辰,殿辰,殿辰,坚持一下啊,求你……

  殿辰!

  他的手指甲挖出了血。

  殿辰!!!

  男人的名字也被他咬出了血!

  啊啊啊啊啊啊——

  而当男人的脸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刹那,南肃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夕阳照在他的脸上,让他一瞬间那般恍惚。

  他的手指轻轻地伸过去,只见殿辰的剑眉被血污了,暗红色,但却并不显得多么狰狞可怕,那双修长眼睛紧闭着,好像是睡着了一般,鼻梁细挺,嘴唇紧抿,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终于没有说出口。

  南肃望着自己的丈夫,手指隔空虚无的轻抚,似乎不敢去触碰,他并没有哭,而是偏着头,温柔的笑,轻声的说:“哥哥,睁眼看看我啊。”

  我是你的肃儿……

  是你的崽崽啊……

  我找回我的名字了,可是,你怎么,不睁开眼睛看看我呢……

  溅起的雪花落在南肃的眉眼鬓角之上,却并没有融化,他的脸孔有些苍白,可是声音却仍旧是那样的温和,双目如水般注视着殿辰,仿佛男人随时会微微一笑,抬手温柔地擦去他的泪水一样。

  梦像一片雪花,在空中飞舞,他想抓住他……

  可他已经融化了。

  半晌后,荒原上忽然爆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啊啊啊啊——”

  南肃抱着殿辰支离破碎的身子,就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一般哭得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大风过境,浮云被吹散。

  他哭得肝肠寸断,拼命地将殿辰背起来,一步一步地朝着太阳落下的地方走去,渴望能有一丝温度能温暖男人的身子——

  六哥哥,明年我一定还来看你。

  不见不散。

  ——嗯,不见不散。

  夕阳斜斜地照在他们的身上,依稀间,似乎又是很多年前的那一场年少离别。

  南肃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齐至大腿的雪层,男人的手从他的肩膀落下来,瘦骨嶙峋,断掉的地方软绵绵地晃着,像是秋风里被风掠过的草浪!

  “殿辰!”

  南肃的眼睛被夕阳刺得睁不开,只是喊道:“你起来啊!你起来啊!”

  “我给你生了二宝啦,二宝还没见过你呢,你不要睡了,再睡就见不到他了!”

  “还有,星儿也在等你呢,他在拿着风车等你啊,风车呼呼地转,就在海岸线上!你听啊,殿辰,你听啊——”

  “你听啊——”

  殿辰,你能听到我的心吗?

  那一天,闭目在庙中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中的真言。

  那一夜,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替你求下最好的那支签。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世人脚下,不为苟活,只为再次与你遇见。

  人山人海,总要有你的存在,我才能活下去——

  “殿辰!”

  南肃力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那具冷掉的身体,将他的头贴近自己跳动着的心脏,仰天大喊:“你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