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开心。”

  这是南肃今天对殿辰说的第一句话。

  清晨的阳光,将几丝儿春意懒懒地洒进大厅里,殿辰刚喝完药,一边拿着稠巾轻轻擦着嘴角,一边抬眸看了看窝在椅子里的那位大爷,问道:“为什么不开心?”

  “不知道,总之心情不好。”

  大爷啃着苹果,从嘴里溢出的声音除了“嘎嘣脆”以外,还有深深的叹息:“奇怪的是,感觉看见你后更不开心了。”

  他这样的反复无常最近是常态了,殿辰放下稠巾,低沉地道:“那我回避一下?”

  “不要,你就坐那儿吧。”

  南肃委屈地摇了摇头,咀嚼片刻后,又突然皱起眉:“欸,话说你今天怎么又穿这件玄青色的?看得让人搓火!”

  殿辰:“……我衣服不都是这个色系么?”

  南肃认真地说:“所以才该换件喜庆点的,比如,成亲时穿的那件。”

  殿辰凝眸看着他,眉毛挑了又挑,几秒后,走过去将他一把抱起来坐在腿上:“所以,娘子想让我二婚?”

  这段时间,他俩的关系进展得实在有些快,可再快,也还没到可以当众坐大腿这种地步。

  南肃看着满屋下人,扭捏了几下,似乎想竭力证明这可不是他主动的。

  他的小动作全落在殿辰眼里,殿辰光明正大地看着他,没说话。

  坐得这般稳当,所以,是好彻底了吧?

  殿辰目光微微一低,南肃白皙修长的脖颈就在眼前,依然让他心口一窒。自从破了戒后,他再也无法清心寡欲,并且,自从那晚宫宴以后,他也再不想多浪费共处的一分一秒了……

  察觉到殿辰的呼吸重了几分后,南肃忽然抬起脸,小声地道:“你,嘴巴又干了?”

  殿辰直接用行动表明态度,大手抬起,轻易就挑起南肃的下巴,然后身子向前倾去,从那微微上翘的嘴角开始吻,然后一点点地侵略进去,无声地加深掠夺……

  “娘子,晚上一起沐浴吗?”

  当听见这句话时,下人们全都面红耳赤地主动退走了,看不下去了,真的……

  南肃在这种事上向来脸皮薄,想躲闪,下一刻便被殿辰强势地扳住后脑,动弹不得。

  这人近来是越来越野蛮了!他晕乎乎地想,偏偏脑子越发迟钝,大概是因为缺氧。最后,他终于不得不放弃思考,全身的重量都交给身后的桌子和殿辰的臂膀,桌子分明那么硬,他也顾不得,深怕失去力气全身瘫软。

  直到殿辰终于肯停下来,他还如同脚踩在云端,只听见男人说:“一会儿我让李医师再给你瞧瞧。”

  南肃兀自喘着气,微微一愣,终于将殿辰的两句话结合起来,得出了一个意思——他今晚想要他。

  某段不太美妙的记忆霎时涌进脑海,南肃身子一震,嗫嚅半天,终于恢复之前的狠戾:“不!我不要,你有点神经病!”

  他心情本就莫名不太好,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好吧,不勉强你。”殿辰整理着他鬓发,唇角看上去仍是在笑,连声音也十分轻缓:“但别让我等太久,憋的受不了。”

  这样的话从殿辰嘴里说出来,足可称得上是露骨。

  南肃脸颊一红,恼羞成怒地道:“且等着吧你!”

  说完,他突然觉得困乏,就自个儿回到卧房,一睡直接从午间睡到了晚上。

  殿辰一直在书房看书,偶尔看得入神了,左手就习惯性地要盘珠子,可终究是忍住了——决心置身俗尘纷争之人,不该再受那些东西的禁锢。

  入夜洗漱完后,他走进黑漆漆的卧房里,褪掉外袍,掀开被子后躺进去,将那个修长的身子拥进怀里,只轻轻一嗅,便是他头发上的熏香味道。

  “不要抱我!”

  四个字,一个字比一个字咬得重!

  殿辰习惯了他的忽冷忽热,回了一个“好”,便扭身换了另一边睡。

  可睡着睡着,他却觉得不对劲,凝神听了一会儿,才发觉那是南肃的抽噎声。

  殿辰登时起身点了蜡烛,借着那微弱亮光,只见南肃缩在被子里,两眸瞪得老大,眼泪汪汪地看着空白的墙壁。

  殿辰刚想开口说话,南肃却猛地朝他扑了过来,手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几乎吊在他身上。

  南肃身上永远都是热乎乎的,人贴过来时,殿辰愣了两秒,只觉得身上贴来一樽小火炉,心跳立刻就快了。

  过了好半天,他才拧起眉,伸手揽住变化多端的南肃:“怎么了?”

  南肃认真地说:“二月春风似剪刀。”

  “?”

  殿辰犹豫了一下:“……百日吹不消?”

  毫无疑问,南肃扬起手的一瞬间,殿辰觉得两人又要爆发一场“殊死”搏斗了。

  可却只听软软的一句哀求:“天还冷,所以,请帮我捂捂小手吧。”

  殿辰:“……”

  他没有办法拒绝一只这样的崽崽,只能忽略了某只手的温度,还有其压根算不上小的骨架……

  不管怎样,南肃的手还是被殿辰放进了自己的中衣里,没办法,他身上唯一热乎的地方,也只有胸口了。

  可南肃白日睡够了,此刻正精神着,捂着捂着,突然又要听故事。

  殿辰用被子将他裹紧,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之人生毫无波澜,并没有什么故事可说,不如,娘子给我讲?”

  南肃才不肯轻易放过他,哼唧许久,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就道:“那你就和我说说你的崽崽好了,放心,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嘛,我又不揍你。”

  在金陵帝都,谁会真的去好好教养南肃呢?在殿辰眼里,有时与其说南肃跋扈,倒不如说他还是个孩子,以前发生争执的时候,那副执拗的样子常常让他觉得好气又好笑。

  可是现在,殿辰却笑不出来,只是突然觉得胸口窒闷。

  他伸手扯了一下,衣领便被拉开了些,露出精致锁骨,然后低眉望向南肃,低沉地道:“既然都是过去了,娘子又何必再问?”

  可是他这样的语气却将南肃再度激怒了,猛地抽回手,说道:“问问怎么啦?连问都不能问啊?”

  殿辰陡然沉默下来,微微别过脸,去看床边的蜡烛火苗。

  南肃这才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咄咄逼人,停了停,才又缓下语气:“算了,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睡吧。”

  这样显得有些反常,因为像他这样的人,总是嚣张跋扈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时语气突然显得寂寥,反倒令殿辰突然回过头,一把将他的手重新放进衣衫里。

  其实,截取其中一段,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顿了顿,似乎是整理了一下语言,然后平静地道:“以前,有个人很喜欢我……”

  那是一个年代十分久远的故事。

  久远到他再提起来时,竟下意识地觉得一定得用平淡的语气,方能显出自己的安然。

  可南肃显然听得入了神,当殿辰描述到那小幼崽一声声地哭唤着“六哥哥”时,南肃怔怔地瞪着眼睛,终于知道殿辰的白月光是什么样子的了;

  当听到两人互相拉勾以后要再见面时,南肃不由也跟着一起笑,两道眼睛笑得弯弯的;

  而当听到后来的那场雪崩,以及侍卫在山洞里发现静妃和那只崽崽的场景时,南肃却后背一阵发凉,只清晰地感觉到某种残忍的惊悚。

  他终于知道,为何自己身居金陵多年,却从未听过静妃二字了……

  想来,如果将他换做殿辰,只怕没将那只崽崽掐死都算宽容大量了,两人又怎会再有纠葛?日日夜夜看见那个人,都会想起自己的母亲,该会有痛苦?

  南肃想了想,小声地追问道:“可是,他后来去哪里了呢?”

  殿辰道:“他本就是只是寺庙里的一个过往香客,之后,便是了无音讯。”

  南肃望着他,心脏还在猛烈跳动,完全不敢去想象某个血腥画面,只能试探着问:“那你后来没找过他吗?”

  “没有,你没见过他当时的样子,压根不知此事对他造成了多大的阴影,何必呢?”

  此刻已是五更,殿辰却没什么倦色,只是平静地道:“并且,在后来的很多年里,任何关于他的消息,其实我也不想知道。”

  好吧,南肃突然就原谅殿辰之前的喜怒无常了,终于爬起来跪坐着,将他的手拉起来:“可其实你还很喜欢他,对吧?”

  殿辰缓缓望向他,良久,嘴角扯出一个微笑:“嗯,很喜欢,并且我低估我对他的喜欢了。很多个胡思乱想的夜里,我都没有开口对任何人说过,其实我很想他,那种感觉我无法描述给你听。”

  直到此刻听见了殿辰的亲口承认,南肃才知道,自己心里原来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吃味的。

  但此刻显然不是他无理取闹的时候。

  为打破这悲怆气氛,他嘴巴一撇,干脆开始发挥余光余热,想将殿辰逗笑。

  “中!原来俺始终不是恁心里最重要的人呢。真是冷酷嘞人类,俺马上就消失,让恁跟俺成婚,真是受委屈哩,像俺这样嘞人,果然消失都中了!”

  他似乎永远都活得朝气蓬勃的,哪怕受挫再多,过了一会儿就能又听见他的欢呼和惊叹了。

  真不知究竟得碰上怎样的事,才能将他打倒呢……

  殿辰深深地凝视着他,将他按回被子里,轻挑了嘴角说道:“那不如,娘子也给我说一个睡前故事?”

  南肃这会子反倒小心翼翼的了,想了想,也将殿辰拉进被子里,轻缓地拍着他的脊背。

  上次他拍着殿辰时,殿辰就揽住了他的腰,这一次也不例外,男人一瞬将头贴近他的左胸口,两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角。

  南肃顿了顿,开始哼唱温馨的童谣。

  直到感觉殿辰没了动静,他这才语声柔和地道:“外面天黑了,小白兔和小黑兔依偎在一起,舒适地躺在了它们干燥的草窝里,小白兔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说道,我亲爱的宝贝,快他妈的睡觉吧……”

  殿辰猛地抬起头,表情一言难尽,仿佛有种童话幻灭的感觉。

  南肃呵呵呵地笑得十分干瘪:“那个,你怎么还没碎啊…”

  殿辰深叹一口气,是无奈认了命:“睡吧。”

  也许是因为他的表情让南肃有些莫名在意,入睡前一刻,他脑子里模模糊糊地想,自己似乎该对殿辰更好些,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一如他喜欢上殿辰的过程……

  想的倒是好,可是,第二天一睁眼,南肃胃里蓦地又是一阵酸水泛滥。

  趴在床上忍了一会儿,再一回头看见男人如乔木般典雅的睡姿,他突然气不打一处来,想一把将其推醒,可手一伸出,他就忍住了——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到了自己情绪的不对劲。

  好生奇怪啊!

  他都不知道自己生气的点在哪里,仔细想一想,好像是觉得今天的太阳从东边升起来,照到他美丽的大眼睛了……可是,这和殿辰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他妈的就不能让太阳从西边升一升吗!?

  “起来!!!”

  所谓河东狮吼,大概不过就是如此了。