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婚后每天都给相公预备着葬礼>第七十四章 君在心口上

  没有哪个人天生内心强大,强大和脆弱之间往往只一线之隔。

  最后,男人只是将侧脸贴着他的鬓发,轻声道:“顾桥啊……”

  所有的一切都渐渐变得遥远无比,屋檐雨丝,海浪喧嚣。

  他的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男人冰冷的指尖,拂过他的皮肤,以及耳边那悠长的声音,一遍遍地唤:“顾桥啊……”

  顾桥。

  你说,当年我阿娘是不是也坐在床边,就那样静静看着我的呢……

  可你活到现在了。

  所以宝宝也会健康长大的,相信我,相信我……

  次日,小雨没停。

  早晨的天空灰蒙蒙的,顾桥回头望向正在煎药的殿辰,故作轻松地说:“看来今天不能去一起购置家具了,你放心北上,之后我都会买最好的东西的。”

  殿辰精神已经好了许多,但嘴角仍是紧抿的,闻言淡淡“嗯”了一声,熟练地将药渣分离出来。

  唉,顾桥暗叹一声,回身去给宝宝准备蜜饯。

  就在这时,殿辰忽然道:“你跟我走吧。”纵然知道有风险,可他此刻只想破一回例,将那些沉着的考虑、理性的计划通通抛开,遵从自己内心的最真实。

  顾桥吃惊地回头:“你疯了呀?”

  “之前就与你提过了的,你别装蒜。”

  说完,殿辰就只留给顾桥一个侧脸,并不看他,药罐一倾斜,很快碗上就有淡淡的雾气飘上来——

  似乎很有耐心,只是在等一个答案。

  顾桥几乎就要下意识地点头了,可思忖片刻后,还是调笑道:“殿辰,不用觉得心有愧疚,你这个人啊,就从没想过其实是我欠你比较多…”

  话音刚落,他的手被殿辰握住,力气并不大,却足以令他无法挣开。

  殿辰深深地看着他:“从你决意下楼那刻起,我这辈子就都是你的了。你我不谈过往,也不谈亏欠,只谈未来。”

  “可我正因知道前路难行……”

  “顾桥,你听我说。”

  殿辰握紧他的手:“昨夜我忽然就想明白了。你我重逢实属意外,而这样的意外不一定每次都尽如人意。倘若魏光一事不牵扯到军队空饷,朝中派出的是其他皇子或大臣,你觉得他们见到你会是什么反应?顾桥,只有到了后天,我们才会知道明天发生会发生什么,你不妨再大胆一些。”

  至少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无论如何,纵然是生死。

  “……”

  顾桥睫毛轻轻一颤。

  放眼一望,阁楼内一片狼藉,该砸的都砸得差不多了,并且周围邻居都知道了他在窑子讨生活,还和一个男人不清不楚的。

  眼下带着宝宝离开,似乎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跟在殿辰身边,这也意味着男人定要多付出数倍辛苦。顾桥曾是从那潭深水中走出来的人,如何不知那十八年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顾桥看着他的眉眼,忽然微微一笑:“跟我来。”

  ……

  午时,富云港内城的二层小院外,一双油纸伞在此处停下。

  顾桥上前去,将锁打开后,开心地跳向一旁:“怎么样?”

  “啊呀呀~”

  宝宝很捧顾桥的场,一看见小院左侧那颗樱花树,就从殿辰怀里挣脱了。

  只是,小家伙实在太小,跑到门槛外就跨不过去了,急得又冲殿辰喊:“抱,抱!”

  殿辰抱他走进院内,环顾一圈,不免有些心绪复杂——他实在不能想象生活如此艰难之下,顾桥是怎么买下这座小院子的。

  看着那颗樱花树,殿辰苦涩一笑,回身望过来:“你想让我看见你能照顾好宝宝和自己,对吧?”

  顾桥笑眯眯地点头。

  却只听殿辰平静地说:“不,正因如此,我才更该带你们走,顾桥,不要让我觉得自己不像个男人。”

  “难道我不是男人?”

  顾桥调笑道:“若非当年一道圣旨赐下,你以为我院子里养的姑娘们是吃素的?我连她们都养下了,怎么还养不好宝宝了?”

  明明不过三年而已,可再提起来时,顾桥却觉得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他都已经快忆不起屏儿的长相了……

  殿辰抿紧嘴角,沉默不语,显然仍不想同意。

  即便什么都不说,可顾桥也知道男人的另一层担忧何在。

  他们早已和离,可天下人甚至都不知与殿辰和离的人是他,若他顾桥哪天忽然又想不开了,提着包袱一跑,茫茫人海间,殿辰又该去何处寻找呢……

  顾桥嘴角淡笑着,眼神熠熠,恍有波光,唤道:“殿辰……”

  “嗯。”有些心不在焉。

  顾桥拉过他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左胸口:“我们成亲吧。”

  ……

  三年前的八月,金陵帝都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皇帝为造势,使青渊世子的嫁妆浩浩荡荡地绕了皇城三圈,车马一路绵延,一眼望不到边。

  一路喜乐喧天,花轿沿途朱红锦缎铺路,漫天遍洒黄金帛花,红绡华曼,鎏金宝盖,三千名盛装宫人当前引路,便是天子娶妻,皇后册封,也没有这般奢华。

  百姓们集体看傻了眼,就连大燕的百官们也是目瞪口呆……

  而三年后的今天,他只穿了一身淡色长衫,朴素简约,冒雨出门去亲自扯了几尺红布,回家四处铺上。

  剪纸也要有,但他手艺不太好,好几个囍字都剪得歪歪扭扭的。

  好不容易做出个成品,宝宝乐呵呵地一伸手,揉成一团,扔了。

  “哎呀~”

  顾桥惊呼一声,忙打了一下宝宝的小手。

  宝宝愣了愣,小嘴慢慢瘪起,眼泪汪汪地跑向殿辰,“咿咿呀呀”地控诉某人的罪状。

  殿辰站在梯子上,一抬清俊脸孔,雨落额前,长臂举高,便挂上了喜庆的大红灯笼。

  “坏,坏!嗷呜~~”

  宝宝很激动。

  殿辰垂眸,温言安抚道:“那我去揍他,星儿同意吗?”

  宝宝怔了一下,疯狂摇着头。

  不可以,不可以的……

  入夜,屋檐下的灯笼亮起了绯红的光,将雨夜映衬得更加朦胧。

  时间仓促,无法裁体制衣,顾桥换上了新买的红衣,绣线丝丝,一笔一笔地勾勒出削瘦的腰身。

  殿辰就站在另一头,眉眼清隽,牵红在手,苍白肌肤也仿佛多了几分暖色。

  待看够了自己的新娘后,他弯腰摸了摸宝宝的头顶,温言道:“过去吧。”

  宝宝懵懵地拿起牵红的另一头,走过去递给顾桥:“啊,拿拿…”

  顾桥垂眸一笑,伸手接过,一步步地向正厅内的观音雕像走去,连眉梢嘴角,都是深邃动人的俊朗。

  观音像慈眉善目地注视着他们。

  大红蜡烛摆满了整个客厅,殿辰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醇厚的低沉与温暖,轻声说:“顾桥,你想好了吗?”

  ——今天与我磕了头,你这辈子就再没有和离的机会了。

  不知为何,顾桥突然有些脸红,低着头,也不说话。耳侧有温热的呼吸喷出来,顾桥知道,男人是在笑,无声的,但是他就是知道。

  顾桥掐了一把男人的胳膊:“都到了此时才问这种问题,你前面干啥去了?”

  然而,一切自知,一切心知。

  就在下一刻,他坦荡地抬起眼睛与殿辰对视,带着久违的张扬与明亮:“这不是复婚,而是我顾桥的新婚,殿辰,那你又想好了吗?”

  ……

  一拜天地。

  ——往事如烟莫问,观音像前誓起,我殿辰今日愿娶顾桥为妻,自此与君相知,长命无绝。

  ——那个,说点啥好?管他了,先磕头……

  两人起身拜向观音娘。

  二拜高堂。

  只是,牵红那头没有动静。

  顾桥余光瞄去,只见烛泪一滴滴的滚落,在烛台上堆积起层层红浪般的涟漪,映照着殿辰的脸庞和仍旧挺拔的背脊,恍若一杆笔直的标枪。

  良久后,男人方释然一笑,掌叠额前,提摆再跪,一举一动皆是生来皇家气度。

  夫妻对拜。

  殿辰先敬,以示尊重。

  顾桥平礼回应,随后抬眸,只见殿辰正在静静地看着他,眉眼间已不是这两年的冷峻之色,而是换上了当初那温润的风仪高雅。

  然而,眼底却隐现几丝沧桑的落拓,细细望去,已然触目。

  “殿辰,见过娘子。”

  他微微一笑,梨涡浅浅。

  顾桥眼眶微红,凝望许久,垂眉躬身一礼:“顾桥,见过相公。”

  尝遍世间辛甘味,终又与他结良缘,今年八月,这才是属于他们的新婚花烛夜。

  深夜时分,已无人声。

  顾桥爱得疲倦,湿润的青丝散落颈边,脸颊淑红,躺在红色喜被之上,凝望着男人的眉眼。

  “殿辰……”

  窗帘缝里透进几束光,耳边是落雨的沙沙声。

  宝宝就在旁边香甜地睡过去了,而他也靠在他出了细汗的锁骨上,静静闭上眼睛。

  他将手顺着他的手腕攀上去,然后,十指紧扣。

  ……

  清晨,海上白雾茫茫。

  大门前,男人在他额前温柔落下一吻。没有更多的言语,他转身离开时,目光坚韧,步伐沉稳,就在太阳破开白雾的时候,启程向北。

  顾桥微微一笑,举起宝宝的小手,跟他挥别。

  相公,要给我写信啊。

  别忘记,我们还在这里,都在这里等着你……

  两个月后,冷风初起时,一个货郎来了富云港,直奔内城,孜孜不倦地敲着顾桥的院门。

  顾桥正在给学生们补课,开门后,皱着眉头说:“我没有要买的,你去别家吧。”

  却就在他音落之时,货郎自顾自地欢喜一笑,接话道:“哎呀,多谢多谢。”说完就往他怀里塞了一包东西。

  这是?

  顾桥蓦地反应过来,轻咳一声,从腰间摸出一些碎银递过去:“我买了。”

  送走货郎后,顾桥疾步回屋拆开一瞧,只见包袱里有一封书信,还有一个小匣子。

  里面是一条黄金长命锁,小小的,做工十分精巧,定然是出自大师之手,底部还刻了一个“星”字……

  再过几日,宝宝就两岁了。

  看完信后,顾桥垂眸浅笑,将信封贴在胸口,虽隔寒山冷风,可他知道他就在身边……

  与此同时,在顾桥曾经居住过的阁楼处,有一个头戴风帽的男子敲开了沈大娘家的大门。

  他蒙着面,喉间一块很厚的长条围巾遮得严严实实,风一吹,右边的衣袖空荡荡的,似乎还缺了一条手臂。沈大娘开门一瞧,被他这身行头吓一跳,几乎以为是什么江洋大盗。

  “砰”的一声,门要被阖上的一瞬间,男子一瞬用脚尖抵住了。

  他似乎是个哑巴,立马单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纸,迅速展开,上面有一行小篆:你认识一个叫顾桥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